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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穿着粗布棉衣棉袄,背上挂这个斗笠的中年人,闻言回头看看那气派的仪仗,那清冷的目光甚至与沈默一交错,竟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道:“你把钱给老人家,我们自然会让开道路。”
驿丞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只是跑腿的,有什么事儿去萧山县城,跟我们县尊大人说去。”
“那好,我们今晚就住着,你明天跟我去县城。”中年人沉声道。
“搞没搞错,这是官驿,只有朝廷命官凭堪合才能入住!”说着狠狠呸一声道:“你这刁民,还有这个老叫花子,此生休想进来一步!”
那中年人冷声道:“不就是堪合么?我有!”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沈默眼见,看到那是吏部专用的大信封……自己的委任状就是用这玩意装的。
驿丞狐疑的伸手要去拿那大信封,却被中年人一缩手,便捞了个空。不由怒道:“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那男子从信封中掏出一张写着字的信纸,上面的官方足有一寸见方,正是吏部大印的分寸。他用三根指头拎着那张纸,抵到那驿丞眼前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驿丞和几个手下凑近了念道:“命福建南平教谕海瑞,迁南直隶苏州府长洲知县……”念完后却仍然将信将疑道:“不回是偷的吧?”实在不怪他们有次一问,只见这位仁兄身穿粗布棉衣,脚踏沾满泥巴的布鞋。手中牵着一头大灰骡,骡背上还驮着简单的包袱竹笼,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叫海瑞的冷声道:“反正我跑不了,你明日跟我去见你们的县尊,就知道我海刚峰到底是不是真的了!”他人虽瘦小,但声音威严浑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屈服了。
驿丞与边上人合计一下,道:“算了算了,快进来把,别挡了贵人的道。”
海瑞哼一声,侧身对后面的老人家道:“咱们进去把。”这次却和颜悦色,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话音刚落,那驿丞却又阻拦道:“你进去可以,他们俩不行。”说着皮笑肉不笑道:“里面住的都是大人,让这个老叫花子进去成何体统?”
“老人家不叫老叫花子,是自食其力的烧炭人!”海瑞冷冷道:“他用了一冬天的时间,砍了几千斤的柴火,烧出了上千斤的木炭,全指望着换些钱过年度春荒了!哪怕你们给他一半的钱,也不至于饥寒交迫到如此地步!”说着便怒发冲冠起来。逼近那俩人道:“可你们呢?都两个月了还不给钱不说,竟忍心看着他们祖孙在外面哀求两天两夜,既不让他们进去避寒,也不给他们一水一饭以充饥,你们的良心让狗给吃了吗?!”
几人被他训的站都站不稳,那还敢放刁?驿丞暗叫晦气,让开去路道:“带他们去丁字房,再给点米面让他们自己做饭。”说着一脸郁卒的对海瑞道:“大过年的遇到你这个丧门神,我真是倒了霉了!”
海瑞也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驿丞。接着把缰绳往他手里一递,便扶着老人径直进去。
驿丞道:“哎!你这骡子给我干嘛?”
“喂!”说着话,海瑞已经走进了大门,看不到踪影了。
沈默静静站在不远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在眼底。待海瑞进去后。那驿丞飞快的跑过来,点头哈腰道:“让大人久等了,您老里面请。”
沈默好笑的望着他道:“不看我的堪合吗?”
“您老玉树临风,如神仙下凡。”驿丞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谄媚笑道:“又有这么高规制的护卫,小的就是瞎了眼,也知道您是哪位啊。”
“我是哪位?”沈默笑着问道。
“您姓古月。”驿丞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是咱们东南总督的公子对不对?”沈默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
“大胆!敢污蔑我家大人!”铁柱扬起马鞭便抽那驿丞道:“看来你不光是狗眼看人低,你还是老眼昏花!”
驿丞抱头求饶道:“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问您是谁的公子?”
让铁柱停下手,沈默如是回答道:“绍兴推官的公子。”便带着护卫扬长而入。
望着全副武装,鱼贯而入的彪悍护卫,那驿丞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真是欲哭无泪啊,心说果然是见了丧门神。
驿卒凑过来,小声问道:“头儿。怎么侯推官的儿子都这么大派头?”萧山是绍兴的一个府,哪怕最下层的小吏,也对府里的大人们耳熟能详。
“不对,侯推官年关好像调任南京了,现在的推官好像……”驿丞使劲琢磨道:“姓沈吧。”终于恍然大悟,一脚踢开挡路的手下,屁滚尿流的追上去道:“状元公。状元公,您老这边请,最好的跨院在这边呢……”
他这一咋呼不要紧,让投宿驿站的官员都听到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与大名鼎鼎的沈六首结识的机会,都纷纷开始写名帖,备见面礼,准备登门拜访。
却也有孤陋寡闻的,派人到处打听是哪位状元公,一个仿佛谁家的老仆,便问了个明白,反复嘟囔着:“沈六首,苏州同知,沈六首,我可不能记错了。”
“这是哪家没谱的?派个老糊涂出来打听,也不怕误了事儿。”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那老仆佝偻着腰,缓缓回去西边跨院。
令人惊奇的是,那些在门口站岗的卫士,望向他得目光却充满了敬畏。更惊奇的还在后面……待院门关上,老者那虾米似的腰,竟然奇迹般地挺直了,几个身材婀娜,面容无限姣好的劲装佩剑少女,莺莺燕燕的迎上来道:“公子您回来了?”
那又变成公子的家伙,笑嘻嘻摸一把身边少女的酥胸道:“该叫大叔才对……”他得易容术简直如入化境,就连那双眸子竟然也混沌无声,混若七老八十的样子。
“大叔……”几个少女一起娇声道,说完却花枝招展的笑做一片。
那公子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女,在莺莺燕燕中进了房中,身边一个女子想要给他卸下脸上的易容,却被他伸手按住道:“算了,上一次妆得半个时辰呢,太麻烦了。”
“您老还要出去呀?”聪明的女孩子一下就明白了。
“嗯。”那“老头公子”点头道:“不过不是现在,等三更天吧。客人都走了我再去。”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只听他充满捉狭道:“看看能不能把状元郎吓尿了炕。”
“公子真坏……”又是一阵莺莺燕燕。
话分两头,说回沈默,到了驿馆中,刚换了燕服,就开始有来宾拜访。他虽然很想歇息,但官场上多个朋友多条路,至少不能随便得罪人。他只好打起精神,不厌其烦的接待每一位来访者,倾听他们千篇一律的恭维之词,然后还以适度的恭维,保证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而来,开开心心离去,至少不会说他沈拙言倨傲怠慢之类。
这一折腾,就到了三更天,最后一位访客才离开,沈默舒展一下疲惫的手脚,倚在炕头上闭目养神,显然是耗尽了精力。
铁柱端着铜盆过来道:“大人,洗脚了。”
听沈默用鼻音“嗯”了一声,铁柱便动手除去大人的鞋袜,将他的双脚往盆里搁进去,谁知就在下一秒。沈默“哎呦”惨嚎一声,把两只通红的脚倏的收回来。一下子困意全消,使劲往两只脚上吹起道:“你要秃噜猪蹄呢?”
铁柱伸手试一试水温道:“不算太烫啊……”
“你练得一身水牛皮,那还知道冷热……”沈默气急败坏道:“快,给我拿凉毛巾敷一敷。”心里不由暗叹道:“报应啊,这就是不带柔娘来的报应啊。”
铁柱赶紧跑出去,不知拿了毛巾,还端了一盆醋回来,给大人好一个冷敷加醋泡。
就是这样处理,沈默还是双脚火燎燎的痛,但见铁柱一脸愧疚的模样。他便忍着痛,装出一脸放松道:“看来这醋还真管用,几乎不疼了。”
铁柱终于如释重负,沈默把头往枕上一搁道:“我困了,你也出去休息吧。”
“是……”铁柱想要将那个醋盆子端出去,却被沈默阻止道:“把醋放这吧,这味儿能预防感冒。”
大人向来将风寒引起的头疼脑热叫“感冒”,铁柱都习惯了,便搁下醋盆子,端着水盆起来,吹灭了大多数灯火,仅留下靠墙一盏油灯。让大人起夜的时候有个照亮,便出去了。
铁柱端着水盆出去,开门倒在天井里,看看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也没有星,穿着夹袄还冷飕飕的,不由喃喃道:“大人怎么说我不知冷热呢?那盆里水是热的,外面天是冷的,我觉着我还是知道的……”说完便要往天井里泼水。却转念又自言 自语道:“夜里弄不好会结冰的,万一把起夜的滑倒了多不好。”便哗得一声,将一盆水泼到了房檐下的冬青丛中,然后便转身关门进屋。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的,在冬青丛后面,静悄悄趴伏着一个鬼魅似的黑衣人……那黑衣人的素质极高。就算被洗脚水兜头浇透了,竟然一动也不动。
待院子里恢复安静好久,那黑衣人才无声息的动了一下,从花丛中闪到墙根下,谁知湿透了的身子不动还不要紧,一动便透骨凉啊,不由暗道:“早知这样,本公子应该穿着鲨鱼谁靠来……”想到这又骂自己贱丨人,心说:“若是知道会喝洗脚水,本公子还来个头啊。”
第三七四章 抓刺客!
因为是朝廷的驿站,卫士们不担心大人的安全,所以除了门口有岗哨之外,其余人都在屋里呼呼大睡,这也给了黑衣公子为所欲为的空间。
那位黑衣公子的伸手高超,至少轻身功夫不次于鼓上蚤时迁,只见他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屋檐下的黑影,便悄无声息的摸到正房的窗下。
从腰间拔出了涂了炭的短刃,他准备拨开窗户翻进屋去……正屋里熄灯到现在半个多时辰了,根据他的经验,屋里人应该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了。但稍微一琢磨,觉得还是谨慎点好,便从身上蘸点水,悄悄浸湿了窗纸,轻轻一捅……那窗户的左下角,就开了个小洞,他把脑袋凑过去,准备看看里面人睡着了么。
借着屋里一点如豆的灯光,他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沈六首已经躺在床上……见他果然睡着了,黑衣公子邪邪一笑,便将手中匕首插到窗缝中去,刚要用力,却听到里面沈默起床的声音。吓得黑衣公子连刀都来不及抽,便倏地缩到地上,紧紧帖着墙面,心中打鼓道:“难道遇到高手暴露了?”正准备风紧扯呼,赶紧溜掉了,却听到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和一种混合了舒服与痛苦的呻吟声。
黑衣公子忍不住好奇,又悄悄凑到洞洞上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那沈同知正在……洗脚,他把两只脚泡在盆里,连双手也伸进去,很认真很用心的搓着双脚,确实是在洗脚。
此人为何睡了一会儿才开始洗脚呢?黑衣公子聪明绝顶的脑瓜子,主动帮对方想到了合理的说法……一定是洗脚前就睡着了,现在才补上。
“还真爱干净呢……”黑衣公子心说:“果然是小白脸的大才子啊。”便继续蹲在那里等待,冷风一吹,湿淋淋的身上凉飕飕的,不由打个寒噤,只好抱着胳膊缩成一团,以御风寒。
好在过了没多会儿,里面便没了动静,黑衣公子凑到洞洞一看,果然洗完脚又躺下了。
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会儿,约摸着对方又睡着了,他便瑟缩着起身,再次伸手握住刀柄,刚要用力,却听到里面人有一次起身。
“还睡觉么?”黑衣公子怒了:“怎么这么不消停?”便又听到哗哗的水声,再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