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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美妙被这个庞大的阵仗唬得心脏乱跳,但她仍是落落大方地点头微笑,“方伯伯、方妈妈,大家好。”
方妈妈笑得最开心,“你叫美妙?名字可爱,长得也古锥,我们谦义在公司对你好不好?”
“方妈妈,副理很照顾我,教我很多事情。”杜美妙据实以答。
方谦义忍不住了,口气硬硬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哥哥方谦仁靠在沙发上,微笑放下报纸,“爸爸想出来走走,要我载他过来看方珊琪和外孙,怎么,碍着你了?”
“哼……”也不用全家出动吧?
方爸爸端坐在单人沙发上,年纪约莫六十几岁,神态颇为威严,他注目着杜美妙,开了口,以浓重的乡音问道:“杜小姐,我是方谦义的把巴,请问你贵庚?哪间学校毕业的?家里有几个人?”
“爸爸!”方家三个大孩子齐声大叫。
方珊琪干脆拉起杜美妙的手,往房间走去,“方谦义,你负责回答爸的问题,免得人家第一次到我们家,就被爸爸吓跑了。”
杜美妙忙说:“没关系……我二十三岁……”
“甭管我老爸,他当军人习惯了,看到人就要发号施令,查明身份,当年我老公被他操得很惨哩!”方珊琪拉她来到主卧室,打开了衣橱。
杜美妙记起了今天来这的目的,望着琳琅满目的衣物,她吃惊地说:“不是拿一些旧衣服吗?”
“右边这一挂都是我的旧衣啊!”方珊琪拿出一套米白色的连身洋装,在身上比了一下,“你看,这是我二十几岁穿的少女装,自从生老大后,身材就回不去了。”她又拿到杜美妙身上比着,“你瘦,这件你应该可以穿。”
“方大姊买衣服的眼光很好,这么久了还不会退流行。”杜美妙由衷赞美。
“我们上班族的要精打细算。”方珊琪笑容满面,言语亲切:“所以要学会搭配衣服。喏,两件式的套装就很好配衣服了。”
她陆续拿出几套衣服,色彩单一,剪裁大方,既正式,又不老气,杜美妙看了十分喜欢,比了比,摸了摸,“谢谢方大姊教我穿衣服的方法,这些衣服都给我吗?啊!谢谢大姊,我可以穿好久了。”
方珊琪审视她单纯欢喜的神色,有点明了弟弟的心意了,她又拿起两件全新套装,“这两套也给你。”
一件是水蓝色的夏季衣裙,式样淡雅柔和,颇有淑女风味﹔另一套灰色套装,则表现出都会女性的俐落特色。杜美妙闻到新衣的香味,有些惶恐,“这衣服还很新,方大姊你留着自己穿,我不能再拿了。”
“唉!我不能穿啦!”方珊琪唉声叹气的,流露出不舍的表情,“都是我不好,我很喜欢这两件衣服,冲着它打三折,不顾身材就买下来,可是……呜呜呜……穿得下去,裙子拉链却拉不起来。”
“我妈妈会改衣服,我拿回去叫我妈妈把布放开。”
“哎呀!不用了,就给你穿。”
“不能,我不能拿!”对于人家的盛情,杜美妙实在很不好意思,“这样好了,当作是我跟方大姊买衣服,价钱多少?”
方珊琪笑吟吟地摇头,“不行喔,你如果拿钱给我,我会被我弟弟分尸。”
“嗄?”副理有这么凶残吗?
“美妙!”方谦义从房门口走进来,“我姊姊要给你,你就拿吧,不要客气,反正我姊姊这么肥,留着也穿不下。”
“方谦义,我们在试穿衣服,你偷看什么?”方珊琪瞪了他一眼。
“我来问你,你胡说了些什么?”方谦义目光移到床上那两件新衣服,神色有些紧张。
“我为人正直,有话必说,不会胡说。”方珊琪抬了抬眉,眨了眨眼。
“你干嘛叫爸爸他们来?”他冷冷地质询。
“咦?奇怪了,我只是问大嫂有没有衣服,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全部跑来?”
杜美妙听他们“吵架”,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困窘,“副理,方大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该回去了。”
“等等,我很乐意被你打扰呢!”方珊琪笑着拉回她,“我这弟弟遗传了老爸的个性,从小就是这个调调,不苟言笑,爱理不理的,人家以为他很酷,其实他很宝,小时候常常上台唱歌跳舞……”
“方珊琪!”方谦义吼着打断她的话,“你今天非常、非常啰嗦!”
方珊琪更乐了,“你看,他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你在公司一定常常被他凶了。”
“嗯!”
方谦义翻了白眼,“衣服挑好了吗?挑完了我送美妙回去。”
“等一下!”方珊琪跳起来,打开衣橱抽屉翻着,嘴里念念有辞:“哎!真是不会买衣服,冬天都快过去了,才在买毛袜,好笨!好笨!笨死了!今年穿不到,只好等明年再穿了。来!美妙,这三双长毛袜给你。”
“我不能再拿了……”
方谦义很努力地稳住气息,这才不会瞪向他多嘴的姊姊,“美妙,我姊姊不是八爪鱼,穿不了那么多袜子,你不拿白不拿。”
方珊琪把所有的衣物堆在一起,笑道:“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方谦义,你带美妙到客厅坐坐,等我把衣服收拾好。”
“你快点!”
来到客厅,方爸爸依然一丝不苟地坐着看报纸﹔方妈妈、哥哥、嫂嫂、姊夫听完方谦义对美妙的简单介绍,正围成一圈细声讨论:五个小孩还是在追逐嬉戏。
见到方谦义带美妙出来,方谦仁立即笑问道:“美妙小姐,原来上次圣诞节,我弟弟就是在你家喝醉酒?”
“是的。”杜美妙依着方谦义的手势坐下来,脸蛋微红。
“那他有没有唱歌?他一喝醉就会唱歌的。”方谦仁急切追问。
“没有。”
“没有?”方谦仁摇头叹息,“好可惜!我结婚的时候,他当伴郎,结果新郎没醉,伴郎却醉倒了,然后他就开始唱歌,欲罢不能,饭店听他唱得很有水准,还搬来一台卡拉OK助阵,当场一大堆女生向我打听他呢!”
“方谦仁,你们今天实在是非常无聊。”方谦义板起跟他老爸一样的面孔。
“我有你无聊吗?你老是跟女生说我去当美国人,不回来孝顺爹娘,我的名誉都被你破坏了。”方谦仁也是一样凶巴巴的口气,脸上却是笑咪咪的,“美妙小姐,我弟弟有没有跟你这样说?”
“没有。”
“我知道,他碰到不喜欢的人才会这样说。至于喜欢的人……”
“姊夫,”方谦义适时出声,“你们的小孩又打架了。”
姊夫才不去理那群活蹦乱跳的小孩,怨叹地说:“谦义也说小琪不回娘家,真是冤枉,我每个礼拜都载小琪和孩子回家看爸妈,天地良心啊!”
方妈妈也开口了:“还说呢!我听人家传回来的消息,他每次去相亲,就跟女孩子说他爸爸妈妈年纪很大,他要照顾我们什么的……结果你看看!都把女孩子吓跑了。”她一直在偷看美妙,见她长相清秀,言行乖巧有礼,真是越看越喜欢,“我们两个老人家身体都很好,每天爬山泡温泉,以后老得不能动了,会自动到养老院去……”
“妈妈!”方谦义大喊一声,最受不了老妈的苦情演出了。
“我老人家绝对不会麻烦年轻人。”方妈妈拍拍大嫂的手,继续演出中,“我还会帮媳妇煮饭、带小孩,他们的把巴也会买菜、拖地板,对不对?”
大嫂搂着亲爱的婆婆,笑说:“幸亏妈妈体谅我们,我才能安心上班。”
方谦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痛苦地转身去捶墙壁。
“方谦义!”雄壮威武的方爸爸出声道:“你今年三十五岁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把巴命令你,今年年底前要为方家讨第二个媳妇。”
方谦仁拍手叫好:“军令一出,谁敢不从?方谦义,看你躲得了吗?”
杜美妙低着头,脸颊火烫,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全部绕着方谦义终身大事打转,她知道他们全家误解了。
然而,她又多么渴望这不是误解,而是真正与他的家人互相认识。
抬头看一眼方谦义,想寻求他的答案,也想脱离这尴尬的气氛。
四目交投,一股难言的情绪漫上彼此的心头,又涓滴地从眼神流泄而出。
方谦义做个深呼吸,向大家说:“你们无聊就继续坐,我送美妙回家了。”
方珊琪正拎了两袋衣服出来,“咦?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你有这么贤慧,为大家煮午饭吗?”
“笨!不会去外面吃啊!”方珊琪转身热烈邀请:“美妙,一起来吃饭。”
“谢谢方大姊,可是我要回家帮忙。”
“对了!”方谦仁大叫一声,“听说你家的卤味很好吃,方谦义说上星期的美食节目还特地介绍过。”
“对啊!”讲到自家的东西,杜美妙立刻变得精神奕奕,“我爸爸很会煮牛肉面,卤味小菜也是用独家秘方做出来的,电视播出后,客人变得好多,吃过以后都赞不绝口,还要打包回去呢。”
方谦仁迫不及待地说:“那还等什么!我们今天中午……”
“方、谦、仁!”方谦义重重地出声警告。
大嫂赶紧拉住自己的老公,“你急什么?想吃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方珊琪将衣服扔给方谦义,“好啦!爸、妈、哥、嫂,我们自己去阖家团圆,省得方谦义嫌我们太吵。”
杜美妙起身说:“副理,我可以搭公车回去,不麻烦你。”
“我送你。”方谦义口气很坚持。
“这……谢谢副理。”
待他们两人出去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讨论。
“唉!他们在谈恋爱吗?”大嫂问。
“不太像,美妙还叫方谦义副理,太客气了。”哥哥说。
“可是美妙一直红着脸,看方谦义的表情也很害羞。”姊夫说。
“方谦义看她的表情才恐怖,盯得好紧,好象怕我们会欺负她。”姊姊说。
“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抱第六个孙子啊?”妈妈怨叹着。
“吵什么?牙齿白吗?”英明威武的把巴仍端坐沙发上,任两个最小的孙儿女在他身上乱爬,训示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方谦义那笨小子不懂交女朋友,你们不会帮他吗?”
“对啊!”方谦仁大点其头,振臂一呼,开始唱起军歌:“莫等待,莫依赖,胜利绝不会天上掉下来,莫等待──莫依赖,敌人绝不会自己垮台。不对,不对,我改歌词,老婆绝不会自己跑来……同胞们,醒醒吧,我们要为理想而奋斗了!”
※※※
方谦义开车行驶在马路上,星期天人车不多,寥寥落落。
“美妙,想去哪里吃饭?”
他在约她?杜美妙心头小鹿乱撞,低声说:“我跟妈妈说要回去吃午饭。”
“好吧,我送你回家。”
他就这样算了?杜美妙很失望,仍打起精神说:“副理待会儿要回你爸爸妈妈那边吃饭吗?”
“我去你家吃。”
“啊!”现在心田有一群野牛在狂奔。
“很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我爸妈会来,他们今天都吃错药,别理他们。”
“副理的家人很有趣。”离开方珊琪的家,杜美妙心情自在多了,又恢复她活泼的语调:“虽然大家讲话都凶巴巴的,但是感情很好。”
“我爸爸退休前是职业军人,讲话就是这种口气,喊三个孩子也是连名带姓,所以我们三个就被调教成同一个调调。”
杜美妙懂了,他之所以爱板脸孔、脾气硬、口气凶、态度冷,不只因为他是一个需要建立威望的年轻主管,更因为他天性如此,难以改变。只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免会被他的冷面孔吓到。
谁又能看到他柔情的一面?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