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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深以同感:“相公所言甚是。且不说这李永奇父子能不能成事,就算他成了,我们收与不收,都是两难。”
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宋金不但罢兵休战了,而且大宋也承认了伪韩的合法性,国书中咱们赵官家不是还称高世由为“大韩皇帝”么?李永奇父子,作为韩军将领,要投宋,道理上来说,就是叛韩。如果陕西方面接纳了他,无疑就是跟韩朝敌对。到时候,刘豫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记性不是太坏的人,都还记得一件事情。宋金之间,怎么打起来的?或者说,当年女真人用什么借口撕毁海上之盟,对宋用兵?
就因为一个人,张觉。张觉原为辽将,金军破燕云后,仍旧用他镇守地方。但燕民不堪金贼劫掠迫害,要求他投宋。这不难理解,宋辽两国从来不视对方为外人,国书中都不称对方国号,而称“南朝北朝”,是为一个国家内的两个朝廷。燕云之民,绝大多数都是汉民,在金人迫害之下投宋,也在情理之中。
张觉遂以军队城池投奔南朝,被封为节度使,仍旧镇守。但盛怒之下的金军攻破了张觉的城池,逼得他率残部逃入燕山府的宋军军营。金军随即追来,要求大宋方面交人。当时,燕山知府王安中干了一件蠢事,他杀了张觉,把人头送给金军,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
可他这种行径,不但让投降南朝的辽兵痛哭流涕,心灰意冷,间接促成了郭药师的反叛。让女真人看清了大宋的外强中干。随后以此为借口,发动了侵宋战争。张觉,成了“破宋鬼”。
现在,李家父子要求回归,而且主动提出要劫持伪韩陕西都统制张俊来作“投名状”。固然忠义可嘉,却也给陕西方面出了一个难题。
“稍后官佐幕僚来了,咱们议一议这事。”徐卫捧着茶杯,沉声说道。
马扩此时提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制置相公,要不要向绵州报告?”
徐卫想也没想,摇头道:“暂时不必。”因为他能预料到,一心求稳的徐宣抚不太可能对这件事情持赞成态度。但是,如果我方拒绝接纳李家父子,后果将非常严重,虽然不会是立竿见影,但后续效应难以估量。
忽然吸一口气,徐卫想起一点,此事极为机密,不宜扩大讨论现在在场的,吴玠是制置司参谋,刘子羽是参议,张庆是主管机宜,马扩是秦凤帅司的参议,可说两司的高级官员都在,没有必要把制置司的所有官员都集中起来商量。
一念至此,他坐正身子:“不等了我等必须马上拿个决策出来刘光世这封报告三天以前到的,等制置司回复环庆帅司,又要几天。万一在此期间,李家父子举事,而刘光世不知如何应付的话,大事不妙。”
众人都深以为然,吴玠抢先表态:“卑职认为,我们必须接纳李家父子。彼以忠义之心来投,我方实无拒绝之理。”
“不错,李家父子原为宋臣,如今来归,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马扩也表示赞同。
但制置司参议刘子羽却有不同意见,他问场同僚道:“诸位记得张觉么?”
马扩一怔,随即反驳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张觉原为辽臣,而李家父子本是宋臣”
刘子羽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女真人会跟你讲理么?你接收了李永奇,在女真人看来,就是招降纳叛,就是跟他敌对。说得严重点,甚至可以上升高度,说是破坏隆兴和议。这顶帽子扣下来,谁戴?”
徐卫听了这话,还能谁戴,我是陕西制置使,帽子扣下来,肯定是我戴
“刘参议,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拒绝李家父子,后果是什么?那就是绝鄜延军民之望有了这个先例,鄜延永兴之人,还有谁敢心向故国?那些和李家父子一样,身在金营身在宋的文武官员,还不死心塌地效忠女真?这个结果,我们能承受么?”吴玠正色道。
刘子羽一时无言。
此时,主管机宜张庆也道:“制置相公,若行此事,制置司必招责难。”他这话说得还算隐晦,其实挑开了,就是指,如果徐卫支持,到时由此引发的后果,紫金虎就要负责。现在宋金韩三国休兵罢战,如果因为此事挑起了争端,甚至引发了战事,徐卫负得起这个责么?
幕僚们争持不下,徐卫却一言不发。他在权衡着利弊,往坏了想,我接纳了李家父子,刘豫韩常大怒,金国韩国指责南朝破坏隆兴和议,要求处置相关官员,送回李家父子,当然,挑起战端的可能性并不大。假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上头会怎么处置?
思之再三,徐卫把茶杯往帅案上一顿,朗声道:“命令。”
堂内文武停止了争论,齐齐侧首
“令环庆经略安抚司作好准备,接应李永奇父子,若事成,即刻将李家父子送到秦州来。”徐卫神色如常道。
刘子羽闻言起身,拱手道:“相公,三思啊”
“不必晋卿说得对,若此番我们拒李家父子于门外,就是绝鄜延永兴军民之望失的是民心此事引发的任何后果,由本帅一力承担”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一路劳顿,众官都疲倦,退出了堂去,唯主管机宜张庆迟迟不走。
徐卫步出帅案之后,到张庆旁边坐下,笑道:“你还想劝我?”
张庆见同僚们都出去了,这才小声道:“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徐卫故作轻松道。
“这事不成还好说,万一成了,李家父子到了秦州来。刘豫能善罢甘休么?女真人能消停么?你三叔就是个例子当初他发动反攻,人家女真人就提求要处置相关官员,结果怎么样?朝廷护着他没有?不一样下台了么?你这个制置使屁股还没有坐热,摊上这么个事,万一女真人咬住不放,徐宣抚能放过你?杭州行在能放过你?”
张庆到底是徐卫的发小,左右无人之际,他就可以直言不讳。
徐卫点点头:“这事我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女真伪韩指责我破坏隆兴和议,要求朝廷处置。”
“你想过了还这么干?”张庆不解道。
叹了口气,徐卫坦诚道:“鄜州一败,是我毕生耻辱不说什么恢复故土,匡扶河山,我如果不能打回去,这口气怎么咽得下?要想夺回陕西,仅靠西军尚不足,须得有百姓支持。我若拒李家父子,就是绝人之望,如何能干这等事?”
“可上头不会放过你”张庆再次提醒道。
徐卫又摇了摇头:“不会。”
“这么肯定?”
“嗯,杭州方面,方才经历了事变,新君即位,朝纲混乱。陕西路途遥远,朝廷是鞭长莫及,顾不上。至于绵州的宣抚司,更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徐卫言尽于此。
张庆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杭州鞭长莫及,就不说了。至于徐宣抚,他是一手把徐卫扶上台的,再加上,现在陕西四路,连一个两兴凤洋安抚司,就有三处是徐家兄弟在握着兵柄。除此之外,熙河姚平仲,对于制置使徐卫是鼎力支持。执掌两兴凤洋安抚司大权的王彦,是徐卫老部下,泾原副帅王禀,也在徐卫帐下效过力。环庆帅司的李彦仙和刘锜,都是徐卫提拔起来的。
放眼望去,西军当中,徐卫的故旧遍布各路。这一点,杭州或许不知道,但绵州一定知道。如果为了这个事,徐处仁跟徐卫过不去,实在是不划算。而且他也不太可能这样作。
正因为如此,徐卫权衡利弊之后,才作此决定。
张庆想明白后,忽地吸了一口气,我怎么一直没察觉,除熙河以外,老九的旧部已经遍及各路难怪上头要任用他作制置使
想到这里,张庆一笑:“得,当我没说。卑职这就去起草命令,即刻发往环庆帅司。”
却说徐卫的命令到达庆阳府以后,刘光世有了主张,自是在华池寨加强兵力,准备接应从鄜州过来的李家父子。但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七月底,也没见动静。这让他怀疑,是不是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鄜州,知州衙门。
李永奇和李世辅两父子都着官袍,立在衙门屋檐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他们身后,鄜州的文武官员都在列。两父子神情如常,不见丝毫异样。从衙门口一直延伸到街上,铠甲鲜明的武士执枪守卫,阵仗不小。
不一阵,但见街尾出现一支马队,风驰而来,惊得满街的行人纷纷避让。那头一骑,骑士正当壮年,身材雄伟,骑在马背上也比常人高半头,穿一绯色官袍,戴交脚幞头。腰里扎着明晃晃的金带,威仪不凡。身后跟随的战将和骑兵,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这行人奔至知州衙门前停下,李家父子当即迎了下去。李永奇抱拳道:“卑职李永奇,引鄜州文武官员,恭迎张都统”
来的,正是不久之前,引军投降女真的,原泾原经略安抚司都统制张俊,如今高升,作为伪朝陕西都统制,不可一世。
张俊跳下马来,抖了抖官袍,摘了幞头,李世辅赶紧接过。
“哎呀,不过是例行巡边,李知州何必客气?”张俊假意笑道,心里却十分受用。他在泾原之时,以徐原之跋扈,徐严之张狂,哪有如此惬意威风?
第五百一十二章生财之道
第五百一十二章生财之道
“应当应份,张都统,请堂上坐。”李永奇执礼甚恭,侧过身子请张俊入内。后者当然也不用谦让,拔腿拾阶,直入知州大堂,在主位上坐定,李永奇自率鄜州一班文武在下见礼。
客套话说罢,张俊毕竟是来巡边的,遂问道:“李知州所谋之事可有进展?”
“禀都统,自卑职到任以来,已数度派遣人马从宁州入庆阳袭扰。如今庆阳府南部,已非西军之天下,刘光世的部队已经全部缩至府城一线。”李永奇回答道。
张俊闻言,点头赞许道:“不错,李知州用心了。那刘光世,虽说也是将家子,但他就只一张嘴,没甚真本事。环庆早早晚晚都得归我们。你既为此地长官,这袭扰的策略可长期坚持,不使西军有从容恢复之机。”
“遵命。”李永奇恭身道。
“好,那就劳你安排一下,就这两日,本帅去前沿看看,一则探视将士,二则一窥环庆虚实。”张俊吩咐道。
“这个却不急,都统一路劳顿,下官已备下馆驿,请长官稍事歇息,迟两日再看不晚。也好让鄜州文武聊表心意。”李永奇非常得体地说道。
张俊听得欢喜,据说这李永奇是张深的心腹,难怪那么受信任,倒是个晓事的人。当下也不拒绝,就这么定下。又问些边防之事,不觉到了中午饭点,李永奇备下酒席,替他一行接风。席间殷勤相劝,张俊初来,也不好拂他心意,因此多饮几碗,至席散时,已然醉了。被部下扶入馆驿歇息不提。
却说散席之后,李家父子回到知州衙门,李世辅召来自己帐下几名部将,闭门密谋。
李永奇陪张俊喝得不少,满面通红,坐在椅上手捧茶杯,一时不语。李世辅站在他面前,沉声道:“父亲,张俊初来,全无防备。现如今他酒醉回馆驿,正是举事之时”
“不错李安抚,卑职引一军前去围了馆驿,抓了张俊,一同投宋”李世辅帐下一名统领官建议道。
李世辅见父亲不说话,又道:“环庆刘大帅已经在华池寨布下了重兵接应夫复何忧?”
李永奇放下杯子,这才道出心中隐忧:“你部虽有数千之众,但岂能人人同心同德?不经谋划布置而仓促起事,风险太大。为父的意思,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张俊巡边至宁州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