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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瘟恕
听到孙礼的话,王越的表情起了一丝变化:“莫非是唐瑛那个小丫头……”手中的长剑略微向外偏了偏。
就在那一瞬间,距离他只有四步远的孙礼和五步远的邓展同时出手。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这两个出身虎豹骑的人突发杀手,只要及时把挟持者一击杀死,曹丕尚还有一线生机。
王越却早就料中了他们的打算,他的左手倏然集指成拳,把孙礼硬撼回去,然后右手用剑刃在曹丕脖子上轻轻地一抹,随即高举过头,刚好挡住邓展的斩击。
曹丕瞪大了眼睛,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孙礼和邓展被曹丕脖颈上飞出的血花惊呆了,动作俱是一滞。王越忽地哈哈大笑:“好,好,你来得正好!”转身朝着曹兵重重包围杀去。
只听到“叮当”数声兵器交错,十来名士兵已然倒在地上,个个一剑封喉,他们身上披的重甲在王氏快剑面前毫无用处。只是霎时,王越的身影已闯破了重围,飘到数十步之外。
张绣“唿哨”一声,西凉骑兵从四面八方朝着王越追去。在这种开阔地上,任凭你武功多么卓绝,也不可能与骑兵抗衡。可奇怪的是,那些马匹走到一半,纷纷一声嘶鸣,前蹄微屈,连人带马摔倒在地。王越趁这机会,刺死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把战马夺过来,头也不回地绝尘离去。
包括荀彧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呆了。曹司空的次子,居然在许都郊外被人刺杀,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不少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望着张绣,曹家的嫡长子已经在他面前死去了,这个人也许真的有什么巫蛊在身。
孙礼怀抱着曹丕软软的身体,惊骇无极。少年的脑袋无力地枕在他手臂上,脖子歪斜,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半截衣袖。孙礼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的董妃,他嘴唇无声地张阖着,试图喊医者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因为过于紧张而麻痹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周一片嘈杂,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邓展不敢,曹仁也不敢,他们实在不愿意去证实,曹家最宝贵的一个儿子,在他们重重保护下被杀死,刺客居然还逃跑了。这件事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谁都不敢去想象。
在场唯一没有关注这个意外的,只有赵彦一个人。他眼中没有其他任何事,只有天子。
刚才刺杀暴起的时候,他恰好站在一个绝佳的位置,看到了天子应对刺客的全过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董妃口中身体弱不禁风的天子,居然像一只猿猴般灵敏,还挡住了王越的一剑。
这种身手,真的是那位病怏怏的天子吗?难道说,他在宫中一直偷偷练习着某种搏击之术,这才导致性情大变?
无数种可能飞过赵彦的脑海,可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太过荒谬。
而现在他看到的事情,比他想的更加奇特。只见刘协松开了伏寿的腰,快步离开籍田,越过荀彧与赵温,走到孙礼的身边俯下身去,忽又抬头急切地说了句话。原本站在一旁的曹仁立刻单腿跪地,以手拊胸,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敬。
天子到底做了什么?赵彦愈发觉得难以索解,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头。谜团是好事,有了谜团,才有破解的方向——他终于摆脱了无处着手的窘境。想到这里,赵彦又有了些兴奋。他深吸一口冰凉的野风,再度望向那一片混乱,无意中发觉除了他以外,至少还有一个人与这片混乱格格不入。
一个身影正站在距离孙礼几十步开外的野地里,几匹西凉兵的马匹还倒在地上,不住哀鸣。他从马匹身旁捡起几块小石子,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然后试着把它们用力向王越遁逃的方向掷远,石子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落在地上。
身影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踱着步子走回来,在王越刚才挟持曹丕所站立的地方又一次蹲下身子,十个指头飞快地在土地上翻弄。
站在附近的张绣忍不住问道:“伯宁兄,你到底在找什么?”
“公子的救命恩人。”满宠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答。
【4】
依循常理,曹丕的遇难对汉室来说是件快意之事,是对曹贼的一次沉重打击。可不知为何,刘协眼中看到的,不是曹操之子曹丕和王服之兄王越,而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被一名游侠一刀斩杀。
那日杨修的话,猝然在他脑海里响起:“把慈悲贯彻到底,也是一种坚强。”此时的刘协,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所以他放开伏寿,几步冲到了孙礼跟前。
孙礼已经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整个人如傀儡一般,任人摆布。刘协把他的手臂挪开,俯身去查探曹丕的身体。一旁的曹仁以为天子要对曹丕的尸身不利,不禁怒目圆睁紧捏钢刀,做势要劈向刘协的后背。
“滚开!他还未死呢!”
刘协猛一抬头,厉声喝道,眼神霎时如电驱雷涌。曹仁被刘协突然展现出来的龙威给震慑了,不由得手中一顿,先倒退了半步。然后才反应过来刘协说的话是“曹丕未死”。他二话不说,“咕咚”一声单腿跪地,以手拊胸,低声嗫嚅道:“陛下,请救救公子,救救公子……”
刘协在河内游猎时,经常受伤,因此对于跌打扭磕之类的伤势,颇知止敷之道。他刚才一检查,发现曹丕尽管脖颈被利刃所伤,但切口却堪堪避开大脉,流血虽多,其实只是皮外伤,只要处置及时,伤不到性命。曹丕昏迷不醒,其实是被吓的。
刘协松了一口气,他一面止血,一面对曹仁吩咐道:“用陶瓮多取清水来,再取几束干净布条,军中的金创药拿三份。”
汉家天子的权威,从来没有被如此迅速地执行过。不过转瞬工夫,这些东西就已经准备好了。刘协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伤口。他的手法熟练,却未见得有多高明。但这时候,周围谁也不敢靠近去越俎代庖,都沉默地注视天子为曹司空的儿子处理伤口。这可真是一番难以想象的奇特景象。
刘协此时脑子里没有别的杂念,只是希望这一条生命不要在自己面前流逝。自从那日祠堂深谈之后,他第一次变得坚决而果断,对自己的抉择毫不犹豫。
曹仁久经沙场,这些流血其实早就见惯了,可这次被刺的是曹丕,让他一时间方寸大乱,竟忘了先去检查伤口。此刻他看到刘协全神贯注地为曹丕裹伤,眼神坚定,全不似作伪,不由得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这时候,一个冷漠沉着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曹将军,在下有事相告。”
曹仁偏过头去,发现是满宠。满宠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衣衫上沾满了雪泥,样子有些狼狈。曹仁对这个冷冰冰的家伙没什么好感,把手臂一横:“陛下在为公子疗伤,不可惊扰。站开说话。”
他们两个走开几步,满宠道:“公子如今安危如何?”
曹仁道:“脖颈虽伤,总算未至要害,看来是那王越留了一手。”
满宠轻轻地摇了摇头,平伸出手掌:“这是我刚才捡到的石子。”曹仁一看,这是一枚石子,表面呈现暗褐色,形状明显经过打磨,貌似鹅卵,大小恰可为两枚指头夹住。
“这是?”
“刚才王越那一剑,确实存了杀人之心。只不过被这一枚飞石击中了剑背,缓了三分力道,公子方才得幸。”
曹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个王越也就罢了,这附近居然还藏着一位高手。能够飞石打中王氏快剑,这份功力实在令人咋舌。曹仁下意识地四下环顾,可只看到一片片被大雪覆盖的田亩与山丘上稀疏的枯林,除了王越藏身的雪包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曾经有人潜伏的痕迹。
“我在那边方向,也寻到了几枚石子。说明刚才击伤张绣西凉骑兵,掩护王越退却的,也是这位高手,”满宠还是那一副不阴不阳的表情,“也就是说,那位隐藏的高手即便不是王越同党,两人也绝非敌对。”
听到满宠的话,曹仁冷汗直冒。不知不觉让这么多人靠近籍田,他这个负责警戒的人,绝对难辞其咎。倘若刚才那两名杀手存了心思,恐怕此时已经是血流成河。
“许都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高手……”他咬紧嘴唇。这次许都肯定又得全城大索。不把这个刺客找出来,谁也别想安心睡觉。
满宠把石子收入袖中,慢慢道:“王越来历如何,在下不知。不过那掷石的高手,我倒是在董承之乱时见到过一次。那一次他也是自远处发石,转瞬即毙董承身边的数名高手,腕力之强,不在劲弩之下。”
曹仁瞳孔陡然收缩,语气里隐然带有不善:“是谁?”
“杨修。”
“竟然是他!杨老狗的狗崽子!”曹仁咬牙切齿。
“子孝,冷静点。不要随便乱下结论,教旁人看了笑话。”
曹仁一回头,看到荀彧铁青着脸,一手按在他肩上,一手指向远处那一群幸灾乐祸的大臣。
那群幸灾乐祸的人,此时正聚在一起,袖起冻得有些发疼的双手,低声聊着天。孔融得意扬扬地对赵温说道:“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这次的许都聚儒之议,肯定能成了。”
赵温有些不解:“曹丕遇刺,难道他们不会中止一切外人进入许都么?”
“你错了。你看看咱们那位陛下。”孔融指了指埋头为曹丕疗伤的刘协。“陛下当真惊才绝艳,居然当众表演了一番吴起吸脓。天子如此关心臣下,降尊纾贵为曹操的儿子施术,卖了曹氏一个天大的人情。荀令君又怎么好驳回这点小小的请求呢?”
赵温觉得孔融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然后凑到孔融耳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我说文举啊,那个王越,是你找来的?”
孔融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用两只大袖拂了拂前襟。赵温暗暗挑起大拇指,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哎?那个人,是议郎赵彦吧?”赵温忽然问道。循着他的手臂指向,孔融眯起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孔融诧异地说道:“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赵彦距离伏寿的距离,只有十步之遥。
刘协奔向曹丕之后,伏寿就一直优雅而孤独地站在田埂上,眺望着自己的“男人”在抢救敌人之子。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遭遇刺杀时那样吓得花容失色,眼神安详而平静,只在眼角处多挂了半滴晶莹之物。谁也没听到,这位处变不惊的汉后刚刚轻启朱唇,对皇帝的背影吐出两个感情复杂的字来:“笨蛋。”
赵彦谨慎地迈入籍田,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那个窈窕的背影。这是一个让少君不开心的女人。董妃对伏后的敌意,多少影响到了赵彦对她的观感。但赵彦绝不会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他知道,如果说能有什么突破口的话,那必然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刘协是赵彦要挖掘出来的终极真相,而伏寿,则是缭绕在这个真相四周的云雾。
若搁在平时,臣子是绝无机会单独靠近一位嫔妃的。但刺客在籍田的出现和皇帝的意外举动,让赵彦终于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启禀皇后陛下,刺客不明,此地不宜久留。臣请速还銮驾。”赵彦半跪在地,大声说道。
伏寿听到声音,转回头来,看到一个青年官员殷切地望着自己。为了辅佐皇帝,她默默地记下了朝中几乎每一个官员的名字和性格特点,她认出这个人似乎叫赵彦,是孔融举荐来朝做议郎的,表现一直很安静,大概又是个被孔融的高调忽悠来许都的愣头青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略松,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