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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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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海瑞的外签押房,在会客厅里,海瑞把正座让给了徐阶,自己打偏坐在他的右首。喝了几口茶后,徐阶便想说求情的事儿,但话到嘴边,才发现让自己跟昔日的下属吐出个‘求’字,实在是太困难了,心里不由暗暗后悔,你说我怎么就轻易离了朝堂失去权柄?现在却要自找这番折辱?

见他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海瑞还要赶着开堂呢,哪有时间跟他蘑菇,便主动破题道:“老太师不是说有事找我吗?尽管说就好了。”

“确实有事,刚峰啊……”徐阶面色羞愧道:“唉!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我还顾得什么脸面,跟你直说吧,昨日收到你的传票,我便把那两个逆子叫来盘问,结果两人交代,那些事情确有其事,只是他们并不是主使,而是下面有恶奴擅作主张,打着他们的旗号打人抢田,才酿了这番祸端。”说着竟流泪道:“但奴仆行凶,主人有责,无论如何,这个管教不严、事后包庇的罪名,他们俩是逃不掉的。”

“原来如此,”海瑞心中冷笑,果然不愧是号称‘松江无影手’的徐阁老啊,避重就轻的功夫实在一流,便轻声安慰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需要请二位公子过来说清楚,学生从轻发落就是。”

“唉,我本当扭送两个孽畜前来请罪……”徐阶满面羞愧道:“可是我那八十六岁的老母,听说要把两个孙子送官,竟寻死觅活,扬言只要把他们带出府门一步,便要找根绳子给我难看。”说着以袖遮面,饮泣道:“想我徐阶一辈子小心谨慎,想不到临老临老,脸面都被两个逆子祸害光了……”

“老太师言重了,”徐阶毕竟是前任首相,在那里哭哭啼啼,又扯上他那极品老娘,就算海瑞也大感头疼,只能无奈道:“下官唐突,惊吓了太夫人,实在是愧疚的很。”

“你没有错,”徐阶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让刚峰见笑了,是我那老母亲糊涂,可老人执拗,听不进去劝,又说到做到,我不能不依她啊……”说着声如蚊蝇道:“也只能腆着老脸前来相求,只要刚峰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二人这一马,后肯定严加管教,不让他们再惹事生非了……”顿一顿,拱手请求道:“但祈望刚峰你能念旧谊救我全家命,我这里咬牙根舍产业罚重款,全听吩咐!”

“太师啊,”海瑞紧锁着双眉道:“您这叫我好生为难,今天我若是放过二位公子,又有何颜面再升堂问案,去裁判公平呢?”

“海大人哪,老朽高堂年迈,一身是病,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活了,那我那两个逆子,也没法在世为人了。”徐阶说着向他深深一揖道:“垂念海大人高赐怜悯,仆感恩报德永世不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就是铁人也得动容了,海瑞无奈道:“徐太师,你知道爱自己的母亲儿子,却知道那受害人的母亲何在?儿女何在?而且不止一家,还有许多孤儿寡妇,难道她们都没有父母,没有儿女的么?”说着喟叹一声:”难道‘犯法不论人贵贱,王子庶人是一般’,只是一句空话?”

“海大人说得不错。只是当年海大人囚在天牢,老夫也曾在先皇面前,婉言救解,有此一段交情,还求海大人细想。”徐阶看出海瑞有些动摇了,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意思是,你当年忤逆皇帝,詈骂君父,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还不是让我给摆平了,你才能有今天!

“太师此言差异,”他不说这个则罢,说到这个,海瑞便正色道:“当年海瑞触怒先皇,确是蒙太师解救。但是下官上本直谏,忠君爱国,何曾犯罪?二位公子指使下人打出人命在先,行贿县官逃脱王法在后,两件事情明明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

“海大人教训的是……”徐阶惨然一笑,扶着桌脚缓缓站起来道:“养不教父之过,老夫在外为宦多年,对逆子疏于管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要说罪,都是我的罪,就让我这个当父亲的一并领了吧!”说完竟双膝一软,给海瑞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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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二章 乡愿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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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三章 我不答应(上) T

第八五三章我不答应(上)

幸亏海瑞眼疾手快,才赶在徐阶跪在地上之前,把他给扶住了。将漠然泪流的老阁老扶回椅子上坐定,海瑞喟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是啊,”徐阶惨笑道:“老夫也是悔之莫及,海大人呐,我也不让你难做……”顿一顿道:“不如这样吧,《大明律》上载有明文,人犯只要不是死罪,家属便可纳粟抵罪,老夫情愿交出一批田产,为小儿赎罪。这样救人持法两无妨,你看可好?”

海瑞默然,他知道,徐阶肯定清楚自己的最终目地,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沉吟片刻后,他方缓缓道:“律法上确有此条,但两位公子所犯何罪还没有定论,是否适用此条还说不准。”

“刚峰……”徐阶凄苦道:“难道老夫百般哀求,就一点作用也没有吗?”

“唉……”海瑞紧紧锁着双眉,许久才松开道:“罢了,太师如此相求,我海瑞要是一点不通融,就有些不当人子了,”说着定定望向徐阶道:“我有三个条件,如果太师答应的话,二位公子的案子,便不再追究。”

“刚峰请讲。”徐阶一味走悲情路线道。

“第一件事,吴中今年发生饥荒,官府需要向临省采购一批粮食赈灾,以度过春荒。但因为北边打仗,抽空了藩库,省里没有存银,不得不向各地富商大户募捐,还希望太师能做个榜样,带头响应一下。”海瑞于是道。

“这是应该的。”徐阶点头道。

“二者,下官听闻徐府挂名家人多至数千,招摇在外,对太师的声誉影响极坏。建议您主动削去那些假借的户籍,使他们不能继续妄借声势为非作歹……”海瑞提出第二条。

“……”徐阶沉默片刻,方道:“兹事体大,却不是一时能答应的。”

“这个不急,且让我先说完……”海瑞点点头,表示理解道:“据查实,太师府上所占的田产,实在是数量惊人,影响很不好。”

“这个且容我一言,”徐阶忙道:“老朽虽常年在外,回来后也不问琐事,对寒家田宅之数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寒家名下大多数田产,其实并不属于寒家,而是历年亲友所寄,此乃旧例,乡里乡亲推脱不得。其实寒家本身没有什么好处,平白却惹一身臊。这次能借此机会,将这个包袱卸下,也算去一块心病了。”

“如此甚好。”海瑞颔首道:“这样我给太师三天时间,三天后您给个明白的答复,如何?”

“多谢刚峰体谅。”徐阶缓缓起身,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海瑞搀着颤巍巍的徐阁老走到院中,扶着他上了轿,却没看到轿帘落下之后,徐阶那昏花的老眼,竟渐渐变得犀利如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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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回到府中,两个儿子忙上前搀扶徐阶,却被他狠狠推开,只好错愕着目视老爹气呼呼的背手走进书房,看那龙行虎步的架势,哪有在巡抚衙门时的老态龙钟。

“感情是在演戏啊……”徐琨小声道。

“你才知道……”徐?撇撇嘴,他常年跟着老爹,自然对徐阶的演技见怪不怪。

两人跟进书房,见徐阶背对着门口,负手立在花格窗前。

小心翼翼叫一声父亲,等了良久,才听徐阶缓缓道:“你们到底有多少田?”海瑞竟然说,自己家的‘产业之多令人骇异’,看来自己家的田产数目,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两个儿子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起来。

“都这时候了,”徐阶冷冷道:“还要瞒着我吗?”

“爹爹误会了,”徐琨小声道:“主要是各房都有一本账,从没有个汇总,一时谁也说不清楚。”

“那就去查……”徐阶虽然没发作,但声音冷得?人,更叫人难受。

两个儿子赶紧下去,先带人去各房取账……这本来是各房的禁脔,绝对不许别房查看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各房都知道,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祠堂,连老爷子都亲自去巡抚衙门求情,显然徐府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因此都乖乖交出账册,然后汇总到徐阶的前书房。

因为是徐府的绝密,所以府上的账房统统不能用,只有徐?和徐琨亲自上阵,再加上徐阶的心腹幕僚李先生和吕先生,四人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子,从中午一直算到晚上。

他们在里间算,徐阶就在外间等着,他本想看会儿书,但听着那啪啪地算珠声,就心烦意乱的看不下去,只能闭上眼假寐。脑海中也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五年前的景王退田事件……嘉靖四十四年春,景王朱载圳薨逝,身后无子,其在楚地的封国自然废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几万顷皇庄田的,这些庄田在其死后,被他的戚族、署僚所占据。这些田庄原先自然属当地百姓所有,因此民愤很大,几乎酿成变乱,后来徐阶奏请退田,夺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悦’,至今称颂他的恩德。

五年前,自己令景王府退田,而今又轮到海瑞令自己退田了……徐阶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完后却是一声萧索的长叹。渐渐地,他闭上眼昏昏沉沉神游,好像自己重新回到北京,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帝国首辅,一道廷寄就撤了这个不懂事的海瑞。

直到被两个儿子叫醒,徐阶才跟昔日的荣光话别,重回现实:“查清楚了吗?”

“大体有个数了。”徐?惴惴的把一章清单奉上道:“父亲千万别动怒。”

“……”徐阶看看他,沉默的接过来,瞄了一眼最后的数字,两只眼便瞪得溜圆,再看一眼,确定无误,便两眼一黑,靠在躺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赶紧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按胸,徐阶才渐渐回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徐琨道:“你们要这么多地干什么?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父亲息怒,”徐琨赶紧跪在地上,惶恐道:“您多年离开家乡,可能不知道这些年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松江百姓不再以务农为生,许多家夫妻都到工场做工,便把家里的土地投寄到大户名下,每年只要一部分粮食。然后由大户们从北方雇人来种地,因此田产自然向少数几家集中。咱们徐家恪守清规,不能经商,仁义之名又远播在外,自然也成了其中之一……若没有咱们家为百姓代种田亩,苏松还不知荒芜多少土地呢!”

“感情你们还是功臣呢!”虽然徐琨说得很真切,但徐阶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能骗得了他?闻言冷笑连连道:“那人家老百姓怎么疯了似的要退田,告咱们家强取豪夺呢!”

“这种情况或许有之,但总体上还是孩儿说的那样。”徐琨低声道。

“好好,”徐阶气极反笑道:“当初我真应该把你带到北京去,就凭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当官比你大哥有出息多了。”

徐琨低下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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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翁息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口是如何应付眼前这关。”见场面僵了,李先生赶紧和稀泥道。

“嗯……”徐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其实咱们都明白,他海瑞这次来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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