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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管事一向不去他人的宅第造问,如果来了,必有天大的麻烦.今天他单人独马进了平冈村,敢是祸事来了。
马在村中祠堂前站住,宋五湖飞身下马。祠堂前有五名村中乡老,在树荫下聊天,同时站来迎讶。一名古稀老人含笑上前招呼说:“总管万安,大驾莅临敝……”
“老伯,永春老弟宝宅在哪儿?想烦见告。”老头看他语气急迫而谦虚,才放下了心,笑道:“就在村后不远,老汉陆总管爷一走。”
宋五湖一手牵马,一手挟住中原的衣服,向村后走去。
合该有事,这天,村中几个老太婆却动了老兴,去永春家玩去了,一聊好半天,意兴阑珊方行告别。两口子正把客人送出,劈面遇上了宋五湖,想回躲也来不及了。
祝永春今年三十四岁正是壮年,人生得俊逸,脸上还没有皱纹,祝夫人!永春曾中举,称夫人虽有僭,无伤大雅,也未过三十,二十七八岁的少妇,正是成为最美出色的一段黄金岁月。这种美绝不是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所能望其项背。她本来就是附近两乡八村镇的美人,年轻是早名传遐迩。
嫁了永春之后,永春家道亦可称富裕两字,调养得宜,不愁开门七件事,亦只养了中原一个单丁,可以想象她往日的容面,绝不会因此而减色,反而更加上成熟的风度,也就更胜少女时代的黛绿年华。
她的出现,替永春带来了横祸。
老太婆不认识宋五湖,老年人不在乎,他们见了生客,仍大摇大摆地走路。
祝夫人突行闯来了生客,一怔之下,赶忙转身抚在传女的肩上匆匆回躲,那年头,除非是长辈和小晚辈,堂客是不会接待生人的,虽兄弟辈亦得回躲。
宋五湖在云南为寇时,本就是色中饿鬼,四十岁以前,他像一头公鸡,四十岁娶妻之后,内院里间有近二十名俊侍女,还不时离开冈村,口称至外埠公干,实际是到外面猎食,他的来龙去脉,下文有交代。
他本是花中之王,一双鬼眼对女入特别敏感,只略轻瞥一眼,便知对方是否值得他猎取了。
一对面,他便看着了祝夫人,只觉砰砰心动,百脉贲张。他那丰满玲珑二者兼有的身材,她那粉颊以上的凝脂皮肤,她那书内真真一般美面容,她那令人会做梦的魂之窗,她寻聆入沉醉千万次的动人小樱嘴……他几乎不克自己,魂飞往她裙旁去了,但他毕竟是经过千锤百练的花业老子,强接下心情,不动声色,挂上马绳,大步向永春迎去。
永春走前数步,含笑长揖:“后管爷大驾光临,寒室蓬荜生……”蓦地他呆住了,目定口呆,如同中魔,用恐怖的眼睛,盯在宋五湖手中衣服上,伸出不住颤抖的右手,费力的指衣服久久不能发声。宋五湖脸色沉重。用重混的声音说:〃祝老弟,我万分抱歉,令郎……”
“总……总管爷……是是……子得罪……”永春语不成声!恐怖万状叫。
“老弟,借一步说话。”
“我那中原子……”
“令郎之事,当为奉告,唉!他……他已”庭内突然传来一阵尖号。如同中箭忠猿。
“主母,请先稳住心,请……”这是仆妇说话。
宋五湖同来的老头,这时面无人色一步步踉跄后退,如见鬼魅。
村中忽然人声嘈喧,大慨是小猴子们将恶讯传到了。村中大乱,老少妇孺全往永春宅院前奔来。
“总管爷,请……请速说,我……我那孩子……”永春微弱地叫。
“令郎在阎王窝,为救犬子之事,以身救人,入水担险将犬子救出,他自己可……”
“哎……呀……〃永春大叫一声,往后倒去。
村中几名徒子眼明手快,越前扶住弄入屋中。
大门外站有五六十个人,有些掩面而泣,有些用愤怒的目光瞠死看着宋五湖。
宋五湖进入大门,走过院子直趋大庭,对一名泪目横糊的老仆谈:“可否请祝夫人出讯?我有话奉告。”
老仆痛苦地摇头,呜咽着语:“主人结缡十四春,只有一个命根,那禁得住如此哀痛的。”
“生母已经晕,性命在呼吸间。总管爷如有事可否让老奴告转。”
宋五湖想道不能久留,想重见夫人的心情已绝,只好将经过说出,留下衣服告别走去。
哀悲的气氛笼罩平冈村,村人对活泼可爱的小中原念念不忘,唉叹不已。
永春的宅院,盖上重重阴雾。回笼古刹的惠安大师和宫老,走动二次,慢慢地走离。
宋五湖在而后一月中,共来过六次。而后是宋文武兄妹,三五天必来走动走动。
三月后,永春夫妇二人心头隐痛总算渐渐减少,但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看到永春的踪迹了。
紫阳村的宋总管,三五天必有健仆派来走动,恳请永春夫妇到紫阳走动散散愁怀,宋府的仆妇甚至宋夫人经常前来,敦请祝夫人起驾,但是夫妇二人—一回绝。
真正伤心的人,是天真无邪地小文燕,她失去玩伴,更由于中原的大勇行为,令她永记心中,不时到祝家走动,亲势的陪伴着悲伤压垮的祝夫人。
一年过去,多漫长的一年!时候到了。
这—年中,最难过的是宋五湖,他正等待时机,再从容布置一切。
这—天,阳光高照,是五月初几的好日子,才过端阳节不久,离小中原夭折周年还有十来天。
一到五月,祝永春夫妇便重新沉入悲痛之中,宅门关紧紧的,终日不闻人声。
村后平冈上,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叫声:“尸!死尸!这边有一个死人!”叫声惊动乡民,人命关天,还了得?最心惊明颤的是乡里的四人甲头,带着人奔上平冈。
平冈上林木葱笼,草木及腰。在冈的东西挨近村后一处矮林中,一个野狐穴旁,半埋着一具全身血迹的中年尸体。身穿浅青盘领衣,平领头巾蒙着头面,折褡膊,足下是皮札致命之伤,是胸腹五刀,创口是撅,不是砍,直抵内腹。看穿着,一下便看出是公门中人,衣巾极为刺眼,一看便知。
甲首立即派人赶走村中的子弟,派人速报紫阳村。紫阳村的宋五湖,竟即与里长飞马到,并派人到武冈州的巡检,带着大批人手赶来。
到得最快的是紫阳关的人,那儿设有四个巡检司,素称干练的张巡检,穿戴了九品的官服,带着副巡检和十余名兵役,一齐走到。
不必寻苦主,死者正是张巡槛的手下,那还得了?立即派人寻捕杀手,自然先从平冈村搜起。平冈村鸡飞狗走,如狼似虎的兵役穿堂入室,搜寻可疑事物。
福无二至,祸不单行,在祝永春的后园中,寻出一包沾了血迹的一件短衣裤,裹着一把牛耳利刀正是尖刀,与死者身上和创口一一符合,走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据祝永春申诉说,此身衣裤是半年前遗失了的,家中根本没牛耳尖刀,巫口呼冤。张巡槛不住冷笑,下令拿人,要连四名甲头一齐带走。
宋总管立即假意沉下面,纵身而出,拦住张巡槛,说:“且慢!光凭一件血衣,贵官那能妄自带人?”张巡槛也怪眼一翻,怒声道:“本官重责于身,当然得带人。”
“本总官一力承当,祝永春绝非杀人恶手,贵官再搜证据,人不能带走,日后知州大人传召,惟宋某是问。”
张巡槛冷笑一声,沉下面说:“住口,即使王爷,也担待不起,你一个乡总管,那敢如此狂妄?如再阻碍办公,即是诲漫皇律,本官顾不了阁下金面,一齐拿下解往州衙。”转头往差役们叫道:“带人走!有谁阻拦,一并锁住。”
宋五湖举手一挥,带了从人走了,临行怒虎虎的说:“姓张的,我们走着看。”
“本官等着。”张巡槛冷笑着答。
张巡槛寻来一顶山轿,将呼天叫地的祝夫人纳入轿中,其余家人仆妇一并带走,拖着人犯扬长而去。
平冈村祝家上了封条,事情传到了武冈州,在前一月的日子里,宋五湖上下打点,奔走州衙,利用王府力量,替永春开解,他这古道热肠的举动,还获得村民的热烈颂扬。
山上回笼古刹中,管老失了踪。
宋五湖和王爷的尽力开解,还为最好的靠山,无奈证据太过为实,无法一手盖天。
初次为秋后处决,经王府一再干预,改为藉没,流放边塞,充军万里。
十月底,管府派人前来藉没家产,由宋五湖出面,以管贾得所有田舍,送给祝家祠堂,请等永春日后获救回家,该有着落,他的举动,平冈村的人心,被他整个买来了。
接着家人和仆妇,也由宋五湖后管媒处买来,并亲送至平冈村祝家安顿。
连惜,祝娘子因凶犯的妻室,必须解上宝庆府发落,甚至还能解至布政司衙门。市政司衙门在武昌府,相离一千五百里,平冈村的父老,派人至州衙申请路引,要伴送祝娘子北行,知州大人批示极为简单:不准,那时,百姓小民不许离开本地百里,没路引,寸步难行,只好回去。
人何时起解,没人知道,只在宋总管的口中,知为十一月上半月,永春夫妇顶着大雪,起程解往布政司。
其实十月中期,人被带走了,十月十五日;二个公人走着鹅毛飞雪,带着祝永春和一顶山桥、赶往宝庆。
解差带着人,第三天到了府南六十里桃花坪投宿,第二天起程,忽然来了八名公人,领来宝庆府提解人犯的公文,说知府大人催将祝娘子火速解往布政司衙门,须先行上路,不由分说,抬着山轿如飞而去。
祝永春成了孤零零人,栖栖惶着走上了万里戍途.
山轿在宝庆府转了一周,第二天往回走。祝娘子昏昏沉沉,不辨东西南北,如果没宋五湖用钱打点关心,怎会有山轿坐?恐怕出不了武冈州,她早已累死了。
八个人带着二轿夫返走,比去程快多了,走不了百十里,迎面现出二三十名浑身裹在棉衣里人,其中有两个穿为狐皮外袄,戴掩耳盖风帽,大概在这里等久了。
二三十匹马站大雪地里,接到人往回走,由两个穿狐袄的人,与八个解差押着山轿向右一折,直奔西南山区。
在山轿后面两里地有一个穿着破烂的人,紧紧地盯着山轿,这时突然失了踪。
这儿有一条官道,穿过高山峻岭,可以到达沅州,翻过山便到安江巡检,进入沅州地境。
山轿在山边离开了官道,折入群山之中,山轿里的祝娘子,根本不知轿外之事。
入暮时分,到了一处群山环抱的小山谷,一条小径直通至谷底一坐小庄院;这院极为隐秘。坐落在林密草深处,如不走近,极难发现。这儿人迹罕至,荒山野岭中。谁有闲暇到这儿鬼混,这儿本是世外桃源。
山轿直入庄院,抬入大庭。庄院人不多,却都是相貌凶猛的人物,身手敏捷,肃静无哗。
天色尽黑,大庭中灯光明亮。山轿在庭中并没逗留,直趋内院。
内庭灯火通明,有五名俏美的仆妇,还有三名稚须,下笑容满面站在庭口等候。山轿在庭口停住了,两名仆妇抢着将轿门拉开,轻叫:“祝娘子,请出轿。”
祝娘子裹在大棉袄里,提着一包裹,神情木然出轿,艰难地举步踏入灯光明亮的大庭。
山轿退出,两名仆妇含笑上前相扶。
祝娘子猛地一惊,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怔住了。
庭中间,是一张八仙大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酒菜俱全。桌下和庭角,火盆炭火通红,热流扑面,温暖如春。
庭两边,八名梳高顶发,穿排红色缎子挟领长沃,同质同色百褶长裙,珠翠满头的美艳婢女,分列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