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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平常,笑:“我怎了?”
“你脸色不好。”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苍白。
她说,心平气和无波无澜地:“我方才去了凤栖宫祭拜。”
菁华沉默地听。
“我母后出身大家,后为六宫之主,骄傲尊贵了半生,死后,却连个放牌位的地方都没有。”凤观澜看着菁华,“很多人都说她罪有应得,你也这么觉得吧。”
菁华没有回答。
不用答,废后苏氏本就是一身罪孽罄竹难书。
凤观澜突然发笑,自嘲,像讽刺般:“可是菁华,对我而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是生我、养我、纵容我嚣张跋扈的至亲。”
皇后苏氏,千夫所指。
只是,她凤观澜,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的女儿。
菁华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你若是想将她的牌位接出宫,我会和我父亲母亲说,北赢没有祠堂一说,不过,我们可以修葺。”
她眼一红,眼泪就滚出了眼眶。
菁华错愕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了:“你怎么哭了?”
她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温热,红着眼笑:“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他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点都不温柔,把她的脸都擦疼了。
凤观澜泪珠子却掉得更狠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嘴也笨,不知道要如何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只会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哪也不去。
凤观澜抹了一把眼睛,突然问:“菁华,你会一直待我这么好吗?”
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会。”
她又问:“那要是我闯了祸呢?”
菁华还是回答地很快:“我会替你承担。”
这个傻子,不会说好话的傻子,待她,却是真的好。凤观澜眼更红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为何啊?”
菁华想了想,回答得很慎重:“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
那天,她在城门口,哭得不能自已。
菁华什么都没说,第一次主动吻了她,哄她别哭。
那日城门的话,还历历在耳,今时今日,他们的话,一语成谶。
她闯祸了,他却还是没有推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
菁华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喊她:“澜儿。”
她身子颤了一下。
他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手按在了她肩头的伤口上,有淡淡的光晕,她的伤口在发热,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耳边只有菁华的声音。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你母亲死的时候,我便在一旁,我没有阻止,是我给她递的三尺白绫,是我瞒了你,这个过错,从一开始我就难辞其咎,所以,我也断不会让你一个人担。”
原来,原来他早便知道。
难怪,她在他面前提起她母亲时,他总是低着头不看她的眼睛。
只是,菁华,刚才萧景姒那一剑,她已经剔骨剜肉还了生养之恩了,谁对谁错,还怎么追究?
凤观澜突然笑了,湿润着眸子笑:“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之前我怎么逼你,你都没有喊过。”
菁华总是喊她她的封号,喊她竹安,或者公主,要不然,就不叫她。她总觉得不够亲昵,便耍赖要他喊澜儿,说她的至亲都是这么喊的,现在她没有至亲了,所以要他喊他澜儿,可是他死性不改总是竹安竹安的叫。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澜儿。
菁华说:“你不是说了吗?从此,你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
因为出血严重,楚彧暂居竹安公主府。
萧景姒走进院子时,满屋子的人守在外面,还有楚牧,他也站在屋外,似乎在等她,才半天未见,他似乎老了许多,白头发很多。
楚牧对她说:“景姒,你别进去。”
才刚走到门口,萧景姒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她脸色有些白,却沉静平和,没有慌乱,说:“父亲,你若怕我担心便不让我知晓,我会更担心,也会胡思乱想。”顿了顿,她看向屋内,“而且,楚彧若醒了,肯定会寻我的。”
楚牧哑口无言,他这个儿媳妇,从来都不是需要人庇护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隐忍,再害怕,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声色。
楚牧让开了路,同萧景姒一起进了屋。
这会儿太阳阴了下来,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宋长白在给楚彧包扎伤口,华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扑面而来的药味,还有血腥味。
萧景姒站到床头,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宋长白用细长的针给楚彧缝合胸口的伤口,他闭着眼,纸白的容颜,像沉睡了般,没有任何反应,唇色,泛白,没有一点红润,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萧景姒脚边,猩红的一片,都看不出原来的月白色。
流了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
萧景姒扶着肚子,拽着衣裙的手指发白,有些轻颤。
待宋长白包扎完了伤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转身,道:“血已经止住了,幸亏刺偏了一分,没有伤及要害,命还在。”
萧景姒走过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将衣襟整好,整个人都异常平静,转头问宋长白:“他的身子,可还好?”
宋长白迟疑了。
这世子妃俨然是强装镇定,又怀着六个月的身子,他怕会刺激到她。
楚牧道:“说吧,说实话。”
得了钦南王的话,宋长白便也不在瞒着,实话实说:“很不好。”
楚牧与萧景姒的脸色都变了变,十分难看。
“世子的心脉本就严重受损,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爷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祸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呜呼,本来好好调养,还能撑些年岁,今日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是再次伤了心脉,只怕会引起咯血之症,最后,”宋长白看了看两位的脸色,顿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吐出来,“心脉衰竭而亡。”
钦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华支搀扶着,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憔悴颓然了,佝偻着背,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反倒是萧景姒,镇定些:“苏暮词开的那个药方,还有没有用?”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抚在床榻边缘的手,指甲都掐断了,她不慌,不乱,是不敢乱,不敢错。
宋长白道:“若是凑齐了那四味药,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时无虞。”
“我知道了。”萧景姒敛着眸,坐在榻上,守着楚彧。
她吩咐华支将宋长白送出去开药,并让之安排宋长白住下,便暂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随时照应。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在这陪楚彧。”然后她便一言不发,盯着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着。
楚牧不放心,劝道:“景姒,你怀着身子不能操劳,彧儿的病,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养胎。”
萧景姒没有抬眸,看着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说:“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
楚牧还想再劝几句,萧景姒转头:“父亲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不会伤害到孩子。”
楚牧不好再说什么,知晓她懂分寸,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屋子。
楚彧昏迷了三个时辰,萧景姒便坐在床边守了他三个时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饭,还喝了汤,然后便将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独自在屋里守夜。
楚彧醒来时,天都黑透了,点了油灯,屋里药味很浓,很安静,身旁,有浅浅的呼吸声。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着的女子,唤了一声:“阿娆。”
萧景姒趴在床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向楚彧,一双眼睛干涩而红肿,从无神黯然突然变得滚烫灼热,就那样盯着楚彧瞧,怕他会不见了似的,一直盯着。
楚彧躺着,没有力气,动不了身子,只是费力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虚弱而无力。
他问她:“哭了?”
萧景姒用力点头:“嗯。”眼睛更红了,她又要哭的样子,抓住楚彧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楚彧吃力地撑起身子,拂了拂她红红的眼睑,沙哑的声音哄她:“我不会死的,阿娆你别哭。”
她推开他的手,扶着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会哭一辈子的,把眼睛都哭瞎。”
这样随意而理所当然,毫无顾忌似的。
楚彧被她的话吓到了:“阿娆——”
萧景姒抬眸看他,打断,还是那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一点恐吓玩笑的口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了结了自己,去阴曹地府找你了。”
“……”这让他怎么放心!
楚彧被吓愣了,他脸色骤然就变了,眼底慌乱得一塌糊涂,急急张嘴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很厉害,眸子都猩红了,整个人颤栗着。
萧景姒猛地站起来,吓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机械木讷地抓着楚彧的手,脸色惨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咳咳咳——”
他捂着嘴角,一口血吐了出来,渗出了指尖,殷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锦被上。
萧景姒募地怔住,伸出手,颤抖着去擦楚彧手背的血,眼里滚烫的眼泪木然地一颗颗砸下来,嘴里呢喃自语似的:“楚彧,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她如梦惊醒似的,颤栗了一下,转头,“我去找宋长白。”
她的手却被抓住了,她在轻颤,抓着她的那只手,很用力,有血水沾到了她手心:“阿娆,你别走,我没事。”
他吞咽了一下,将口中的血吞下,没有再咳嗽了,黯然无光的眸色淡得有些趋近于苍白色。
萧景姒摇头:“我去叫大夫过来。”
楚彧拉住她不松手,无力地喘息着,撑着的身子摇摇晃晃,白色的寝衣滑下,露出消瘦的锁骨,还有胸口白色的绷带,他央求地说:“阿娆,你过来,陪我躺一会儿,我没事,我想抱抱你。”
萧景姒擦了擦眼睛,迟疑了很久,才依着他,在他身侧躺下,不敢碰到他的伤口,便离他远了些。
楚彧却靠过去,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衣袖给她擦手上被他沾染到的血,无奈而无力的嗓音,嘶哑干涩:“你再说那样的话,会把我气死的。”
萧景姒不敢动,鼻尖全是草药的味道,很浓,混着淡淡血腥味,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有浓浓的哭腔:“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这般性子,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本是坚强隐忍的性子,不惧生死,刚硬又果决,是有多束手无策,才会这么又哭又闹,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淡然冷静,所有防线都溃不成军。
他啊,吓坏她了吧。
楚彧摸了摸她凉凉的小脸,轻声叹气:“就是这样,我才不敢死。”将她抱平,手放在她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大抵没有力气,大抵有些冷,懒懒无力地蜷缩在她身旁,楚彧说,轻声细语地,“阿娆,别怕,我绝不会死,不论如何我都会撑着的,我可是北赢的妖王,我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的。”
北赢的妖王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刀枪不入,是人心肉生的,没有内丹,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