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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看——”许清嘉迎了上来,指着不远处跪着的库兵,听从翁彭泽示下。
翁彭泽乃是许棠门生,说起来与许清嘉还有同门之谊,他此刻一张老脸都皱成了苦瓜:“这事儿……这事儿该如何上报圣上啊?!”
如今已经十一月底了,马上就要进入腊月过年了,这时候今上自然喜欢听好消息,偷盗库银之事可大可小,就看在场官员如何处理了。
许清嘉心中也在考虑翁彭泽此刻心中所想,如今大家算是暂时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将来如何就不知道了。
但这么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当晚翁彭泽与许清嘉回家,便各自收到了一封信,内里只有一句话:若查银库,大人便需考虑自己家人的安危!
许清嘉拿着这封匿名信久久不语,直等胡娇寻到前院书房里来,他还立在灯下。
眼前是摊开的写了一半的折子,之前写过的字迹笔迹铿锵,那时候下笔心中坚定,正写到一半,门房小厮便送来了这封信。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他便觉得自己若再下笔,恐笔迹松散,便不敢再下笔。
胡娇还不知今日银库发生的事情,只听得丫环来报,他进门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前院书房。事实上许府的前院书房多是闲置,但有公事许清嘉也喜欢带到后院去处理。又有胡娇磨个墨添个茶,自有一番红袖添香的意趣,处理起公事来也格外的快。
今日许清嘉似有委决不下之事,胡娇便在后院里陪着孩子们玩耍,直等到华灯初上,孩子们都饿的饥肠辘辘,还不见许清嘉人影,她觉奇怪,这才寻到前院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清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当官这十多年,从小县丞做起,石羊寨银场之案,后来罢官抄家重新起复,云南郡城破,全家生死悬于一线,最终转危为安,他以为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哪知道山重水复,又有今日之劫。
“今日我带人前巡查银库,发现库兵监守自盗。”
胡娇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才发现他指尖冰凉,便知事情远不止库兵自盗那么简单。
经济案件从来都是牵藤扯蔓,最开始也许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譬如大兔朝后来流行的炫富,不少经济大案都只是散布在网上的炫富照片所引起的,由子女或者官员的情…妇晒出来的炫富照片,可是一路查下去的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
也许库兵监守自盗只是这件案子的冰山一角。
“后来呢?”她也不急,只握着他的手缓缓问。
也许是胡娇温柔从容的声音,或者是她从来都是可与他并肩共担风雨的女子,让许清嘉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了下来,让他慢慢的理清了思路。
“后来,我派人请了翁尚书前来,一同处理此事。”
到了此刻,许清嘉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娶的老婆身上有一种特质,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在她面前似乎都能迎刃而解。无论是当初的罢官抄家,还是后来的城破之后她的拼死一战,她从来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想通了此节,他将傍晚接到的信递到了她手里。
胡娇凑近了去瞧,顿时“嗤”的一声笑了:“就因为这封信,夫君就怕了退缩了?”
许清嘉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叹息:“傻丫头!我从来不担心自己,我只是担心你跟孩子们!”他自己是早就决定要做忠臣廉臣的,只是事关妻儿,关心则乱,自然也有犹豫的时候。
十六年夫妻,已经三十一岁的胡娇被男人牢牢按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声踏实的在自己耳边想起,似乎这么多年的风雨岁月近在眼前,在他的眼中她还是那个莽撞的小姑娘,从来就没长大。
忽然之间就潸然泪下了,只为着十六年如一日的不改初心!
她吸吸鼻子,努力将自己从许清嘉的怀里□□,在他胸膛上轻捶了一下,笑嗔:“你都忘了被我打的抱头鼠窜的时候了?”声音里还带着些破音,眸中却是缱绻情意。
许清嘉在她颊边轻啄了一下,“这件事我若奏报上去,今年的年恐怕都不好过了。”
胡娇将书案上要紧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塞到他手里,去牵他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回房吃饭吧,你再不回去孩子们都要饿死了。小宝好不容易才从国子监回来,就等着今晚好好吃一顿呢。”
夫妻两手牵手出了书房,往后院而去。沿途胡娇絮絮叨叨,净说些孩子们的趣事,许清嘉沉重的心渐渐松快了起来。
显德三十三年底,户部银库曝出惊天大案,库兵监守自盗,今上震怒之下,下令户部官员清查历年户部储银,以核对银库余银。
同时,由宁王带兵按着官吏库兵名录开始抄家,所有原银库库兵皆被下狱,包括原来的银库郎中司库书吏守卫等人,以待户部银库清查完毕再行定罪。
而宁王抄家之后上呈的这些库兵以及守库官吏家中存银最少也在三四十万两,多的高达六七十万两之巨。
今上看到宁王抄家之后的清单愈加震怒,这些银库硕鼠所贪比之朝中一品大员的俸禄还要多上许多倍。因之下令罪及九族,全部抄家下狱。
牵连之广之深,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
户部银库关系着本朝命脉,军中饷银各地救灾治水,以及战时军费,官员俸禄等等一切支出皆从此出,今上震怒原在情理当中。
而比起之前的清查户部帐面问题来,清查库银便显的更为重要了。
曾经清查过户部的宁王与太子皆对这一切始料未及,难得他兄弟二人在宫道上相遇还能发表一番感想。
太子表示:“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直奔银库,查什么帐面啊。”帐面能说明什么?多找些做帐的高手,什么帐面平不了?
宁王身为曾经的一军统帅,说话就相当暴力暴力了:“这帮混蛋玩意儿都应该拉出去凌迟,或者扔到前线去诱敌,留着纯粹浪费米粮!”
到了此时,翁彭泽也已经顾不得许多,带着手底下许清嘉等人开始没日没夜的清点库银,整个腊月户部一半的官员们都泡在银库,等结果出来正是除夕年夜,翁彭泽的胡子一夜之间就灰白了大半。
最后盘查银库的结果是:银库应有历年积余银一千三百二十八万零九百四十六两,而逐箱查验后发现,仓库中只有存银三百七十二万九千一百四十一两,共计短少九百五十五万一千八百零五两。
负责清点此次库银的官员们都是额头见汗,后背发凉,近一个月的清点让众人眼眶深陷,但等清查结果出来之后,各个都瘫倒在了银库里。
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无疑是要掉一大批脑袋才能平息此事。
翁彭泽暗自后悔当初在许棠面前力荐出任户部尚书,当中与别的派系官员经过几番较量才有了今日的位置,却不想出了这等大事。
这一个月翁彭泽与许清嘉都泡在银库与户部,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而银库如今由宁王带兵把守,比之从前看守愈加严密,就算是家中人递个衣服包裹进来,也要细细的检查过才能放行。
翁彭泽不知道的是,腊月初八,他家幺子带着人出门去玩,直玩到天黑,回家之时却碰上了一帮亡命之徒,似乎原本是要抓翁四郎的,翁家下仆拼死护主,这些人与翁家下仆斗成一团,惊动了京兆尹巡街的衙差,翁四郎腹部挨了一刀,这些人一哄而散。
当夜,翁四郎命悬一线,救治了三日才活过来。
翁四郎出事之后,韩南盛便立刻派了心腹往许府,告之胡娇小心孩子们。又派了京兆衙差巡街之时,多往许家翁家这条街上走动。
胡娇惟今年虑者,便是身在国子监的许小宝的安危。许小宝虽早得了胡娇告诫,他却也是个倔强的性子,不肯落下功课,又有武小贝陪在身边,兄弟同心,便觉无惧。
不过翁家出事之后,宁王便往武小贝身边派了两名贴身护卫。
腊月十五,胡娇坐着马车出门办年货,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路上许府马车与另外一辆马车迎面相遇,差点撞上,马车骤然停下,马车里的人顿时朝前扑去。
许府的马夫嘀咕:“前面的马车怎不知避让?”别是赶车的是个傻子吧?!
彼时两辆马车正经过一处巷子,这条路乃是近道,胡娇前往西市多是择这条路而行。走过了多少次都没碰上这种事,且巷道宽阔,足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还有剩余。
胡娇心头顿起警惕,撩起帘子去瞧,但见对面马车的车夫身形魁梧,缓缓揭起盖着整个面目的斗笠,足可见其目中戾色。
“瞎了你的眼了?连大爷的马车都敢撞上来?!”
许府的车夫几曾受过这种气。况且他明明是靠边而行,往旁边让开了迎面马车的道路,偏偏被人骂,立刻反击:“你才瞎了眼了,这么宽的道儿非要跟人撞上来。不会赶车就趁早回家去练练,别在外面丢人!”
那车夫丢下斗笠跳下车辕,便朝着许府马车而来。
许府赶车的车夫也就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之前只是气不过,又自恃家主乃是官家,这才敢大着胆子骂回去,待瞧得对方身体魁梧壮实的男子不但走了过来,而且很快就从马车上跳下来两名壮实的汉子,站在那车夫身后,似有助威之意。
许府的车夫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府上主母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如何担待的起呢?
“夫……夫人……”许府的车夫心都慌了。
胡娇一撩车帘,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回身叮嘱车上的小寒与冬至,“你们且坐着别动。”
她一个纤秀的妇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不说许府的车夫吓了一跳,恨不得回身将她塞回去,便是对面那魁梧的车夫都停了下来,回头与助威的两名汉子交换了个抑止不住的笑意:派了他们兄弟仨出来,就为了收拾这么个娇弱的妇人?!
“你且将马车往后退。”
“夫人!”
许府的车夫都快哭出来了。
今天这架势他也瞧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有人上来寻衅,但是夫人若是出了事他回去怎么向侍郎大人交待?!
“退回去!”胡娇的声音里莫名含着一股威压之势,车夫莫名觉得夫人的声音里也带着杀意,竟然稀里糊涂的试着往回退。
而马车上的小寒与冬至都齐齐惊呼:“夫人——”
那三名汉子一步步走到了近前,当先车夫还装模作样抱拳:“可是许侍郎夫人?”
胡娇冷笑不语。
那车夫便道:“许夫人得罪了!”迎面便吃了胡娇一拳,蹬蹬蹬倒退了三步,顿时脑中轰鸣,眼冒金星,鼻血哗啦啦便喷了出来。
许府车夫使劲揉揉眼睛,还当自己眼花了。
对方三人:“……”
其余两人不信邪,放下了先前的轻视之心,越过车夫便向着胡娇直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包抄而来。
胡娇许久未与人搏过命,挽起袖子就与这二人打了起来。她今日为着出门置办年货方便,身上穿着的恰是一身窄袖胡服,脚下蹬了鹿皮靴子,举手投足说不出的利落,倒正适合打架。
那两汉子与胡娇走的皆是速战速决一击致命的路子。胡娇出手就感觉到了。那俩汉子原先还当被打的同伴输在了毫无防备,而眼前的妇人就算有几下子,充其量只是花拳绣腿,女人家哪有多大的力气?
可是等真正交手了才暗自吃了一惊。
别瞧着眼前妇人身量纤秀,但出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