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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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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地术的官员随同前往,于是通政使司左参议梁子琦、佥都御史胡宥以等人谙晓地理,也加入到选择寿宫地基的行列。

这一年,万历皇帝还不到二十岁,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在青春盛年如此关注自己陵寝的营建,世人深感费解。当时便有御史邓便,有感于当时民苦重役,又遭大旱,建议推迟兴工,报上刊登他的奏章节略曰:‘世庙即位十七年才有此议,又迟回者数年,盖慎之也。皇上春秋方盛,且用民之力必以其时,诗曰:‘我稼既同,上入执公功,盍姑己诸’。’对于这样的儒生说教,万历采取了留中不报的处理方法,但报业中人无孔不入,竟取得了奏章的抄件刊出。

对于皇帝的心思,沈默却比较清楚,要不怎么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死对头呢?通过与皇帝的常年相处,他发现万历小小年纪,便对人的生死看的比较透彻,或者说在这方面比较消极。他估计皇帝是受到了乃父乃祖的影响……嘉靖皇帝日事斋醮,夜求长生,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一死。隆庆皇帝英年早逝,登基六年即亡。因此,万历才会未及弱冠,便时常发出人生苦短的感叹。所以皇帝才会把日常的精力,用于追求生前享乐,和营建身后的生活。

还有一层,就是对死无限畏惧的嘉靖皇帝,在生前为自己营建了一座规模仅次于长陵,而结构之精细、宏伟,冠于诸陵的永陵。而隆庆皇帝则由于生前没有营陵,死后匆匆营建安葬,不仅规制偏小,地址也没有选好,以至在万历初年便发生了陵基下陷的事件,而不得不再度兴工修复,所以万历皇帝才会在自己能够做主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营建起自己的吉壤来。

然而这不是老百姓修坟,其工程之浩大,开支之繁巨,都远超常人想象。嘉靖皇帝的永陵修了十几年,花费千万之巨,把国库耗空了不说,还把税收到了十几年后。‘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詈骂,多半是由修筑永陵而起。

就算所谓草率的昭陵,花费也在四百万两之巨,但以万历的性格,和如此急迫的表现看,肯定不会像其父一样凑合,而是要向乃祖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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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六章 茶馆 (中)

当然这一切都只在开端,后续如何发展,还要静观其变。沈默收起报纸,回到刚收拾出来的书房,亲手把箱子里的书摆上书柜,看墙上空着,还写了一副中堂,让铁山抽空裱起来挂上。

他筹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马原下午回来了。看他一脸骄傲的样子,便知道不负所托,和茶楼老板达成了初步的意向。第二天沈默夫fù亲自出马,来到这家名叫“前园茶社,的茶楼。这座二层茶楼位于如意桥边,高阁临流,背靠庙前街,乃是闹中取静的一等去处。一楼是方桌木凳,大铜茶壶,倒也干净利索。柜台前高挂木板小招牌,红底黑字刻着“毛尖,、“雨前,、“雀舌,、“大方,等茶叶名目。招牌下端垂着的红布条穗,一看便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现在茶楼仍然营业,好些客人在喝茶,大堂里很是热闹。马原进去通禀一声,老板便出来把他们迎上二楼。二楼跟楼下是两个世界。

厚厚的棉布帘子,挡住了楼下的声音,内设huā梨木茶几、云石台面老红木圆桌、蛋圆形红木凳、名人字画布置甚雅,茶具也是景德镇的出品。

楼上有几个士绅模样的茶客,在轻言细语的品茶说话,老板过去打声招呼,便请沈默等人到僻静的位置就坐。伙计手麻脚利的过来泡上茶,水沸茶舒、清香四溢,令人心情舒爽。喝着茶,双方便攀谈起来,原来这老板姓张,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家中薄有田产,世以耕读为业。后来上海建城,他的田地都被征用,便用补偿款开起了这家茶馆,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板也到了huā甲之年,身体和精力都越来越不济,因为茶馆利薄,他的儿子们又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没人愿意接班,又不想让老茶客失望,这才贴出转让告白的。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个地脚这个面积的店铺,加上里面的家什,统共要五千两银子。昨天下午,沈默便让马原去跟吕志打听过了,差不多就是这个价,说起来真不算贵。

“我也是挑人”老板携着白huāhuā的胡须道:“茶馆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笑脸迎人。又不能俗气,太俗了,就污了茶的清香。”

“这么说您老觉着我还凑合?”沈默笑道。

“老朽开了二十年茶馆,每日里迎来送往,也算是阅人无数。”老头眯眼打量着他,笑笑道:“说实在的,您不像是做生意的人。”

“学么,谁也不是生而知之。”沈默有些尴尬的mōmō鼻子道。

“不过老朽相信,您肯定能把这家茶馆开好的。”老头呵呵笑起来道:“因为您这个人,让人愿意亲近。您又从头到尾不提钱,显然也不是个锅铮必究的主,有这两样,茶楼不愁没人气。”说着正sè道:“只求您两件事,咱们就按五千两成交了。”

“老丈请讲。”

“第一个,这茶楼的伙计,都跟了我多年,我也不求您一直不换人。但请相公都留用三个月。”张老板道:“三个月够您看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合用,要是到时候还不顺手,随便开了他们。”

“没问题。”沈默点点头,他对这老头的好感大增。

“第二个,这家茶馆跟上海城差不多同龄,几条街上的街坊都习惯了来这里喝茶,不冲我这茶好环境好,就冲这是个老伙计们唠嗑的老地方,老朽将来也少不了过来凑热闹。所以您将来要是想转行,请务必用心挑一位下家。”张老板笑道:“相信您的眼光肯定差不了。”

沈默自然答应下来,老板便让伙计拿来纸笔写了契约,双方签字后拿去知府衙门过户,这家茶楼就是马原名下的了虽然有中南经略府出具的全套身份证明,但沈默不想给有心人找到自己的线索,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份的好。

上海官府的行政效率,与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京城衙门截然不同,倒是与吕宋很相似,这种并不复杂的手续,当天就办完了,下午回到茶楼,张老板跟茶客们引见了新老板。因为早就知道他要转手,所以茶客们并不意外。虽然对这个陌生的面孔还不习惯,但以沈默的本事,三下五除二就和茶客们打成了一片。

他信守承诺,依然聘用店里的跑堂和茶博士,甚至连店里的摆设都没动,依然是老样子。加上老张头还时常过来,茶客们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沈默几乎每天都到店里去,但店里的事情他是不管,全都由三娘子这个掌柜的盯着。他则专门与客人们喝茶聊天,有时候兴致所至,一聊就是一整天,以至于人家都说,秦老板是自己想摆龙门阵,才开这家茶楼纳客的。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贡献。就像所有的大城市,上海城无业游民特别多,其中一部分,当地人叫做“阿飞,的,以流氓手段欺诈钱财为生。以前张老汉当老板时,也时常受到他们的sāo扰,每每只能忍气吞声,破财消灾。阿飞们见店里换人了,自然要欺生敲诈一番,可三娘子是什么人?这位当年能用枪把俺答绑票的彪悍女子,大脑里就没有“忍气吞声,的细胞,她让铁山和马原把几个阿飞,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统统丢到如意桥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几个阿飞变成落汤鸡,回去后跟他们老大,浑号“大金牙,的流氓头子添油加醋一说少不了要编排对方,如何不拿老大的名号当回事儿。大金牙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带着几十个小

弟便把茶楼给围了,连茶客都不放走。一片惊慌之中,沈默却很是镇定。他让伙计把门板安上、店里掌灯,朝众人拱手道:“让诸位高邻受到惊吓,实在是罪过罪过,不仅今天的茶钱免单,还有明天后天,一共三天免单。”

“这店能不能继续开张都不都不晓得”众人郁闷道:“秦娄板甭操心茶钱了。

”当时老张头也在,把沈默叫到一边。小声道!“我说什么来着做买卖得和气生财,昨天我要是在,肯定不让你们那么干。”

“干都干了,后悔药没得买。

”沈默笑笑道。

“这样吧,我出去跟大金牙告个饶,你得出点血,再忍一忍、道个歉,应该能把这关过去。”老张头叹口气道:“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您老甭操心了。”沈默却扶着老汉坐回去喝茶,对众人道:“我请了个戏班子,大家听一出“闹东京,就啥事都没了。”

他不着急害怕,众人可着急害怕,却又束手无策,心不在焉的看完了叮叮当当,热闹非凡的一出戏,才猛然意识到,外面的阿飞竟然一直没有破门而入。

沈默便让人除下门板,外面早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而那些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却已经不见踪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第二天,被打掉两颗门牙的大金牙,竟然带着小弟,提着东西来了。一进门,大金牙便扑通跪下了怎么扶都不起,说沈默不原谅,他就跪死在这儿。

一场风bō过去后,谁都知道前园茶馆背景深厚,无论是官面还是地痞都没有敢上门惹事儿的了。这样的茶馆自然生意兴隆,每天清晨五时前即挑火营业,茶客多是闲散老人或浪dàng子弟,老人有早起“蹭弯儿,的习惯,天不亮就起chuáng,在江边的鹅卵石路上遛醚两圈回来就到茶馆喝茶休息。而浪dàng子弟,则是昨晚在青楼赌馆里泡了一夜,早晨来茶馆要一壶茶吃点早茶消乏,然后就回家睡大觉去。这时候茶馆总是很安静的。

临近中午,茶馆便喧闹起来,茶客换成跑生活的人们,如做生意商量事情的,说媒拉纤的,来谈买卖、交换租典房屋或出倒铺底的信息,走街串巷收买旧货盼“打鼓儿,1小贩与同行们互通情报,介绍某巷某户有何物件及自己所出的价码,使同行前去压低价钱,欺骗货主,待货物出手后再均分利润:更有放印子钱的高利贷,也在茶馆坐等,放债给贫民百姓,真正的坐收渔利。

夜晚时分,茶楼却没有安静下来,而是更热闹了。几乎天天都有评弹、大鼓的艺人在店里卖艺,忙碌了一天的生意人,读了一天书的秀才郎,当了一天差的小官吏,还有习惯了来这里消磨时间的左邻右舍,喜欢到这里来坐坐,听听戏、消消乏,谈茶经、叙家常、评时政来消磨时光。

在这里,每天都可以听到五huā八门,huā样翻新的新闻,比如谁家的夫人和门子sī奔了,某处大街上有人luǒ奔了之类。还可以听到昆曲名角儿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哪里能买到最好的烟丝。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铜制外壳的怀表。当然老街坊们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发了财,谁儿女不孝、谁摊上官司,谁干了什么二百五的事儿,永远是谈论最多的话题。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只有在春节,茶馆才歇了几天业。才刚初六,茶馆门前挂起两串五千响的浏阳鞭,噼里啪啦砸了个满地红,就又开张了。

茶馆关门这几天,街坊们没着没落,一听说茶馆开门了,便都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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