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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做议郎的,表现一直很安静,大概又是个被孔融的高调忽悠来许都的愣头青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略松,抬起右手,点向曹丕,顺手不露痕迹地拭去眼角流晶:“你没看到陛下正在忙碌么?”赵彦强忍住胸腔内怦怦乱跳的激动,向董妃的敌人恭敬道:“陛下久染沉疴,臣一直夙夜忧叹,恨不能替天子身受。如今见到陛下龙体已愈,踊踰无碍,臣实在欣喜无极。”
伏寿警惕地看了赵彦一眼,不太明白这个人是真心想溜须奉承,还是受人指使有什么不明的企图,她抿嘴笑道:“陛下在宫中一直修习强体养生之术,效果甚佳。”
“请皇后赐教,是何仙术,有如此神效?”赵彦大着胆子问道。什么仙术,居然能把一个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变成一个身手敏捷的高手,换了谁都会问出这句。
伏寿的眉毛轻微地蹙了一蹙,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却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有心不回答,又怕引起疑问。正在犹豫之间,第三个声音自左近响起:“赵议郎,陛下修习的,乃是我师自创的导引之术。习得此术,可以免三灾,去八难,身轻如燕,百病不侵。”
赵彦一看,原来是中黄门冷寿光。他是近侍,不能参与籍田之礼,刚才一直在外围等候。看到里圈出事才匆忙赶了过来。
“请教导引之术的名字是?”面对一个宦官,赵彦的声音变得大了一些。
“此术师法自然,取自虎、熊、鹿、猿、鹤五种禽兽之态,故名‘五禽戏’。”冷寿光回答。
伏寿看着冷寿光一脸认真的表情,居然判断不出他是顺着自己的谎话继续编下去的,还是真的有这么一门神奇的导引术。
第八章 其名曰蜚
【1】
王越疾驰了数十里路,来到许都附近一片荒凉的山沟之中。他猛地拉紧缰绳,朗声到:“徐福,你出来罢。”他的嗓门极大,在周围连绵起伏的山谷中传来阵阵回音,一直持续了许久才逐渐消失。数只树顶寒鸦被惊起,拍动着黑色翅膀在天空“呱呱”叫着,更显出谷中寂寥。可是那位神秘高手却没有任何回音,似乎并没有在这附近。
王越等了片刻,面露不悦,复又仰头大叫:“你用飞石破我剑法,如今又不肯出来相见,是个什么道理?”
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王越一拍腰间长剑,面上两道疤痕猛然屈起:“好!你再不出来,我便杀回许都,把曹家与当今天子一并杀了,与我兄弟祭坟!”
话音刚落,一阵破风之声传来,王越听风辨位,手腕一抖,剑鞘挥起,一声脆响,恰好把飞石打得远远,撞折了一棵小树。
“若王兄返回许都,我便只好拼死一阻。”那沙砾磨动般的声音凭空传来。
王越冷笑道:“你当年在阳翟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口气倒是大了许多嘛。”那被唤做“徐福”之人藏身不知何处,只听到声音道:“往事已矣,我如今不过是杨太尉麾下区区死士,奉命阻拦而已。”
“我杀曹丕,有何不好?我得仇人,你等得利。”
徐福道:“王兄游侠之气,溢于言表,却非是国家之福。”王越不屑地用指甲弹了弹剑刃:“你可以试着阻止我。”
“你我动手,必有一伤,横使曹贼得利。你有大仇未报,何妨留到官渡?”
王越眯起眼睛,牵动疤痕:“这是杨太尉的意思?”
“是。”
王越把剑插回鞘中,扬声道:“好”!他一夹马肚子,马匹前蹄踢踏,原地转了几个圈子。他忽然又说道:“只是我在许都,尚还有一个仇人要杀。”
“是谁?”
“那个忘恩负义的唐姬。”王越冷笑道。
四周沉默半晌,徐福方才回道:“我可安排你们相见,如何解决,你等自便。”
这差不多就等于是判处唐姬死刑了。在一个高明刺客和一个废妃之间,谁都知道孰轻孰重。王越满意地点点头:“我等你消息。”然后驱马离开。
眼看着王越离去,徐福从藏身之地慢慢现出身形。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可坑坑洼洼、沟壑纵横的脸上透着沧桑,几抹白垩土涂在额头与脸颊,把他装扮得好似西南夷的巫士,只有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
天子籍田的仪式被王越的刺杀意外搅局,只得草草收场。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轰动的大事,汉室这些年来,哪一次活动不是草草收场,天下早已习惯——反倒是曹司空的儿子险些遇刺这事,更能引起人们的窃窃私语与揣测联想。
天子回銮许都之后,奄奄一息的曹丕被直接送回了司空府,悲痛欲绝的卞夫人几次哭倒在地。数名最好的医者被召入府中,进行进一步的护理诊治。
与此同时,曹仁下达了封城令,数千名士兵进驻许都,全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彻夜都有重兵披甲巡逻,呼号声此起彼伏,昼夜不停,气氛比孙策要袭许时还紧张。
等到他布置完了这一切,第一个命令就是召见杨修。召见地点是在许都的尚书台内,同席作陪的还有荀彧和满宠。
“杨公子,听说你的身边有一位高手,擅长用飞石?”曹仁慢慢搓动着手指,发问道。他的佩刀就横放在案上,如果杨修有什么问题,他会直接劈了他,才不管荀彧会怎么说。
面对质问,杨修笑了:“我身边?对不起,我可没办法指挥那家伙,他只听我爹的话。”
“他是谁?”荀彧抢先问道,他不希望曹仁的粗暴态度毁了曹氏与杨家好不容易即将改善的关系。
杨修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那个人叫徐福,和荀令君您还是大同乡哩,阳翟人。他原来是个游侠,大概是灵帝中平年间吧,徐福替人报仇,杀了当地的一家大户,惹得朝廷前来围剿,结果被打入大牢备受折磨,几乎死掉。我爹出手把他给救了出来,从此徐福隐姓埋名,甘为我爹做鹰犬。”
荀彧、曹仁和满宠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倒没料到杨修说得这么干脆,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游侠为友人复仇这事,虽不为朝廷提倡,但在民间颇为盛行,徐福所作所为,亦是寻常事,各郡各乡都时有发生。
满宠道:“董承之乱时,杀死我许都卫五名干员,又飞石击毙董承身边几位高手的,也是他喽?”
“不错。我爹知道我要游走董曹之间,太过危险,特意让他来保护我,所有可能对我产生的威胁,都会被他一一抹除。可惜局势一平定,他就给收回去了。”杨修试图在满宠脸上找出什么表情,可惜却失败了。满宠扁平的双眼焦点落在了杨修身后的黑暗中,似乎要从中挖出“徐福”来。
曹仁皱着眉头问道:“今天在和梁籍田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杨修神态自若地回答。
曹仁看了一眼满宠:“我们在王越身边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飞石,应该就是那位徐福所发。”
“能够救下曹公子,总算是件好事。”
“可是!”曹仁陡然提高音量,表情也冷峻起来,“我们在追击王越的西凉骑兵附近也发现了数枚石子。你说,为何徐福要阻止我们的人去追击王越呢?你们是不是沆瀣一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嗯?!”
“如果我们有阴谋,徐福又何必阻止刺杀曹公子呢?”杨修一点也不惊慌,好整以暇的。
“哼,谁知道。我只看到徐福把王越放跑了。”
杨修忽然问道:“曹将军,如果你抓住刺杀曹公子的凶手,你是希望亲手杀死他呢?还是希望假手于他人?”
“当然是亲手!我会一刀一刀地削去他的血肉,让他死很久。”曹仁盯着杨修细嫩的脖颈,右手开始去摸那刀鞘。
“说得好。其实徐福的心情,和您是一样的。”
“什么?”曹仁一愣。
“我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徐福在阳翟遭遇的那一场大难,有一个关键人物我没提到。要知道,徐福师从名家,技击水平高超,官府多次派人围剿,都不成功,最后不得不请求京城支援。而京城派下去的捕吏,正是虎贲王越。”
尚书台里一片安静,三个人都等着听杨修往下说。
“王越到了阳翟,与徐福较量了一场。结果徐福被王氏快剑一剑洞穿膝盖,束手就擒。从此两个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互相拼斗过数次。徐福视杀死王越为其毕生的目标,当初投靠我爹麾下,也是约定一旦知道王越消息,便必先报此仇为要。所以曹将军,你想想,当徐福一看到王越出现,又怎么愿意假手他人来取他性命呢?”
曹仁“哼”了一声:“那这徐福如今身在何处?”
“自从听到王越的消息之后,至今未归。如今徐福不在城中,估计已经去追杀王越了。我看您不必在许都封城,他们肯定已经离城几十里了。不出几日,必有消息传回。”
听了杨修这一番解说,荀彧和曹仁的脸色都缓和了下来。杨修的解释合乎情理,丝丝入扣。他若是要反,早跟着董承反了,不会等到现在突兀地来这么一出。满宠却忽然把身子前探:“杨公子,你的话没有矛盾,可要如何证实你所言为真呢?”
杨修不甘示弱地与满宠对视,目光灼灼:“三日之内,自然会有分晓——对了,那时候,祭酒大人也回来了吧?还有什么好担心?”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卫兵急切道:“夫人,里面正在议事……”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议事?我儿子的命都快没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议的?”
“卞夫人?”
尚书台内的几人都分辨出了女人的声音。卞夫人一向很识大体,甘居家府,从不僭越政事。她这时突然来闯尚书台,只怕是曹丕遇刺的消息,触动了这位母亲最敏感的逆鳞。
曹仁刚一起身,就听木门被“砰”地推开,卞夫人怒气冲冲地迈步进来,粗服披发,和她平日里严妆雍容的风范全然不同。
“嫂嫂,你这是……”曹仁赶紧迎上去,语气有些畏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卞夫人扫视屋中之人,厉声道:“子孝,我儿今日几乎死去,我过来讨个明白。”她双眼肿胀如桃,显然已是哭了数场。
荀彧道:“夫人不必惊慌。刺客之事已有成议,子孝会全力缉捕。”卞夫人瞪大了眼睛:“荀令君,曹公仇敌甚多,难免波及家眷。丕儿纵然身死,也是为国家而死,妾身对此不敢有怨恨。只是外患易躲,内贼难防,妾身所不解的,是在许都周密之地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场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她这么说,显然是意有所指,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杨修。
“具体情形我已听邓展说了。那刺客如何知道天子籍田的具体方位和时间?如何事先避过搜查,厕身雪丘之中?更奇怪的是,他为何知道丕儿在队伍中?我明明在前一日方才应允他去。”
这几个问题个个都很犀利,满宠一边听着,一边极其轻微地点点头,很欣赏卞夫人的眼光。反观杨修的神情却逐渐严肃起来,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这些问题妾身想了又想,实在想不明白,只得过来问问诸位大人!”卞夫人的眼神愈加凌厉,险些丧子的伤痛令这位母亲的羽毛全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曹仁正欲解释,卞夫人却摆了摆手,尖削的指甲如剑般指向了屋中一人的胸膛。
“其实妾身只有一个问题要问:许都卫号称无所不知,许都连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何以却独独漏过王越这等杀手?丕儿遇刺,四周皆惊,连子孝这等久经沙场之人都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