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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高乐高,又拧开了果酱瓶盖,霍英雄正要对着面包下手,窗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起身走过去一看来电显示,发现打电话者乃是他的女房东。
他这女房东就住在楼下,是个二十大几的无业女青年,房子是她父母的,但她父母常年住在她哥哥家里看孩子,所以房子现在由她全权管理。女青年是个细长的美女,身高总有一米七五左右,生得大眼睛高鼻梁大嘴叉,属于国际化的名模长相,姓马,名露丝,人送外号鹭鸶姐,因为腿长嘴大,和鹭鸶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是只美貌性感的鹭鸶。
鹭鸶姐本来是和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同居,两人都没工作,但是鹭鸶姐因为太爱这位青梅竹马,所以宁愿像个女苦力似的白天打零工晚上摆地摊,硬是给对方预备出了一天三顿软饭。而男朋友吃软饭吃得审美疲劳,趁着鹭鸶姐在外打拼之时,在家里大肆约炮,前些天终于被鹭鸶姐捉奸在家。鹭鸶姐常年劳作,战斗力已经不次于一般汉子,一手抡着擀面杖,一手挥着西瓜刀,足足将那一对狗男女追杀了二里地。眼看敌人逃得飞快,自己是杀敌无望了,她披头散发的打道回府,将男朋友的大小什物全翻出来,顺着二楼窗户扔了个天女散花。小区内的物业人员站在楼下张着嘴看着,因为方才全见识过了鹭鸶姐千里追杀的雄姿,所以心慌气短,也没敢指责她破坏小区环境。
鹭鸶姐经过这一场情殇之后,看破红尘,彻底沦为拜金主义者,除了挣钱之外,其它一切不想。她每天晚上出发摆地摊时,都有大包小裹的商品要搬运。霍英雄虽然刚刚搬来不久,但是见鹭鸶姐活动着她那细长的胳膊腿儿,端着很大的箱子往楼下颤颤巍巍的走,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就忍不住出手相助。横竖他年轻力壮,楼上楼下的跑几趟,和玩也差不多。
鹭鸶姐清晨来电话,并无大事,只说自己在家烙了一些肉馅饼,让霍英雄来拿几张做早餐。和肉馅饼一比,干面包自然是不能入口了。霍英雄拿着盘子下了楼,在鹭鸶姐家门口得到了三张油汪汪的饼。双方和和气气的攀谈了几句过后,霍英雄上楼回家,结果刚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那盛着高乐高的大玻璃杯横躺在餐桌正中央,面包口袋也裂开了,成片的干面包被撕扯成了七零八落,面包渣滓撒得满地都是,果酱瓶子随着玻璃杯一起躺倒,果酱淋淋漓漓的泼洒成了一滩,中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横捺了一道。
霍英雄第一感觉是家里来了贼,然而慌里慌张的里外检查了一遍,他又发现电脑和钱包都在,并无真正损失。放下馅饼站到餐桌边,他低头仔细看了看,这回开始怀疑是自己忘记锁门,以至于刚才家里进了野狗——草莓酱中间那一道子,分明就是长舌头舔出来的。而小区里所有单元楼的电子门都是虽有如无,常年的大敞四开,偶尔溜进来个把野狗觅食,也是合情合理。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新问题——玻璃杯是倒了,但是倒得干净,里面那满满一大杯高乐高到哪里去了?
霍英雄十分疑惑,又想不出个头绪来,末了只好自我安慰,认定是自己方才食迷心窍,忘了锁门,导致家中进了一条智能野狗,该野狗在自己家中痛饮了一杯高乐高,又舔了一舌头草莓酱,然后便逃了。
霍英雄是个饱受命运打击的人,倒了什么大霉都能镇定自若。把玻璃杯送到厨房水槽里,又拧了抹布擦净了桌面,他甩着双手的水珠子坐回餐桌前,开始满嘴流油的吃馅饼。
与此同时,团缩在黑暗中的施财天目瞪口呆的伸着舌头,被最后那一口果酱齁着了。
他是吮吸着婆娑宝树的汁水长大的,他的牙齿可以用来咬碎敌人的骨头,却不知道如何咀嚼一片薄薄的干面包,而且无论是果酱还是高乐高,对他来讲,味道都太有刺激性了,他若不是饿慌了神,绝不会把那滚烫的黑水往自己嘴里倒。
施财天现在不饿了,然而比挨饿的时候还难受。人间的食物太可怕了,简直像是要蚀掉他口腔中的一层皮。把粉红色的长舌头向外伸到了极致,他六神无主的打了个饱嗝。这个饱嗝是巧克力香型的,对他来讲,也是十分陌生可怕。
结界重新封闭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舌头又收回进了嘴里。肠胃和喉咙还是有些灼痛,他忍了又忍,末了忍不住,把那通往人间的缝隙又打了开。
鬼鬼祟祟的向外望去,他发现房内一片暗淡,原来太阳已经落了山。屋子里的凡人不见了,餐桌上端端正正的摆了一玻璃杯白开水。施财天一看见水,登时乐了——他需要一点水来洗洗自己的嘴巴。
在确定屋中的确是没有活物之后,施财天大了胆子,一动念力收了结界。在结界破灭的一瞬间,半空中有光芒猛的一闪,与此同时,施财天“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摔倒了地面上。
他的尾巴还在时不时的剧痛,连累的下半截蛇身都不听了使唤。勉勉强强的向上直立了人身,他伸手就去端那餐桌上的大玻璃杯。在清净无染的天道生活了二百五十年,施财天现在只感觉人间的一切都是粗糙肮脏。白开水流进嘴里,滋味也是苦的。
马马虎虎的冲了冲舌头,他放下玻璃杯,忍着创伤疼痛,开始一扭一扭的巡视这一室一卫一厨。厨房和卫生间,据他看来,都够臭的,只有宽敞的一室还算能让他容身。断尾向上翘起来,他本来就不善行走,这回前进得越发艰难了,一路几乎就是连滚带爬。末了停在了大床前,他扶着床边又直起了身。床是双人床,被霍英雄铺得平平展展,床单被罩也是新换过的,白天还晒过一阵太阳。施财天抬手拍了拍床面,拍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灰尘,这点灰尘让他打了个喷嚏,因为灰尘这东西,在天道也是没有的。
一杯高乐高让他恢复了一点元气,和元气一起滋生出来的,是好奇心。双手撑着床边向上一起,他从下往上使劲,把自己的蛇尾巴先甩上了床。然后慢慢爬到大床里头,他伸展身体躺下了,又扯过旁边的枕巾,看了看上面的印花。一边看,他一边竖起了耳朵,随时提防着有人回来——如果当真有人回来了,他会立刻制造出一个新的结界,让自己瞬间消失掉。
然而他的耳朵竖了良久,却是连根人毛也没等到。天色越来越黑,他不由自主的渐渐懈怠了,仰面朝天的打了个大哈欠。
与此同时,霍英雄正和鹭鸶姐在露天的大排档里吃烧烤,并不知晓自己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霍英雄去年为了娶媳妇神魂颠倒,一点正事也没干,结果一不留神,娶了个男的,还欠了三姑一万块钱的债。他觉得三姑对自己太好了,自己无以为报,至少要挣出一万块钱还给三姑。可是凭着他的本事,他想挣钱,只有卖力气一途,而且纵使他想卖,也未必有人买。
这么一想,自力更生的鹭鸶姐就成了他的好榜样,于是今晚他和鹭鸶姐做了伴,一起去摆了地摊。鹭鸶姐并不需要伙计,只不过是让他学习历练一番而已。此时正值九月,天气还不算冷,夜市也算繁华。鹭鸶姐的生意很不错。及至夜深了,她欣欣然的将商品收进一只大蛇皮袋中,盛情邀请霍英雄去吃烤腰子。
霍英雄是个直爽的人,一请就去。于是两人在乌烟瘴气的大排档里找地方坐了,相对着吃烧烤喝啤酒。霍英雄不胜酒力,心里却又燥热,干了几杯凉啤酒后就有些头晕目眩。正是飘飘然之际,他忽然发现鹭鸶姐眼神不对,不住的往斜里瞟。眼看霍英雄望向自己了,鹭鸶姐收回目光,低声说道:“旁边那人真烦人,老往咱们这边儿看。”
霍英雄听了这话,莫名其妙的向旁边转过了脸,结果吓得心一哆嗦,差点儿从椅子上出溜下来。
他看见了一张盾牌似的大白脸!
霍英雄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脸——不但大,而且圆;不但圆,而且扁;不但扁,而且惨白;不但惨白,而且还配着黄头发和蓝眼睛。霍英雄看着他,他也看着霍英雄。双方对视片刻,霍英雄被一股小夜风一吹,在凉啤酒的刺激下开了口:“看、看、看什么?”
大白脸傲然一扬,原来不是鬼魅,真是活人:“看你咋了?不行啊?”
俗话说得好,恐惧到了极致就是愤怒。霍英雄虽然还未恐惧到极致,但是也被这张大白脸吓出了一肚子恶气,尤其是当着鹭鸶姐的面,他尤其要拿出一点男子汉气概:“不行!这儿还坐着女的呢,人家不乐意让你盯着看!”
大白脸嗤之以鼻:“我就看了,能怎么的?”
霍英雄站了起来:“看就不行!”
大白脸随之起了身,居然也是个大个子,和霍英雄不相上下:“不行你又能怎么的?”
未等鹭鸶姐出言相劝,这两个人已经厮打成了一团。大排档的老板见状,不等他们打出胜负便直接报了警。而派出所距离此地只有半条街,仿佛是在一眨眼间,这二位,再加上鹭鸶姐,就一起进了局子。
大白脸形象特异,导致警察起初以为霍英雄是打了外国人,几乎有些恐慌。及至经过了一番盘问之后,警察才得知了大白脸的真实身份——原来此人的来历的确是与众不同,他妈是个蒙古族人,他爸是鄂温克人和俄罗斯人的混血。而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取父母二人之糟粕,生生长成了这般模样。如今他在附近的一所三流大学里读大三,名叫陶大志,的的确确是中国籍。
既然大白脸不是列强子民,警察们就不必惯着他了。把他和霍英雄一起申斥了一顿之后,警察见两人不过是互殴了几拳,既没负伤更没见血,就给大白脸所在的大学打了电话,让学校派人前来领人。霍英雄则是直接跟着鹭鸶姐走了。
大白脸不过是看了几眼美女,就被抓进了派出所,及至回了学校,恐怕还要再受处分。回头看着霍英雄的背影,他心中怀恨,姑且不提。只说霍英雄跟着鹭鸶姐一路走回了家,路上被凉风一吹,只觉自己是越来越醉。鹭鸶姐看他走路东摇西摆,有心搀他上楼,他却又不肯,自己扶着墙就一步一步的回家去了。
昏昏沉沉的开了房门,他顺手又开了灯。半睁着眼睛转身锁好了门,他把脚上的帆布鞋东一只西一只的一甩,然后光着脚丫子走向了大床。模模糊糊的,他看到床上躺着个长条条的东西,有点像美人鱼,也有点像葫芦娃里的蛇精。嘿嘿嘿的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头栽到床上,就感觉自己是许仙,和刚喝过雄黄酒的白素贞打了照面。但是,他豪气干云的想,他霍英雄是无所畏惧的,绝不像许仙那么怂,一吓就晕。
结果,霍英雄不但不晕,而且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同时一把将刚刚惊醒的施财天搂到了身边。歪着脑袋和对方贴了脸,他笑嘻嘻的将手机镜头对准了自己,一边按下快门,一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耶!”
然后手机从手中滑落,向下砸到了他的脸上。他像不知道疼似的,闭上眼睛呼出了一口酒气。胳膊沉沉的垂到床下,他呼呼的睡了。
施财天生平第一次接触凡人,凡人偏是酒气熏天,给他留下了一个恶臭的印象。挣扎着坐起来扭到大床角落,他飞快的制造出了一个新结界,让自己暂时逃离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