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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只觉面善,谔然道:“你是?”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于阿大,见过姑娘。姑娘不记得了么,二十天之前,在秦淮河上,姑娘的手下在茶水里做了手脚,使蒙汗药麻翻了在下,将在下扔进了秦淮河……”
那一日,于阿大跟了韦小宝,在秦淮河上与乔装改扮的晴儿斗富斗狠,着了晴儿的道儿。于阿大被捉,晴儿命人将他扔进河里去了。而韦小宝也仅仅因为服食了丐帮的灵药,才躲过一劫。
晴儿想起来了,笑道:“这可让我学了一个乖,以后再捉住你,便将你用麻绳捆绑成一只大综子,再扔进河里喂王八,看你还逃得掉逃不掉了。”
于阿大笑道:“谢谢姑娘关照。”
晴儿转身走了,于阿大目送着她的背影。
晨曦初现,朝霞将东天烧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满山遍野,顿时金碧辉煌。牧童吹起了动听的短笛,小鸟儿唱起了动听的情歌。谁家的少女在想情郎:“熨斗儿熨不开的眉间皱,剪刀儿剪不开的腹内忧,菱花镜照不出的你我形容瘦……”
韦小宝欢喜非常,道:“三弟。”于阿大却如傻了一般,没有听见。韦小宝围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转了好几圈儿,猛然大叫道:“三弟!”于阿大这才如从睡梦中醒来,“氨了一声,请了个安,低声叫道:“二哥,你好啊?”
韦小宝摇摇头,道:“三弟,那个小娘皮想不得,实在想不得。他奶奶的,她那股心狠手辣,只怕要谋杀亲夫的。”
于阿大如同孩童一般地红了脸,道:“二哥,你说些甚么?”
韦小宝低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怎么进了山洞的?雯儿姑娘呢,她还在里面么?”
于阿大也低声道:“那一日我在秦淮河上着了睛儿姑娘的道儿,幸喜药性不甚烈,到了水里便醒了。我找了个地方爬了上岸。四处找你,直到今日夜里,我发觉晴儿姑娘一个人偷偷地上了这个山坡,便悄悄地跟了来啦。”
韦小宝不解地问:“你怎么进的山洞啊?”
于阿大道:“你们闹得乱糟糟的,我也听出了大概,就乘你们不注意,溜进了山洞…”
于阿大只简简单单地用了一个“溜”字,可韦小宝心里清楚,山坡上高手不少,义弟进了山洞而别人丝毫没有发觉,那轻功确是登峰造极的了。
于阿大进了山洞之后,雯儿已然恢复了,却是不愿意见到这许多陌生人,更不愿意在这当口见到姐姐晴儿,便在于阿大的协助之下,施展轻功走了。于阿大听得洞外说甚么“四尺四寸长胡子老头”,便将一件长衫撕裂,挂在脸上,充做胡子的摸样,好在月色甚暗,也没入发觉其中虚假。
于阿大三言两语,简要地说明了原委。韦小宝嘻嘻笑道:“你就装作长胡子老怪物,不是好得紧么?为甚么又要自己拆穿西洋镜?”
建宁公主跑了过来,嚷道:“喂,你们说甚么私房话啊?于阿大,我说甚么长胡子老头呢,原来是你乔装假扮的。”
于阿大是御前侍卫的身份,急忙向前请安道:“公主吉祥。”
韦小宝拉着于阿大,道:“三弟,来,我给你引见几个好朋友。”便对玄贞道长等说道:“这位是我的义弟于阿大。江湖上人称霹雳掌。”心里却暗道:“天地会的人一向不拿老子真心当个玩意儿,如今也叫他们见识见识,老子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义弟。”
又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名满江湖的玄贞道长,这位是名满江湖的钱老本钱师傅,这位是名满江湖的徐天川徐师傅……你们几个多亲近亲近。这七位小娘皮就不用说了,是名满江湖的小白龙韦小宝的七个名满江湖的臭老婆。于阿大对玄贞道长等人极是谦恭,都是以晚辈之礼相见。玄贞道长亲眼所见于阿大的神奇功夫,倒也是不敢怠慢。玄贞道长在江湖上滚了数十年,各门各派的武功几乎无一不知,此刻心中却是暗暗纳罕:“霹雳掌于阿大?江湖上没听说过这个名头埃此人武功登蜂造极,不在已故陈总舵主之下。武功又是极杂,到底是甚么路道?”
心中疑惑,便道:“于兄弟的功夫俊得紧啊,洞门口击向晴儿姑娘的劈空掌,似乎含有山西丁家霹雳掌的内力;抓落神龙鞭的身法,似乎是广东的‘一盘珠’掌法,而隔空点穴、解穴,又有八成是云南大理段家的‘六脉神剑’了。”
于阿大未置可否,依然恭恭敬敬地说道:“武学之道,切忌博而不精。在下胡乱使了一些武功,倒是教各位前辈笑话了。”
韦小宝心道:“老子只说义弟将玄贞老杂毛比下去了,他这一番话,武功识见,却只怕高出三弟之上,老杂毛也不可小觑。”
不知怎么的,玄贞道长对于阿大的谦恭神态极不舒坦,道:“阁下不必过谦,这等武功,江湖中寥寥无几,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不敢动问,阁下的师承是谁啊?”
于阿大不卑不亢,道:“启禀道长,家师严命弟子,不得在江湖上泄漏了他老人家的名号,在下不敢不遵师命。”
江湖各门各派,多有怪僻之人,不许弟子泄漏师承,也是江湖一种规矩。玄贞道长“哈哈”一笑,道:“是贫道失言了。”
却又在挖空心思,忖道:“这个于阿大大有蹊跷,武功杂博而又精纯,看不出真正的武功家数。这等年纪,委实难得。名字却又奇怪,叫甚么‘于阿大’,古今往来,有武林高手取这等俗气之极的名字的么?”
百思不得其解,便悄悄地向韦小宝使了个眼色,韦小宝心里骂道:“老杂毛,吃醋了么?”却还是向玄贞道长走了过来。
因有外人在场,玄贞道长便不称呼韦小宝在天地会中的职衔了,笑道:“韦兄弟,听说你神行百变的功夫大有精进,老哥哥倒想讨教几招。”
韦小宝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道:“道长,请指教罢。”
话音刚落,身子一扭,已然滑行出了数武。玄贞道长喝道:“果然好俊宝夫。小心了,贫道赶上去啦。”
身形晃处,已紧跟其后。
韦小宝施展“神行百变”的绝技,虽不过是得些皮毛,却也威力无穷。玄贞道长则全神贯注,施展绝顶轻功,紧追不舍。
不一会儿,玄贞道长相跟着韦小宝进入了山坡上唯一的小树林。可是,他的眼前,却失去了韦小宝的踪迹。正在疑惑间,忽然听得一棵树上,韦小宝招呼道:“道长,上来埃”
玄贞道长抬头一看。韦小宝骑在一棵树的树权上。那树不大,树杈上坐了一人,已然压得有点儿弯腰曲背了,玄贞道长却如何上去?
玄贞道长笑道:“韦香主考较属下么?”
一个“旱地拔葱”,身形跃起,人已稳稳地坐在了韦小宝身边的一根树枝上了。那树枝更细小,只有鸟蛋一般粗细。玄贞道长的高大身躯,将它压得颤颤巍危
韦小宝赞道:“道长的轻功,果然了得。”玄贞道长自负地一笑。
韦小宝又道:“道长,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这棵树虽小,却是极高,俗话说站得高望得远,没有人偷听咱们说话的。”
玄贞道长微笑道:“香主真是冰雪聪明。香主,你那个义弟是做甚么的?”
韦小宝心道:“三弟是御前侍卫,这个却是不能同玄贞老杂毛说的。”便道:“他是我在上次回京城的道上结识的,在江湖上做些妙手空空的没本钱的生意。”
“妙手空空”在江湖“切口”(暗语)中,是专指扒手一类的小偷小摸的人。玄贞道长道:“不对,凭他的武功,便做一派掌门,也游刃有余,怎么能做小贼?小贼中哪有这等不凡的身手?韦小宝撒谎历来极有分寸,哪能教玄贞道长抓住这么大的漏洞?便道:“也不怪道长疑心,便是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于阿大同我说,他师父是当世武林的一个世外高人,行为怪僻,不许他加入甚么门派。他自小在一个名山中随师学艺,后来师父死了,只得自己出来谋生。他不敢违了师尊遗训,又无法找到生计,便只得以偷盗为生了。不过,他说他以这等高明的武功去做小贼,正像道长你所说的那样,游刃有鱼(余)有虾的,一次也没失手。”
玄贞道长又问道:“你怎么与他结拜为兄弟的?”
韦小宝道:“说来话长。”他撒谎时,若是临时编不出来了,便以“说来话长”之类的话搪塞,以赢得时间。
果然,这么一拖延,肚子里便出了词儿,嘻嘻笑道:“你别看他武功又出神又入化的,他老弟与老兄我倒有同一嗜好,道长,你猜是甚么?”玄贞道长心道:“不是赌钱,就是玩女人,还能有甚么?”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韦小宝道:“他武功虽好,赌钱却是笨得紧,是个‘羊牯’,只输没赢,输了却又耍赖。正巧在一家赌场里遇到了我,道长知道的,我韦小宝赌钱是专门捉‘羊牯”的,是也不是?”玄贞道长微笑道:“于阿大输了又没钱,便将自已卖与你了?”
韦小宝故作惊奇,道:“道长,你怎么知道的?敢情你当时也在那家赌场么?”
玄贞道长道:“我是瞎猜的。”心里道:“你嗜赌如命,只有你这个小流氓,才能做出这等稀奇古怪的事儿来。”
他自认聪明,却不知自己已经着了韦小宝的道儿了。
韦小宝道:“道长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之亮。我一注下了一万,他老弟却是身无分文,便将自己抵押了一万两银子。不用说,是我赢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人家,是不是啊?便花了一万两银子,与他结拜了兄弟。道长,我这银子花得还值么?玄贞道长道:“值,很值。”
他虽知韦小宝说话不尽不实,但在为雯儿打通任、督二脉时,韦小宝给天地会群豪讲了一些事,玄贞道长从中听出来了韦小宝在由扬州回京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结得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兄弟,等于买了个得力的保镖。是以相信了几成。
韦小宝以守为攻,问道:“道长,你难道发觉他有甚么不妥么?”
玄贞道长沉默了半晌,道:“香主,你两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你可知道江湖上最大的传言是甚么?”韦小宝摇头道:“不知道。”
玄贞道长道:“这两年传得疯了,说是满清鞑子在关外的鹿鼎山里,埋藏了一大批价值连城的宝藏,藏宝图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里面……”
说到“鹿鼎山”,韦小宝吓了一跳,说到“宝藏”,韦小宝又吓了一跳;说到“《四十二章经》”,韦小宝的冷汗也吓出来了。
韦小宝身子一晃荡,差点儿从树杈上摔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与我有甚么关联?”
玄贞道长有意无意地看了韦小宝一眼,道:“韦香主不必太过担心,江湖传言,历来有风就是雨,无风三尺浪,顶不得真的。”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妈妈的老杂毛,卖关子啦。”
玄贞道长道:“江湖上传得多啦,有人说,鞑于皇帝封你为鹿鼎公,就是要你替他保护宝藏;有的说,朝廷寻找《四十二章经》,就是你经的手;还有的说,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藏宝图的秘密;更可气的,是有的人说,天地会捷足先登,派了你去朝廷卧底,是以藏宝图早落在了天地会手里啦。”
韦小宝脸色煞白,身子不住地筛糠。
他在江湖上好赖也混了这许多年,知道江湖人物看似洒脱不羁,其实骨子里一个个地嗜财便如他嗜赌、好色一般无二,只要听说甚么地方有宝藏或者有甚么武功秘籍,一个个地便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地叮了上来。
如果确实如玄贞道长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