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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璘在宣抚相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上前提了那包袱过来,展看一看,果然是颗人头!想来刚砍下不多久,这颜色还没太大变化,断处血液已经凝结,但须发完整,嘴巴微张,显是被斩首之时极度震惊。
这颗首级,上边秃顶,两侧结着辫子,左耳朵挂了一个金环。凡是跟金军打上几场仗的人都知道,女真人里,凡是耳挂金环的,级别一定不低,反正猛安谋克往上说。
看这厮面容,估计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徐卫端详片刻,问道:“此人姓名?”
“此是女真宿将完颜娄宿之子,完颜活女。”宁超答道。
徐卫不禁为之色变!娄宿之子?活女?
完颜活女,徐卫还是有些印象的,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见面”。娄宿,那可是金营名将,金军首侵陕西,就是由他统率。娄宿儿子,自然不该是脓包,否则韩常也不会用他坐镇同州,可怎就落得如此下场?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宁超未语先叹:“宣抚相公恐怕不知,自西军锁城以来,同州城里坐吃山空,只三个月,粮食吃尽,百姓抢光,牛马骡驴一头不剩,连骨头都被嚼完。最后实在没办法,吃皮革,吃马料,撑不到十天,能吃的都吃了!宣抚相公投书城中劝降,我等见势穷,都劝活女献城。但他坚持不允,还杀了进言之人,我等心知不活,遂引军迫州衙,杀散活女卫士,将其刺于堂上,斩首级来献。”
“那城里女真军也肯甘休?”吴璘质疑道。
“哪有甚么女真军,只活女卫队二百人。其他的,俱是签军和契丹军。我们动手时,契丹人作壁上观,并未干预。”宁超饮了热水,面色好些。
徐卫吴璘听罢,都不禁嗟叹。想来活女也算个将种,谁知身首异处?
“若我等再不降,城中恐怕人相食!小人此来是为禀明,稍后,城中守军即出城弃械,听相公处置。但求一点,纵是死,也让我等作个饱死鬼!”宁超说着,再次跪了下去。
徐卫见他谈吐之间,并不慌张,甚至镇定自若。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应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他竟能刺了主将,斩首来降,饥饿难道比死亡还令人恐惧?
又看了活女首级一眼,命带出帐外,亲自上前扶直宁超,严肃道:“你等若是开城投降,免生干戈,本帅保证不枉杀。”
当日,同州守军开城,弃械,投降。出现在西军将士面前的,是一支毫无生气,斗志全消的部队。上到军官,下到士卒,全是耷拉着脑袋,互相搀扶着出来。跟在后头的,是比他们更惨的同州百姓。留在城里的更多,因为根本走不动了!
徐卫信守承诺,没有枉杀一人,并拨出粮食救济降军和百姓。对于完颜活女,徐卫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风度,寻了他的躯体,与首级合作一处,用草席裹了,挖坑埋在城外。
同州一下,关中平原上再没有任何一处还有金军踪影。便是整个陕西,也只余延安东城。可以说,至此,收复陕西之战,已经基本宣告结束。只等延安东城一陷,分裂十余年的陕西,便全境光复
第五百八十四章秦桧来拜
绵州,川陕宣抚处置司。
此地,即后世四川绵阳,宣抚处置司设在这里,而非条件更好的成都,原因就在于方便更好地管辖陕西。只不过,这历年来,徐处仁的重心都放在四川的经营上,陕西事务多假手王庶徐良。而这两位偏生又长期在绵州办公,因此陕西事务很多都得靠徐卫等人,又尤其是军事方面。
虽说徐处仁是川陕最高军政长官,但西军一应调动、训练、作战、奖惩、擢贬,几乎都是陕西制置司在主持,只需走走过场而已。可徐处仁对这种局面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认为自己的才干比前任的李纲和徐绍都不如,要想有所建树,就必须会用人。所以,尽管本司内有人不断提醒,说宣抚相公应该干预兵柄,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徐卫去作。但徐处仁不以为意,这固然因为他对徐卫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从前是四川宣抚使,对陕西情况不熟悉,再加上年老多病,目疾尤其厉害,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二堂内,宣抚使的办公堂里,徐处仁正拿着一卷文书站在窗下,侧着头,极力想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其实这份报告送抵的时候,佐官已经简要地向他转述了内容,只是他按捺不住jī动,非要自己看个明白。
这位老人已经年过七旬,才冬月,他就已经裹上了厚厚的锦袍,他的公案下还放着火炉同。他一双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没有丝毫神气,如同两潭死水一般。尽管换了多个方位,却还是看不明白。
一人踏入堂来,四十多岁,不算高,也不矮着三品以上高官的紫sè常服,可能因为在办公的缘故,没有戴幞头,双目炯炯,气宇轩昂颌下留几缕短须,分外儒雅。不是旁人,正是川陕宣抚司判官徐良。步入中年,徐六的身材有些发福,腰里那根金带显得有点紧。因此,他进来之后,一手挎着腰带,见徐处仁看得吃力遂道:“宣相,下官来效劳?”
“常德来得正好,这是徐宣抚刚刚送来的战报,你仔细给我说说。”徐处仁抬头道。
一听是堂弟送来的,徐六快步上前接过,顾不得解说,先自看了起来。他的目光随着上面的文字一上一下,看罢之后长舒一口气道:“宣抚相公,这是徐卫送来的捷报!”
“这我知道,具体的呢?”徐处仁显得有些焦急。
“来,坐下说。”徐六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搀扶着徐处仁坐下。这才解说起来;徐卫在报告中称西军已经拿下了陕西全境,只剩下延安东城的金军还在凭借着坚固城池顽抗。目下,他已留兵围困主力都集结在关中平原上,下一步如何举动,想请示一下宣抚处置司。
徐处仁听罢,压住心头的喜悦,问道:“本相没有去过延安府,不知那东城可紧要?”
徐六答道:“延安城防体系很复杂,有东西城南北围城,尤以东城最为坚固。但目下陕西全境都已光复,只剩下孤城一座已经于大局无碍。可以说,陕西全境,已告光复!”
徐处仁一时无言,徐六看过去时,只见老人家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上方,若有所思。也不去扰他,又把堂弟这份战报看了一遍,心中是五味杂陈。
想当年,李纲和父亲两任宣抚使,都誓言光复陕西,驱逐北夷过黄河,可他们都没有办到,反倒是徐处仁碰上了,这岂不是运气?若论本事,李纲和父亲都有雄才,只不过受大环境制约,难以施展。
如今在徐处仁支持下,九弟立此殊勋,这肯定比折彦质的功劳来得分量重吧?折仲古一保江南,二保襄汉,功劳确实是不小,但“功盖当代”未免就言过其实了。坦白说,老九若是文阶,如今的地位,当不在折彦质之下。
“昔日,我受命危难之时,历年来苦心经营,原本没有想过这光复全陕会在我任内实现。不想如今成真,唉,陕西光复,我也走得安心。”良久,徐处仁叹道。
徐良起初没听真切,还点点头表示赞同,一阵之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宣抚相公此言何意?”
徐处仁脸上lù出笑意:“常德,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难道我非要在任上作到死么?这两年目疾时常发作,双目昏聩,本司日常事务多赖你和王宣抚,坦白跟你说,若非想看到陕西光复,老夫早两年便上奏请求致仕了。如今带着光复全陕之荣光告老还乡,此生足矣。”
徐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尽管,这不是徐处仁头一次提到致仕退休这个话题。但是宣抚司里,像徐处仁王庶这种老前辈,哪个不是经常说起这个话?也没人当真,但观徐宣抚今日态度,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川陕宣抚处置使,可以说是如今大宋国内,权力最大,辖区最广,管军最多的差遣。一千多万军民的父母官,这是什么意义?徐处仁如今一句话要退,那谁来接手?谁又有那个资格接手?
“常德,依我看,可以复函徐宣抚,西军进退让他视情况而定。
毕竟他在前方,熟悉情况,宣抚处置司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你意下如何?”徐处仁问道。
徐良走了神,徐处仁却也不多说。他虽然是个忠厚长者,但却是作过宰相,在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徐六在想什么,他大概猜得到。
果然,他刚刚想起身回案桌,徐六开口了:“宣相,这几年来,相公呕心沥血,经营这川陕两地,劳苦功高。别看如今徐制置光复陕西全境,若没有相公在背后鼎力支持,他纵是有通天之能,也绝难办到!川陕可以没有徐九,却离不开相公。相公若是致仕退休,谁又能主持大局?”
徐处仁轻笑一声,叹道:“这却轮不到老夫操心,若是朝廷看高我一眼,多问一句……”
徐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视着对方,等待下文。徐处仁若是致仕,与李纲和父亲都不同,后两者都是被迫下台,但他是自请致仕。他一旦从川陕长官的位置上退下去,朝廷必定询问他继任人选,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却也不好说。”徐处仁笑道。
徐六脸上分明lù出失望的神sè,他也不怕对方看到。本来,在他猜测中,徐处仁一旦致仕,朝廷若问他继任人选,他多半会在川陕宣抚司里推荐。
徐良最希望徐处仁推荐的人选,就是现在的宣抚副使,王庶。可没想到,对方一句“不好说”把话题给挡回来了。正思索时,又听徐处仁道:“大战广毕事务繁杂,我纵使想清闲,也得收了尾才走。”
徐六听出来他言下之意,轻咳一声,起身道:“那下官这就去命人复函徐卫。”
建武四年十一月,在同州光复以后,关中平原上就已经没有战事了,西军还在作一些收尾的工作,但徐卫仍旧把十万大军屯在同州,暂时没有撤回去的意思。
十一月中旬,他率领多位要员由同州进入廊州,重临当年的战场。嘟州是西军的失心地,昔年那一仗,数以万计的西军勇士hún断此地,如今不能安息。徐卫这次来,不只是凭吊,更要还清一桩欠债。
当年血战之后,金军一直追杀宋军到坊州边境上。勒兵之后,金军将阵亡西军将士的遗体堆积成来,筑城“京观”。所谓的“京观”就是指为了炫耀武功,集集敌尸,封土而起的高冢。史书中常提到的“坑杀”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指将俘虏挖坑活埋。
徐卫到达嘟州后,命部队起出忠烈遗骸,集体掩埋,立碑为志。并亲自宣读了祭文,又向阵亡英烈告知了西军收复全陕的消息,以求得英灵安息。
当他廊州回到同州时,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日,徐卫本在朝邑县里处理一些善后事务。同刚刚城所在的冯翊县虽然光复,但他不喜欢住在那里,仍居朝邑。
“宣抚相公,府外有人投来拜帖。”一名亲兵入了房,报告道。
拜帖?徐卫有些奇怪,若是故人来访,那不用着拜帖,通传即可。既用拜帖,说明是生人,而且对方还比较讲究。他本以为是本地的乡绅之类,因为手里活太多,没有见客闲心,遂道:“你识得字,替我看看,若是本地头面之类,去回绝了他。”
那亲兵展开拜帖一看,顿时sè变,合上帖芋惊道:“西京留守,判耳南府秦桧!”
秦桧?这个名字徐卫是绝对不陌生的,但那是他前一世。这一世来到宋代,虽然知道秦桧在朝为官,但几乎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