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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柳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不过是一个被人养在外头的外室，人家本家也不在乌坝本地。若是心里头还喜欢，一年也就来个一两次罢了，若是厌弃了，丢在这儿好几年不闻不问也是正常。玄薇不准备解释，或许让马氏就此误会她是个被人厌弃在乌坝的外室，也不算是个坏事。
驴车溜溜达达，越往西边，人越是多。许多人拖家带口，都往西城门去了。到了西城门外头，隔着两三条街的距离，出城的队伍就已经排在了那里。平日里出城人也不多，排个两三盏茶的样子，也就能出去了。如今有战事的风声，可以说是举城往外迁，再加上城门守卫换了一批，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玄薇坐在驴车上，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小童看着眼熟，再仔细一看，居然是红藤馆的药童小桃子。
“小桃子！”玄薇路过时，招呼了一声。
那小姑娘披着小号的披风，却不老实将帽子盖在头上，两个羊角辫子翘着，阳光一照显得有点儿泛黄。她听见有人喊她，立刻抬头一看，见到原来喊她的人是玄薇，便立刻裂开掉了颗门牙的嘴，笑起来：“玄薇姐姐！”
玄薇扭头往她身边瞧了瞧，而后对着牵着小桃子手的她的娘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便继续问道：“你与爹娘在一块呢？今儿去红藤馆了没？”
小桃子摇着小辫子，嘴里漏着风说道：“没有，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将咱们遣散了，还给了我们一人三两银子，要咱们跟爹娘一块儿出城。”
玄薇一愣：“遣散？”
小桃子点头：“大人让咱们往后好好听爹娘的话，若是喜欢医，就去找你，说是你会教我们的。玄薇姐姐，你会教咱们吗？”
玄薇听了，心里忽然涌起些不祥的预感。师父忽然给了所有小童这么多钱，还说了这些话，怎么听起来……跟留遗言一样？
“等风声过去，不再去红藤馆帮忙了吗？”玄薇按耐下心中忐忑，问道。
小桃子一愣，脸上忽然涌起了点儿疑惑，她咬了咬手指头，有点儿迟疑：“大人没有说……难道大人不要我们了吗？”
玄薇刚准备再问些什么，却见小桃子的娘拉了拉小桃子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小桃子往那边看了眼，然后对玄薇说道：“我瞧见我二舅啦，玄薇姐姐，咱们回见！”
说着，小桃子便被她娘牵着走了。
玄薇默默收回目光，坐在车板子上发愣。马氏伸长了脖子望着队伍的那一头，时不时让驴儿往前走两步。
“马姐，我得去趟红藤馆。”玄薇忽然开口，说道。
马氏一愣：“这时候去医馆做什么？”
玄薇想到便做到，她将包袱往车里塞了塞，又与胡柳氏说了声。胡柳氏身子虚，车里坐了小半日，如今有点儿困倦，虽是半梦半醒，却也听见了玄薇的话。她打起精神，伸手去拦玄薇：“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莫要乱跑了。你师父是大人物，总归有法子的。”
玄薇摇了摇头，说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师父不会平白无故将那些药童全都遣散的，除非他不打算开医馆了。”她说着，将包袱托付给胡柳氏，只身跳下驴车：“我就去瞧一眼，安了心便回来。你们若是排到了，就先走。我随后就跟上来。”
马氏听了，还是不同意：“我们怎么能丢下你先走！你又不知道路，万一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玄薇想了想：“要不您跟我说，柳老爷子家在哪儿。若是我真赶不上与你们汇合，到时候自个儿找也能找得到的。放心，我去去就回，你瞧着这么长的队，想必没等你们排到呢，我就回来了。”
马氏劝不动她，只好点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柳家的地址，以免玄薇记不住：“出了西城门，顺着乌兰河往上游走，等瞧见三棵并排的杨树之后，直接顺着树的方向往南边走三里路，一路上都有杨树的，等杨树越来越多了，你大约就能瞧见柳杨屯了。进了屯儿去打听，家里有两头牛的柳家，便是了！”
玄薇细细记下，重复说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说罢，她转身，逆着人群，往红藤馆的方向行去。
若说是消气，其实玄薇还真没消气。毕竟吴老之前所做的事情，是有些太过分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真的做不到丢下自己师父不管。
她一直记得，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吴老给了她一份差事，让她有了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信心。她也同样记得，吴老背着手，笑眯眯地跟她说，自己跟她爷爷也该差不多大，让她叫他声爷爷，该也不吃亏……
人老了，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可心里再气再怨，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她又怎么能弃老人于不顾？
她做不出这般狠心的事来。
往东边走，人越来越少。百姓都挤到西城门外头了，乌坝城的街道上，反而人少了起来。玄薇神色匆匆，往红藤馆去了。人站在红藤馆大门处，玄薇忽然瞧见门口居然拴着匹马儿。玄薇一愣，仔细瞧了瞧这马，心里疑惑了起来。
这马儿的屁股上，有个烙印，烙着的，是乌坝守卫军的军号。这是军马，玄薇之前在军中认得过这种马儿。
有当兵的在红藤馆里？
难道是……新来的将军，喊师父随军当军医？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玄薇想着，便推门准备进去。可是，她伸手推了推门，却发现大门紧闭，似乎是有人将大门从里头拴起来了。
玄薇心中疑惑，便干脆转了个圈，往后门去了。这后门开得还算隐蔽，一般都是药童平时偷偷出来玩儿时进出的门，就连吴老都似乎忘了这个门的存在。玄薇推门进去，然后往前边绕。她走了两步，便听见师父书房里传来了些声响，其中隐约是有师父的声音。
果然是在接待新将军么？
“啪！”忽然，一声茶碗摔碎的声音响起，玄薇吓了一跳，脚下一顿，随后便听见了师父高八度的嗓门：“尔等小人，如此作为，也不怕百年里战死沙场的英魂扰你半夜不安！”
☆、第60章 恨意
玄薇一愣，停下了脚步。她本能地往旁边一躲，然后人侧着耳朵仔细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哼，冥顽不灵，看来是留不得你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阴冷着声音说道。
“你！我乃太医院之首正四品大员，你敢动我？！”
“哈哈……你个半入土的老头子，早该到阎王那里报道，再者说，京中又谁都知道你不安生养老偏生要往乌坝这鬼地方钻，到时候乌坝城破，你一个死老头儿那自然就是胡人杀的，与我何干！”
“你本就不是来探我是否有意投诚，仅仅是想过来灭我的口罢！”
“算你猜准了！”那男人的声音里寒意更重：“反正你都要死了，我老实同你讲了吧。你这老头留在乌坝，就是个祸害，若不除你，他日你若回京再多嘴几句，太子殿下的大事岂不是要被你搅合？你还是乖乖去死，省得日后麻烦！”
玄薇脸上的血色刷地褪下，她猛地站起身，人刚要往里冲，便听见利刃捅破**的声音，带着老人隐忍的闷哼，仿佛耳边炸雷一般，惊得玄薇浑身一震。
她傻在了原地，整个人连呼吸都忘了。
“呵……呵呵……高杰小儿，你还是太嫩……咳咳咳……以为杀了老头子，便能成你好事？”
“……你什么意思？”
“老头子我……虽然文不成武……武不就，不过好歹虚长你这么多岁，老来成……成精，你听过没？”
“快他妈说！你什么意思！”
“咳咳咳……”
玄薇开始瑟瑟发抖，她再没听见自己师父的回答，门里仅有那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以及更多利刃割破血肉的声响。玄薇腿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师父……被人杀了。
而她却……却……！
“艹他大爷，死老头子王八活成了精，话说了一半就他妈咽气了。他说的什么意思，难不成……藏了什么东西？”
玄薇忽然听见那男人喃喃自语的声音，耳边忽然传来推门的声响，玄薇本能地一哆嗦，立刻躲到了墙角，强忍着涌上来得哽咽，瞪大了眼睛听着。
那个男人果然开始到处翻找起来，玄薇躲在墙角，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淌。
师父死了。师父死了。
那个活宝老头子，那个气人的老头子，那个罚她抄医术，那个夸她饭做得好，那个过节给她十个铜板买零嘴儿，那个喜欢背着手笑眯眯驼着背，那个喝酒还喜欢吧咂嘴、午觉打呼还死不承认的老头子……
死了。
玄薇狠狠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她那浸满泪水的双眸之中，满满的全是恨意。
===
屋子里，那叫做高杰的男人，正是换来乌坝的新将。在京中原本就是个五品御林军教头，此次来乌坝，就是来镀层金，等三年一过，回京便能升四品。这原本已经是升得极快的速度了，可是这位高将军，却并不满足。
此时此刻，他正将吴常老头的书房翻个底朝天，嘴里骂骂咧咧，还时不时往地上那老头子的尸体上踹一脚。
“妈的，这老王八是不是有什么暗格……”高杰正自言自语着，却忽然听见正门外头似乎有人在敲门。他定了定神，仔细侧耳听去。
确实是有人敲门。
高杰眼睛一眯，提起沾满血迹的刀，往刀鞘里一塞，而后提着走出书房。他将书房的门合上，然后缓步走去了外院。
“师父……师父？你在不在？”
门外，是一个软绵绵的女子声音。高杰神色一闪，握着刀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咦，奇怪。师父让我帮忙抄的书，说是今天要送到的啊，难不成不在么。”门外的女子声音小了些，而后又继续开始拍门。
高杰芝麻大的眼睛一眯，心思一转。他记得，之前顾渊那小子还未走时，他和顾渊曾来着老头子这儿喝酒。里头那死老头子喝醉了酒，将他那个女徒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看来是深得他心。
说不准，外头这个人，就是那死老头子的女徒弟。
既然如此得心，说不准能从她嘴里知道点儿那死老头的秘密。
高杰这么想着，便将手里的刀背在了背后，然后开了一缝门。
门外，果然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咦……”那姑娘脸上白嫩，两眼带着点儿水光，看起来招人得紧。门一开，看到屋里的人，这姑娘先是一惊，而后微微一福，道：“不知有客人，玄薇失礼了。”
高杰表情微微松动了一下。
光知道那死老头子有个女徒弟，却不知这女徒弟竟这般白嫩美貌！
啧啧，看看这福下来时，微微扭起来的腰身，再瞧瞧她低头时，漆黑长发下藏着的修长脖子，还有这一把软和的小嗓子……
“玄薇姑娘是吧，我听吴老提过你，你就是吴老的小徒弟？”高杰不禁露出了点儿笑：“我与你师父自打中午起便把酒言欢，聊得兴起，你师父酒吃多了些，如今正睡着呢。”
站在门外的，自然就是玄薇。
她擦干净了泪，却擦不掉心中的怒火。人再站起来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刻，她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眸，深藏着恨意，声音软软，字念出来时，藏着让人听不出来的深深杀意。
“唉……果然是吃了酒吗？怪不得忘了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