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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远处,郁郁葱葱,入目一片翠绿,春天已悄然而至。行走于镇外小径,风和日丽,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顿使人生出慵懒之感。路边,草木新生,野花含苞,身处这等美景之中,兀术仍旧未能忘却烦恼。
“宋军水师颇具战力,四次强攻均已败北。转眼春天已至,盛夏不远,而军中粮草也快不足敷用,叫人心急啊。”
韩昉却劝道:“此番元帅引军南下,取山东,夺中原,兵锋直抵大江。占领之大,所得之丰,均超过以往。就算此次入不了江南,又有什么关系?来日方长。”他心里很清楚,直到现在金军还未能过大江,这次的机会就不大了。
兀术倒并不灰心丧气,闻言笑道:“也是这个道理。我已夺得中原,如你所说,中原乃四出之地,得中原者得天下南朝现在所倚仗着,不过就是一条长江。今我在长江北岸,天堑与彼共有。费上他三五年时光,大金也组建一支水师,教习士卒操练水战,动用工匠营造战舰,取江南,不过早晚而已。”
“元帅之言正中要害。”韩昉欣喜道。
兀术颇为自得,极目远眺,赞道:“这南国风光果与北地不同,锦绣河山呐。”
“北方苦寒,却是成就王霸大业之地,南方富庶,却向为板上鱼肉。自古以来,统一天下,从来都是由北往南。”韩昉侃侃而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北方虽然艰苦,但民风剽悍,士卒善战,实足虎狼之地。南方虽然好过日子,但这些秀丽山川,锦衣玉食,却容易使人倦怠。否则,以南朝户口之众,何至于被我女真打得一败涂地?”兀术得意地笑道。
韩昉适时提醒道:“创业固然艰难,但守成却殊为不易。秦王扫**,吞并四方,然两世而亡。隋文帝一统天下,北击突厥,也可谓英雄,然传至炀帝,偌大一个国家眨眼之间分崩离析。究其缘由,无非失德不仁四字。”
兀术听得频频点头:“是这个道理,此番我本不欲强求先生随军南下。只是,先生博古通今,对南朝又极为了解,实在离不开。倒是不要耽误我那侄儿的学业才好,他终究是要登上帝位的,我们前两辈开创基业,就得靠他来守成。”
“皇长孙天性聪颖,好学不倦,数年之间已学有所成,元帅不必担心。”韩昉听他提起自己的学生,掩饰不住自豪之情。
正说着,见不远处一队人马迤逦而来。初时,兀术并未在意,但后来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群人多数是金军士兵,然其中竟然夹杂着几个汉人,尤其有一人,穿红袍戴乌纱,显然是南朝的官员。
南官出现在江北,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么?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南官还不是空着手来的,他的随从抬着好几口铁皮大箱,中有一口似乎还不小心落了船,一路走一路淌水。
“你,去问问,什么来路。”兀术对一路跟来的卫队长遥喝道。
那名女真猛安得令之后,大步前去,走到近前堵住去路,向领头的一名汉军谋克问道:“怎么回事?”
“这人从江南而来,自称南官,欲求见元帅。”汉谋克回答道。
“他怎么过江的?”千夫长又问。
“是宋军战船送过来的。”汉谋克道。既然是宋军战船送过长江,应该是假不了,那女真猛安放了路,当即回报兀术。
“元帅,乞和的来了。”韩昉闻讯面露喜色。
兀术一声冷笑:“还真会挑时候,偏偏选在我渡江不成之际。哼,我先不见,先生代我接见,看他如何说话。”
扬子镇中,一处民宅里。那穿红袍戴乌纱,年约四旬的官员正于帐中来回踱步,他带过江来的数口大箱都堆在房角,直到现在,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没有任何人来接待他。而且金军也不许他外出,门外,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正把守着。
正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忽闻身后响起两声轻咳,猛然回头一看,只见一长者入得房来。早过天命之年,身长七尺,穿汉服,戴幞头,神态随和,风范儒雅,正手拈长须,似笑非笑。在金军大营里看到这么一个人,实在比这春天的阳光还让人觉得舒服。
那南官慌忙上前执礼,来的正是韩昉,他客气地还礼之后,请南官入座,又让士兵奉上茶水,这才自我介绍道:“在下韩昉,没请教?”
“韩昉?莫不是昔日在东京……出使者?”一听这个名字,那汉官陡然想起一桩典故来。
韩昉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生气,淡然笑道:“没错,正是当年在东京,被你们一位小将拘禁关押的韩昉。”
他落落大方,丝毫不加避讳,倒让那南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当韩昉再次问他来历时,才如梦方醒般答道:“真是巧得紧,下官亦姓韩,名宗全,以显谟阁侍制充任御营司主管机宜。”
“原来是韩侍制,失礼。”韩昉笑道。
那韩忠全见对方如此懂行,称呼得十分准确,不觉又放松几分。只是他并不知道韩昉是什么来路,因此只得说些场面话道:“久闻韩公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韩昉心知这是托辞,也不揭穿,客气几句话,直接问道:“贵我两国正并兵,不知韩侍制渡江北来,所为何事?”
“唉。”韩宗全未语先叹,“先贤云,兵者,凶器,不得已方才用之。昔日,宋金缔结隆兴合议,本已息止干戈。哪料我朝一班大臣,专主战议,蒙蔽圣听,于各处募兵造器,妄言恢复,方有今日之事。”
这位一开头,便先替女真人把入侵的责任都开脱了去。把女真人南下侵略,说成是己方的过错,而且是己方“一小撮人”的过错。天子,是受了这“一小撮人”的蒙蔽。
韩昉并不插话,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自找台阶下,好为后面的话作铺垫。
“幸好,朝中有识之士奋起抗争,终于使官家省悟。想贵我两国,当年曾有海上之盟好,相约而攻辽。后来,都是因为种种不必要的误会才闹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让人痛心疾首”韩宗全一本正经。
韩昉也适时点头表示赞同。
“今下官是奉我朝尚书右丞黄公之命,渡江求见贵军统帅,一是转达方才的意思,二略备薄礼呈上,三则是希望能休兵罢战,共结盟好。”这才算点出了正题。
韩昉没太听明白,质疑道:“既然贵国欲求和好,怎么赵官家不表态,反而是副相?至少也得是尚书左右仆射,又或者枢密使吧?”
韩宗全大惊,恨不得伸根大拇指赞声“内行”,当下老老实实说道:“阁下有所不知,如今官家并不在江南。但黄副相确实是奉了官家的诏命。”
韩昉哦了一声,自然也不好去问对方赵官家如今安在。但试想,金国大军兵临长江,南朝的太上和少帝自然是仓皇逃窜,不在镇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既然派出副相作为代表并来试探,诚意还是挺够的。
不过,自己来只是代表元帅听听对方的来意,用不着表什么态,因此道:“贵国的意思,在下已经了然,当如实回禀我军元帅。在此之前,还请韩侍制在军中稍作盘桓,等候消息。”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韩宗全赶紧点头道。又见对方起身欲出,慌忙上前拦住,手指那数口大箱道“这是我方呈送贵军统帅的一点心意,还请代为收下。”
韩昉看也不看,淡然道:“不得命令,在下如何敢僭越?请贵使稍安勿躁,静候回音。”语毕,款款而出。
当韩昉将消息转达兀术时,后者并没有表态,也不打算见宋使,更没打算让他回去。只让其滞留在金营之中。一直拖到二月中旬,在此期间,在南岸苦等消息的黄潜善又接连派出了两批使者来催,都被兀术扣下。与此同时,金军所谓的“水师”,每日都在江中操练,“威慑”宋军。折彦质毫不示弱,数次命令水师将战舰开到江中耀武,与敌针锋相对。
这让南岸的官员们感觉到,女真人似乎不打算跟咱们讲和呀。但在二月十三,事情出现变化。第一批出使金营的韩宗本回到了江南,带回了一个让黄潜善十分振奋的消息。
他总算是见到了金军的统帅,对方是大金都元帅府下的右副元帅,姓完颜,名兀术,乃大金开国之君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还有个汉名,叫宗弼。兀术在接见他的时候,并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同意议和,只说是让合适的人来谈。
现在镇江府里,唯一代表皇帝的就是黄潜善,他自然是最合适的人。但因为兀术模糊的态度,他不敢贸然过江,再次派遣韩宗全北渡。如此往返数次,女真人终于松了口,原则上同意议和。
黄潜善大喜,立即让折彦质命令水师,各自回营,即日起不得再出动演武,以免有挑衅之嫌。而他自己,也准备着北渡长江,亲自往金营走一遭。虽然和谈是一件极其繁杂而费时的事情,但至少先要弄出个大体的眉目来,才好讨价还价。
二月十八,扬子镇里灯火通明,兀术所居豪宅的大厅上,摆了数桌酒席,金军各族文武高官悉数出席,原来是元帅在犒劳将士。
酒席很别致,兼有南北特色。既有北方人喜食的大块牛羊肉和面食,又有南方独有的各色精致小菜,至于酒,那自然是大坛。
厅上,几根巨烛将厅堂映照得通明,金军各族文武官员正殷勤相劝,气氛热烈。只不过,相当部分人仍难改其豪放的本性,一手抓着牛羊肉往嘴里塞,一手抱着酒坛不住和同僚缠斗。
你很容易就从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上,分辨出他们哪一族。比如原辽国的文官武将们,就斯文得多,饮酒只小抿,吃菜用筷夹。而说话最大声,喝酒最痛快的,则是女真人。只顾埋头大吃的是奚人,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的,就是新近投降的汉官。而金军其他各族官员也没打算理他们。
兀术和韩昉坐在主桌,两人紧挨着。兀术兴致不错,喝得不少,此时正拿面前这张桌子说事。
“你说他们为把这桌子作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要取桌中央的食物,还是站起来伸长手,甚为不便。”
“南人讲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规成方,矩画圆,因此南人的桌子只有方圆两种形状。”韩昉解释道。
“规矩?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们女真人就没有这些虚的,我们只知道一样,前进,前进,再前进”兀术端着碗大声道。说罢,又一仰头,咕咕将整碗酒灌下去。
这话引起了厅上众将的共鸣,纷纷附和起来。
韩昉轻笑一声,不再多说,端起酒碗里小抿一口。此时,兀术突然一把搭在他肩膀上,满嘴喷着酒气道:“先生,你懂得多,且说说,这回南朝主动乞和,我们该开出什么价?”
韩昉还不及回答,已经有人抢道:“那还用说?山东,我们的中原,也是我们的对不对”
“对”满堂暴喝。
兀术受到感染,将酒碗使劲往桌面上一顿,拍桌而起喊道:“来为山东,为中原,干”
“干”兴高采烈的一众文武齐声回应。
“除了土地、城池、户口之外,钱财不可少咱们打仗图什么?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不错让南朝每年都拿出钱来送咱少了不干,继续打”
“别忘了,光山东中原不行,还有陕西这地方不能留在南人手里”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提的意见甭管合理不合理,至少靠谱。不过,居然有人提出,除了钱财之外,还要南朝每年送妇人来充实“浣衣院”惹得满堂大笑
“你们这些人呐,就是没见识光想着地盘钱财,却忘了最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