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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僚所称赞,为上司所赏识。
只是不幸的是,那是个严嵩父子当权,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年代。为了能实现自己救民于水火的报复,他毅然放弃了清白的名节,不顾旁人的鄙视和议论,巴结逢迎那群恶棍
对于出身高贵、有着强烈道德感的胡宗宪而言,这是一种让他极其痛苦的应酬,但他依然卖力地表演着——因为他不是一般人
一般的读书人,都遵循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一步步向前,遇到困难就退回来,作那‘修身齐家’的闲云野士,以保全自己的名节为上。然而在胡宗宪这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读书人报效国家的使命、救济黎民的责任,要比全一时名节重要一万倍
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能完成平天下的伟业,小节的亏欠自然不会有人追究,同样能达成人生的圆满。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才得到了十年时间,十年时间,他便让东南的军备翻天覆地,将那些毫无益处的卫所兵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建立起一支支强劲的子弟兵在他的麾下,涌现出了谭纶、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尹凤、卢镗……等一大批优秀的军事人才,这些人,率领着这些兵,在苏松、在浙江、在福建、在广东,给予凶顽的倭寇以迎头痛击
仅仅十年时间,他就将朝中众人认为不可完成的抗倭,圆满的画上了句号,也达到了个人声望的最高峰
然而就在这时,严家父子彻底倒台,掌握着六省兵权的胡宗宪,彻底失去了朝中的靠山,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们用来攻击他的把柄,恰恰正是他一直不甚在意的小节
贪污腐化、投靠严党,都成了他必须负担的罪名,为了避免被投入腐臭的牢房、穿上破烂的囚服,还有遥遥无期的羁押,以及众人的唾弃和鄙视,他只有接受黯然下野的命运……人生的高峰和低谷相隔太近,他还未充分享受成功者的荣耀,就被赶下了宝座,成为一身布衣的乡野闲人。
坐镇东南的风光一去不返,人生的意义也戛然而止,那个建功立业的大丈夫胡宗宪,在离开东南的那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个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理想,没有了动力的空壳一具。从此以后,他便终日落落寡欢,不是与酒为伴,就是去远处的庙里与和尚下棋……因为只有喝醉后,才能让他梦回吹角连营;只有和那些不问世事的和尚在一起,他才不会被现实刺痛。
终于有一日,他不能去下棋了,因为他饮酒过度,把一双眼睛烧坏了,看什么都只是一片虚影,根本看不清纵横相间的棋盘了……
为了他的健康,家人禁止他再沾一滴酒,在家中静养了半年,胡宗宪终于从巨大的打击和落差中走出来。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一个致仕在家等死的半瞎老头,甚至连起复的心也淡了,只想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再走出龙川一步。
然而命运的残酷在于,它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后,还会再夺走你剩下的……
那天,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日光透过淡淡的白云,撒在身上一片温暖。他惬意坐在那里,看着几个小孙子在眼前跑来跑去,听着他们银铃般的笑声,心里感到十分的平和。
然而下一刻,这片平和就被杂乱的脚步声,和家人们惊慌的声音打破,从他们吞吞吐吐的讲述中,老人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事了,这次的罪名要比前次更大——谋反足以诛九族的不赦大罪
当然,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兴株连了,到头来被砍掉的,不过是自己这颗老头而已……
上次被人指控下野时,他曾出离的愤怒。但这一次,面对着即将被押赴进京的悲惨命运,他却一丝怒火都没有……当他无力反抗,只能任其把最后一丝尊严也践踏成泥时,心情只能用一句话表达,哀莫大于心死……
老人严令家人不许陪同侍奉,他不想让任何认识自己的人,看到自己被关在囚车里的样子。人生的末路,他要一个人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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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样的心情,胡宗宪被囚车押送上路了,他拒绝吃喝,决心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之所以不在家里自尽,是因为那样叫畏罪自杀;浸yin官场多年,胡宗宪知道,只有用绝食而死,才能引起朝中士大夫的同情,给予自己一个稍稍体面的结局。
这次归案,他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致仕多年,谁还会为了他这个过气的罪人,去得罪那些权势滔天的贵人?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胡默林已然认命……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粗豪的锦衣卫汉子,竟带来了沈默的口信如果说,这世上他还会信谁的话,自然非沈默莫属,既然沈默说了,他会尽力去斡旋,那就一定会尽力,这一点,胡宗宪还是有信心的。
‘以他今日的权势,倒也不是不可能……’想到昔日的小老弟,现在竟要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胡宗宪的嘴角,轻轻扯起一丝苦笑。
那千户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说,在他彻底词穷,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胡宗宪终于出声了:“我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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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七章 审讯(上)
通州驿,寒风呼啸。
从淮安到北京”一千五百里路程,沈默只用了五天时间便跑完”也终于到了极限。虽然京城就在眼前,他却歇在了通州的驿站之中。
什么也不管,先昏天黑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晌午了,虽仍旧浑身酸胀,但至少jing神好了很多。盘tui坐在热炕上,一边喝着金黄的xiao米稀饭,一面听连夜赶来的余寅,汇报京里的情况。
“这几个月大人不在京,倒是错过了连场的好戏。”余寅xiao声道:“宫里宫外打得不可开jiao”先是左都御史王廷相,上书请宫中jiao出在六科廊行凶的中官,被皇帝以证据不足驳回;然后,礼科左给事中王治又偕御史王好问,提请核内府诸监局岁费”又被内承运库太监崔敏跪请止之”后在二王的坚持之下”皇帝只准核嘉靖四十一年以后部分”但仍查出宦官贪污账不少,二王请严惩,但皇上以内外有别为由,命慎刑司处置”不经外廷。”
“见皇帝对阉寺几多袒护”科道言官沸反盈天,六部九卿亦多有微词,至此,科道不再将皇帝和阉寺区别对待”对所下中旨一概封还”不予颁布!”,想到这几个月宫里宫外的大luan斗”余寅不禁倒吸冷气道:,“结果”宫里派吕用等数人掌管禁军四卫,被兵科谏止!派吕祥守备太和山”被欧阳一敬谏止!太监们在京城新开的皇店si店,也被新任巡城御史李学道,以违反宪令为由,率兵马司悉数查封!太监们怀恨在心,竟以皇帝召见为由,把李学道骗进宫里聚殴,抬出来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还有这等事?”沈默微微吃惊道:,“我倒没听说。”
“这是七天前的事”大人可能忙着赶路,一时没有关注。”余寅道:“言官们忍无可忍,竟又敲响了登闻鼓”几百人到午门外死谏”还有被抬着去的,大有,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宫里呢?”沈默微微皱眉,不禁为那个优柔寡断的皇帝担心起来,这种情况肯定很让他伤神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隆庆对沈默真情以待”沈默也不自觉为他着想起来。
“太监们也在御前跪了一地,哭求皇帝为他们做主”皇帝也是没了主意,便召见内阁问计”余寅道:,“但徐阁老的态度十分含混”但那个意思要皇上秉公……其实皇帝的意思”是让徐阁老出面,把言官劝回去,结果徐阁老还走向着言官的,皇帝十分失望。”太监们从来不占理”何况对手是正义的化身”科道言官呢,所以只有拉偏架才能保住前者”而徐阶想要打太极,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最后呢……”,沈默轻声问道。
“最后迫不得己,皇上处罚了几个打人的太监,将其论戍有差”虽然远没满足言官的要求”但也算是给他们出了口气。”余寅缓缓道:“徐阁老这才出去,把宫外跪着的言官都劝回去。”说着叹。气道:“,要学生说,徐阶真是有些糊涂了,一味的袒护那些言官,这样下去,和皇上的裂痕会越来越大的。
“徐阁老是有苦难言啊”,”沈默压低声音道:“有些事情,你在宫外,并不知晓,自从高拱去后,皇帝对其眷恋之情”不减反增,经常会让人传他入宫说话,待宫人回禀”高阁老已经致仕后,他就会十分消沉”经常落泪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朕的忠臣?,然后问左右:“能不能把他请回来?,太监因为彻底恼了徐阁老,便答道:,只怕有人不答应……,皇帝听后沉默许久,方叹一声道:,果是如此,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味?”,”
对于这段秘辛,余寅还真是首次听说,闻言不由悚然点头道:,“这样的话”徐阁老确实别无选择只能依靠言官了。”
“这也只是宫里的传闻而已,无法验证真假……”沈默看一眼余寅,淡淡道:“但现在看徐阁老的反应,似乎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要是徐阁老,也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余寅目光闪动道:“只是……这样一来,和皇上的裂痕就会愈深,不知徐阁老是怎么想的。”
“不要替别人cao心了”沈默摇摇头道:“还是说说自己的事儿吧。”
“是……”余寅本就不是个多话的,闻言立刻回到正题道:,“胡大帅的事情,已经基本查清,虽然胡大帅已经下野三年,但都察院的一些人,始终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查”“顿一顿道:“而且,现在的左都御史王廷相,是王本固的本家兄弟……”
“王廷相、王本固”,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清流名臣,其权势倒在其次,最棘手的是,他们占据〖道〗德的高度,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使对手带上jiān邪的烙印。所以不到万不得己,谁也不愿意去动这些茅坑里的石头。
“是,王廷相虽然刚刚当上左都御史,但他在都察院的时间最长,能量最大,一直把暗中调查胡大帅的事情,掩盖的很好。”余寅又将详情道来:“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是负责严世蕃案的佥都御史万伦”此人三年来,一直在江西、徽州等地辗转,名为核实严世蕃、罗龙文等人之罪名”其实是为了找出办胡大帅的铁证……从淅江转任江西的王本固,为了避嫌,虽然没有主动过问此事,但出人出力,十分尽心,其意昭然若揭。”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沈默一摆手,沉声问道。
“他们从严世蕃的儿子家里,找出了胡大帅昔年写给王直的密信,还有伪造的圣旨。
”,余寅叹息一声道:“严世蕃不愧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竟然早就把负责联络王直的蒋舟等人收买过来,胡大帅写给王直的每一封信件,都有高手匠人誊写仿造,将麋品还给蒋舟,而把真件留了下来。”这一手”显然是防着将来胡宗宪功高盖世脱离了控制只要有这些信件和假圣旨在,哪怕胡宗宪被皇帝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得乖乖俯首听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和胡宗宪撕破脸的那天,严世蕃就先上了断头台,却把这些玩意儿留了下来,终于在死后几年,又祸害了一把胡大帅……
“刑部已经鉴定过了,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余寅面sè忧虑道:“学生知道,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