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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活的,除了尊上,还有菁云。
菁华问:“他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母亲日日守着他,就怕他寻短见,成天跟个活死人似的,一声不吭生无可恋的样子。”沂水妖主也是操碎了心,也心疼自家的兔崽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把那女子的坟立在了他冬眠的洞穴里,已经在那待了五天了,不吃不喝也不肯出来。”
下午,菁华带了两壶酒去了长眠山,他们一家折耳兔的洞穴都在那里,三年为春之后,会在洞穴里过冬。
洞里很暗,也没生火,也没用夜明珠照明,借着洞外的光,模模糊糊看得见菁云的背影,还有一座坟冢。
他穿了一件很素白的袍子,像缟素一般颜色,胡子邋遢,头发蓬乱,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菁华几十年从未见过,跪在那里,红着一双眼看着墓碑,墓碑上没有刻字。
菁华坐在他旁边,将酒坛子放下:“喝吧,醉了就睡一觉,然后醒了收拾收拾自己,下山去,该报仇就报仇,该活着还要活着,别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酒坛子抱起来,灌了一口,几日没合眼,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她就这么走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都觉得像做梦。”
一开口,声音嘶哑极了。
菁华不说话,也抱着一个酒坛子,陪他喝,听他说。
菁云说:“我送了她一串玉石手链,紫色的,是我从荒邑山采来的玉石,亲自打磨的,我怕她笑话我,就说是我捡来的,她戴了,我看见她戴了,她分明说丑的,还是戴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有些欢喜他的。
只是,没有机会了,他再也听不到她说话。
菁云抱着酒坛,没有碗,他就那样就着坛子往墓碑前洒了些酒,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你说,她有什么好,从来不给我个好脸色,动不动就摆张臭脸,活像我欠了她债似的,还总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一点女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他苦笑,眼里有了一丝丝暖意,“我可能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就算被她打被她骂,也心甘情愿往地她跟前凑。”
菁华喝了一口酒,光听着就觉得心里头发酸,很难受。
菁云还说:“我浑了一百多年了,用这丫头的话说,与我滚过草坪的女妖都能绕星月殿四五圈了,以前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遇上她之后,我就开始无地自容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遇到克星了。”
他看着身侧的菁华,像失了魂似的,眼里空落落的,没什么倒影,他似自嘲,笑了一声:“菁华,我之前不理解你,凤观澜不过是个人族女子,又犯下了大错,你何必给她挡二十道诛妖锁,可我现在明白了,要是我,我也愿意替她受,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我都愿意替她受。”
菁华点头,嗯了一声。
菁云又喝了一口酒,伸手,拂着墓碑,冰凉冰凉的石碑:“这墓碑上,我不知道刻什么字,我想刻成我的妻子,可又怕她生气,还擅做主张地将她葬在了我冬眠的洞穴里,她应该会恼我吧,以后的冬天,都要同我在一处。”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微哽咽,“以后的冬天……以后的冬天我要怎么过啊,我不忍心让她在外面漂泊,不忍心北赢的大妖小妖们踩踏她的坟,可是,将她葬在这里,以后我怎么过,北赢三年为冬,时间那么长,我一个人守着这坟,要怎么度日。”
他眼睛很红,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将脸埋在手掌里,无力地说:“菁华,我突然觉得,妖的寿命太长了,几百年光景真的好久好久,我怕我挺不了那么长时间。”
菁华不知道说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他知道,菁云有多难受,这种痛,谁都没办法设身处地。
抬起头,眼里都是无助,荒凉颓败的神色,像溺水的人,菁云抓着他的手,问他:“菁华,我已经退亲了,这一次,我认真的,我是认真的,可是,我以后怎么办?”
“哥。”
他好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他拍了拍他兄长的背:“哥,你哭吧,我封住了洞口,你哭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摇头,红着眼盯着墓碑说:“菁华,我真喜欢她,是真喜欢她……”
然后,抽噎声越来越大,他跪到墓碑前,抱着那女子的坟,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了,他是北赢最年轻的妖尊,是妖王尊上最得力的左右手,顺风顺水了两百年,这是第一次,菁华看见他的哥哥,那么恣意潇洒的一只妖,哭得这么狼狈,他知道,紫湘之后,再无能让他兄长这般哭泣的女子了。
夜里,春风肆意。
晚月妖主府邸里,正吵闹得不可开交,原是妖主的人族男宠闹着要出去,妖主又不让,便将人锁在了屋子里,门窗都封了,就留了个小窗口用来送水送饭倒夜壶。
凤玉卿在屋子里大吼:“放我出去!”
晚月在屋外大叫:“不准不准不准!”
谁也不让谁,里面的东西砸了一屋,外面的人听而不闻,只说尽管砸,她府上不差钱。
隔着那个送饭的小窗口,凤玉卿露出半张脸,十分苍白颓废,声音沉冷暴躁至极:“你让我出去!”
晚月抓了他一个多月了,他多半对她爱答不理,还是头一次发这样大的火。
晚月咬紧牙:“我就不!”她怒瞪着里面的人,咄咄逼人地问,“你要去大阳宫对不对?你要去见她对不对?”
从萧景姒身死的消息传来妖都的那日起,他便开始发疯了,除了萧景姒,没有谁可以让他这样情绪大动。
凤玉卿毫不掩饰,语气坚定:“对,我要去见她。”
萧景姒,萧景姒,萧景姒!除了事关萧景姒,这个家伙就是连句话都懒得同她说!
晚月不阴不阳地口吻:“楚彧怎会让你见她,你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的尸首。”
兴许是尸首两个字刺激到了他,他大吼:“你住嘴!”
晚月抿抿嘴,不想同他说话了。
凤玉卿说:“你让我出去,见不到也好,让我去大阳宫,我就去那里走走。”像哀求的口吻,他放软了语气,一双眼眸里全是悲凉与乞求。
晚月转开头,不忍心看他的眼:“我怎么能让你出去,楚彧他疯了,他到处杀人,我不能让你去,万一把你也杀了怎么办?”
这才是她担心的,该担心他见到了萧景姒的尸体,真的会发疯,楚彧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沉默了很久,她以为他放弃了,却听到他说:“我求你。”
晚月转过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凤玉卿说:“我求你,你让我去大阳宫,回来之后,我就不跑了,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
他压低了声音,像百般无力、无措,没有平时的半分强硬与桀骜,取而代之的是妥协,是走投无路的决绝。
他说他求她,她那样折磨折腾他,他都没有妥协过一次,这次,他求她,为了萧景姒求他,甚至提出了那样的代价,听起来像是用他的一辈子如换一次见萧景姒的机会。
她还能说什么,他都扎得这样深啊。
“好,我带你去。”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大阳宫的冰窖里,还设了结界,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可以进去,也没有那个能耐进去。
所以晚月带着凤玉卿去了冰窖后面院子,打通了墙院,从外面可以看到堆砌的冰面,楚彧设了结界,冰不会化掉,也击不破。她对凤玉卿说:“她就在里面,楚彧不让任何人进去,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凤玉卿站到冰墙前面,怔怔地看着里面,失神。
晚月说:“她就放在里面的冰棺里,”指了一个角度,“从这里可以看见。”
他如梦初醒,抬手,摸着冰面,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景姒。”
晚月身子一震,看向凤玉卿,看着他侧脸轮廓柔和,红了眼,那样悲伤,他用手贴着那冰面,那是从听茸境凿来的深潭寒冰,很冷很冷,光是用手触碰都能冷到骨子里,凤玉卿痴痴地看着冰面后模糊虚幻的影子,问了一句:“你躺在里面冷不冷?”
晚月眼睛一红。
然后,他便一句话都不说,蹲下,靠着那冰墙,对着冰面之后的棺材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晚月抹了一把眼睛,故意放肆地大笑一声,嘲笑他:“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他蹲在那里,没有抬起头,手一点一点拂过冰面,问:“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吗?”
晚月刻意回答:“是楚彧的妻子。”不是你凤玉卿的妻子,用不着你这样心如死灰生不如死。
他却回答:“那里面是我深爱过的女子。”他转头,红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深爱过的女子,她叫萧景姒,卫平侯府萧景姒。”
眼泪,滚出了眼眶,他又转开头,看着冰墙里面的女子。
她知道了,萧景姒的又一个身份,那是凤玉卿曾深爱过得女子,是卫平侯府萧景姒。她又看到了,又看到这个骄傲又倔强的男人哭了,两次,都是为了里面那个叫萧景姒的女子。
晚月想,如果他深爱的女子是她,她一定不会让他这样落泪。
三日后,北赢的消息送来了的大楚。
夜里亥时,钦南王府外面有动静,华支急急忙忙去王爷院子里禀报。
“王爷,王爷!”
“王爷!”
楚牧睡梦中被惊醒,这几天一直惦念着北赢,眼皮一直跳得厉害,怕是北赢来消息了,便赶紧披衣服起身,推开门,问华支:“怎么了?是不是彧儿他们回来了?”
华支满头的汗,红着眼摇头说:“王爷,帝君和女帝没有回来,只有小公主和小太子回来了。”
楚牧才听完这一句,就欣喜若狂地往外跑,看见屋外两个男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楚牧开心得不得了,连忙过去瞧瞧左边这个,又瞅瞅右边那个:“诶呦,我的孙子孙女呦!”问那两个送孩子的男人,“楚彧呢?彧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纳闷,怎么就孩子回来了,大人一个没见着。
面无表情的男人垂着眼回答“回不来了。”
楚牧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帝她,”男人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她逝世了。”
楚牧身子狠狠一晃。
“王爷!”
两个孩子,都在哭,哭得很厉害。
安远将军府的管家章周匆匆打灯去了左相府,因为左相大人快要临盆了,将军便暂时住到左相府去照料了。
“将军,将军!”
秦臻正在同洪宝德议事,望向章周:“慌慌张张的,出了何事?”
章周擦了擦汗,看了洪宝德一眼,欲言又止。
洪宝德摆摆手,笑得随意:“没事,你说。”
章周哽了哽喉咙:“将军,七小姐和紫湘……”声音控哽咽了一下,压不住哭腔说,“七小姐和紫湘都没了。”
秦臻脸色忽然就白了,声音发抖:“什么叫都没了?”
章周红着眼,眼泪滚滚地掉,说:“她们逝了。”
洪宝德陡然站起身来,圆滚滚的肚子让她重心不稳,趔趄了好几步,自言自语似的一个劲地说:“不会的!消息一定是假的对不对?我家景姒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
章周抽噎着:“是真的,小小姐和小公子都已经送回钦南王府了。”
洪宝德大声质问:“那楚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