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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大传-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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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持旧说,王说那就求之于外了。湛说:“若以格物理为外,那就自小其心了。”后来,王的学生方献夫还鼓动湛公开批评王的观点。

8.动转得势 用不加功

在南京这两年半,还是他韬光养晦的时期,客观上对他把功夫养得更“老”是大有好处的。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专制体制中,这种修练绝对必要。骤起终败的例子太多了,而且一旦失败便前功尽弃。但阳明并不这样以为,他早就觉得自己已一通百通了、战无不胜了。英雄性急,他当了半年多正卿之后,就上了《自劾乞休疏》。虽然是在京察大考之际,每个人都须述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上乞休书。就王本身的情绪而言,他的确并不以退休为苦,在滁州时,他就浩叹“匡时已无术”,想回阳明洞寻找旧栖处。除去牢骚的成分,也有几分真心情。在无机会成雄的时候,他自然就偏向成圣之路。

他的乞休书写的绝无故作姿态的虚伪气,尽管他并不想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但还是真给自己找罪过:什么旷工呀、身体不好呀、才不胜任、不休了我让别人也生侥幸之心呀等等。古怪的是他说,若休了我,我就“死且不朽”了。皇帝没理他这个茬儿。这是正月的话。

等到十月,他又上了一道《乞养病疏》,说他正月上疏后,就等着开削呢,当时就病了。现在病得更厉害了。陛下应该把我休了以彰明国法。我也想为国尽忠,但自往岁投窜荒夷,虫毒瘴雾已侵肌入骨,日以深积,又不适应南京的气候,病遂大作。而且我自幼失母,算是跟奶奶长大,她现在九十有六,日夜盼望我回去,死前能见上一面。假如我复为完人,一定再回来报效君国。又白写了。皇帝看到了没有还是 个问题。

这年八月,他曾写了一篇《谏迎佛疏》,很长,两千多字。大意是:你在东宫时已有好佛道的名声,现在大搞这一套,对圣誉有损。这几年来在这方面已劳民伤财的过了份,弄得民情汹汹。你若真信佛,是用不着搞这一套的,等等。他自己也觉得无济于事,正德皇帝哪是能听进好话去的人?对牛探琴倒是小事,再惹恼大老官了,又得投窜荒夷。写完,舒解了内心的焦虑,便对得起了自己的“良知”。然后,掷于纸篓,去静坐养心去了。

这两年,除了养心、使心体更加纯粹、明澈,就是写信,与观点大体相同、可以在基本相同的语境中讨论问题的朋友、学生深入讨论本体、工夫的精微、玄妙的理致。古人的论学书,是中华文献中耀眼的珍宝。有时是比作者本人的文章、著作还重要。除了别的原因以外,最吸引人的是它能展现作者的感性思路。

在近代报章体文章出现之前,古人是很少专门来写论文的,贾宜的《过秦论》算是单篇文章之始,象韩愈的《原道》、柳宗元的《封建论》那样的文章在唐宋以文章为盛的时代也是少数。大多是有具体原因的广义的“应用文”。就说《王阳明全集》,除了语录、奏疏、记序,就是书信。没有一篇专门的文章。他这样的心学家自然感性大于理性,不会凿空立论,就是像王夫之那样的理性大师也是写“读后感”居多。文体不决定文章的价值。

阳明那些信的内容不好转述,现在也无多大必要转述,基本是上述语录的精密阐发。下一个重要的观念就是“致良知”了。这一时期,他还有一个必须介绍的节目,就是坚持静坐又提倡必须事上磨练。

他在弘治年代筑室阳明洞就修习静坐。静坐,在各家各派中都是一种使主体获得清明状态的修持方法。坐禅是佛家的基本修习方式,道家讲究的“坐忘”当然未必是坐着以忘掉形骸,但也肯定是与静坐有关的修习方法。中国古有的气功也有打坐方式。《遵生八箴》等养生书中也讲静坐。

不管是否跟禅门学的,宋儒是讲究静坐的。二程兄弟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并教人静坐。陆九渊的弟子多做“澄默内观”的工夫。朱子反对专主静坐,但把静坐当做“始学工夫”,认为可以收敛精神,使心定理明,以便识理接物。

阳明在这一点上与朱子态度近似。正德五年,他从贵州回来,在常德、辰州的寺院中,教一群敬慕他的学生练习静坐。过后,给他们写信说:这样做,“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孥,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耳。”当时,他们在寺中静坐时,是以“自悟性体”为宗旨,与朱子稍异。心学总得比理学多出神秘的成分,否则就不是心学了。据阳明说,当时他们都能“恍恍若有可即者”了,就是能感应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了。恐怕不再是当年在阳明洞中练得那种能“先知”的道术,而是一种心学工夫,是对内心状态的体验。阳明本人没有描述过这种体验,湛甘泉的老师陈白沙描述过,就算不是一回事,也可参考:“此心之体隐然显露,常若有物。”阳明整天找心本体,也应该有点“物质”的观感吧。 在滁州时,他也教人静坐,教人在静坐中用正念克服杂念,这就与禅定不同,禅讲究不起念。阳明认为那是不可能的。

他反对因为烦乱便去静坐,这像懒得看书但还是硬去看书一样,是因药发病。他像孟子一样追求“不动心”。一个学生问他孟子与告子「主张性无善恶」的差别,他说:“告子是硬把捉此心,要他不动。孟子是集义到自然不动。”所谓集义,就是用道德充实灵魂。他又说:“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到了南京以后,许多老学生都聚拢过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徐爱也在这儿当工部员外郎,他像康有为办万木草堂的梁启超,给同学们当“学长”,负责一般性的事物及基本教学工作。阳明是不屑于管杂事的,他指点学生是即兴式的,当然出手就高,让他们跟着慢慢的佩服、消化去。《年谱》拉了一个很长的名单,有的在后来,给老师出过死力气,如周积,最后安葬了阳明。

在滁州的那帮学生大部分还在那里,但有从那边来的人说,他们热衷于放言高论,有的渐渐背离了老师的教诲。阳明后悔不已,他说:“我年来欲惩戒末俗之卑污,以拔除偏重辞章外驰心智的陋习,接引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故意标新立异的。我已悔之矣。故来南畿论学,只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做省察克己的实际工夫。”

趋静者流入空虚;外弛者流于立异。有所得者则为静思、事功,日本的阳明学就有这样两派。阳明是将二者打并为一的。他在辰州教人静坐,就是主一,主敬存诚是一法;戒惧慎独也是一法。息息去私意,存天理,循此正道上达。

他们的境界已无须处理一般的为善去恶的问题,他们已经是正人君子,他们修习的是如何超凡脱俗,完成类似基督教所追求的那种“根本转变”。

陆澄住在鸿胪寺的仓房里--许多来求学的人都吃住艰苦,陆澄接到家信,说他的儿子病危。他自然心中悲苦,忧闷不堪。用他除草时阳明说的“理”来说,此时当悲不悲也不对。但是,阳明对他说:“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平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刻磨练。父子之爱,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一般都认为天理当忧,但忧苦太过,便不得其正了。大抵人情在这种时候,受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有不及的。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才能得其正。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而圣人说‘毁不灭性’,这不是圣人强制,而是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有一个学生得了眼病,忧心如焚。阳明说:“你这是贵目贱心。”

阳明说:“人心一刻存乎天理,便是一刻的圣人;终身存乎天理,便是终身的圣人。此理自是实。人要有个不得已的心,如财货不得已才取,女色不得已才近,如此取财货女色乃得其正,必不至于太过矣。”

《红楼梦》中的袭人就是一派这种不得已。

有人问怎样克己省察?

王答:关键是守以谦虚,恢复上天给我的,持此正念,久之自然能定静。遇事之来,件件与它理会,无非是养心之功。谦虚之功与胜心正相反。人有胜心,则难当孝子忠臣,为父难慈,为友难信。人之恶行虽有大小,皆由胜心生出。胜心一坚,就再难改过迁善了。

问:有事忙,无事亦忙,这是怎么回事?

答:天地气机,原无一息之停。要有个主宰,若主宰定时,与天地一般不息。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又说:去了计较分量的心,便去了功利心。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便能大以大成,小以小成。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

答: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第九回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

1.出东门

正德以他那种荒诞的方式当皇帝,居然不倒台,得感谢儒家给他教育出了那么好的官僚队伍,更得感谢那种除了皇帝谁也炸不起翅儿来的邪门制度。但是民不聊生,民自生变。老百姓一般情况下是遵守祖宗规矩和圣人教诲的,但肚子不饱了,灵魂就不再饥饿。明朝以民变开局以民变结尾,终明之世,民变无日无之。只是正德朝也特乱乎些。而乱世才出心学。换句话说,心学在乱世才显示出夺目的光彩。就像治世出理学一样。如果说理学象小吏多念律,心学则象老将不论兵

心学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时、谁也指望不上时,只得靠自己来独立面对世变时的精神胜利法、主观能动性。就像一个人被抛至旷野,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能用自己的心、力来承受一切,他必须爆发出巨大生命力,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时,这个人就是个真正的心学家。

王阳明说:“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是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诈伪。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是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

王说:你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着驱壳外面的物事。其实视听言动,皆由你心。你心之视,发窍于目;你心之听,发窍于耳;你心之言,发窍于口;你心之动,发窍于四肢。心并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你看那已死之人,那团血肉还在,但他的视听言动在哪里?

当林黛玉跟宝玉说“我为的是我的心”时,她就是个漂亮的心学家;但那些造反的民众“出东门,不复归”时,他们是什么?用阳明学那一元化的标准说,他们也是漂亮的心学家。当心学与心学赤身相对时,他们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要么,一块喝酒;要么,你死我活。

在阳明整天像散仙一样活着,还觉得不舒服,还不断地打退休报告时,“南中盗贼蜂起”,谢志山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据 头,皆称王,都要当新时代的朱元璋。占领大庾岭的陈曰能、盘踞乐昌的高快马、称霸郴州的龚福全等等,都攻城略县,与此同时,福建象湖山的詹师富又随之而起。

这些地方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都是红色革命的暴发地,是让国民政府元首蒋介石头痛的地方。江西与湖南、广东、福建交界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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