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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有身后的大树在支撑珍妮芙的身体,她现在马上就会坐倒在地。她从未想过佣兵的生活是这样可怕,这样血腥,一个人可能一秒钟前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同你说话,冲你笑,可是一秒钟后就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血和一块肉。要是这次珍妮芙还能活着走回去,她一定立即放弃做史上最伟大的女佣兵的愚蠢念头,而是去做一个酒吧女招待,教堂唱诗员,以及一个反对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热心鼓吹者。
但是这个奢侈的愿望看来已经遥不可及了,因为那个手持利剑的杀人魔王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拜托杀我的时候轻一点吧……”珍妮芙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如果不是仅存的最后一点佣兵的自尊在支撑她,她肯定会扔掉手里的剑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教皇派你来的?”阿洛尔脸上不带表情地问。
“不不不不不是!”珍妮芙连忙摇头否认,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次行动的委托人究竟是谁,但是即使任务失败也不可以透露委托人的姓名,这是一个佣兵应该遵守的起码规则。
阿洛尔望了望地面上的二十具尸体,他们已经无法回答任何问题了,也许阿洛尔本就不必问,这些佣兵无疑是教皇肯赛思派来的。为了除掉心腹大患又不想惊动教廷里的其他人,借助外力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匿名委托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佣兵与圣武士不同,他们对于付钱的雇主有着不问是非的忠诚,并且懂得保守秘密。
阿洛尔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女佣兵,换了别人一定可以看到这个中等身材的女战士身材健美,四肢匀称,一头红棕色的卷发垂到腰际,浑身透出青春的活力。然而圣武士对这些视而不见,圣武士已经与神的意志合为一体,他只是神和正义的战士,仅仅是。阿洛尔注意到女战士双手握紧一把小号的战士长剑,握剑的姿势还算正确,但她的身体却分明在发抖,双肩明显地上下抖动,似乎正在啜泣,活象是一只猫爪下的夜莺,狼吻前的羔羊。
如果一个女人拿起剑,她就是一个战士,不再是女人。
但是如果一个战士开始哭泣,他也就不再是战士,作为战士他已死亡。
也许这二十名佣兵根本就不必死,阿洛尔想到,他们只是傀儡,是替罪羊,但是阿洛尔实在无法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他们——杀死你的敌人比制服你的敌人容易得多,尤其是遭到围攻的时候,这时犹豫和同情就代表死亡,而阿洛尔不能死,他有些事情必须去完成。阿洛尔只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强大一些,为什么不能让人世间的伤痛再少一些,让这些不该发生,也不可挽回的悲剧不再重演!
“你走吧。”阿洛尔对珍妮芙说,“回去告诉你的委托人,圣武士阿洛尔不会躲也不会藏,如果他要杀我,就自己来!”
停了停后,阿洛尔又补充道:“别再让这些无关的人来送死!”
“真……的?”珍妮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在仔细观察了阿洛尔的表情后,她觉得这个自称是圣武士的人不像是在说谎,但她还是不敢肯定自己就这样摆脱了死神的阴影,她再一次问道:“放……我走?”
“是的,我放你走。”阿洛尔重复,并且甩去了剑上的血迹,还剑入鞘。
珍妮芙这才完全放心,因为她听说有很多杀人狂喜欢慢慢玩弄自己的猎物,他们通常给猎物以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在猎物欣喜若狂地离去时又从背后下手,那可真叫人害怕!
现在珍妮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杀人魔王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快离开,珍妮芙身子一转,离开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一直支撑她的大树,顺着来时的路狂奔出去,由于速度太快,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个趔趄,但是没有摔倒。
“生命女神柯由卡啊,我从今以后每天都向你祈祷……”珍妮芙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逆着她奔跑的方向向后飞成一条银线。
“站住!”
声音不是来自身后,而是来自面前的树丛,珍妮芙心头一紧,绝望地停住了脚步。女佣兵茫然盯着面前的一棵棵木然挺立的山毛榉树,树林里静悄悄的,阿洛尔一语不发,但是显然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微风瑟瑟,珍妮芙的手臂和腿部泛起一阵阵凉意,原因当然不只是由于寒冷。
过了一会儿,树林里响起了轮子滚动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男人低声抱怨的碎语,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从两棵树中间探出了一张略显消瘦的脸。
淡黄色的头发,松松地覆盖在头顶,额头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发带,发带的末端轻搭在后肩上。两只淡蓝色的眼睛似乎很无神,是那种很多天没睡好觉造成的无精打采,普普通通的鼻子下面是一张轮廓不太分明的嘴,只有嘴角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勾勒面庞的线条中唯一浓重的墨线。
宾布和珍妮芙擦肩而过,但是没有和她搭话,而是朝不远处的阿洛尔喊道:“喂,圣武士,你的好心会害死大家的。她已经看到了你的——尤其是我的脸,绝对不能让她走!”珍妮芙随后就看到了宾布身后的平板车以及车上被绳子捆得只露出鼻孔的拿慕鲁,不禁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她几乎立刻肯定那是一具尸体,而宾布则是专门负责处理尸体的人,自己稍后也会被面前的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残忍地杀死,然后被做成像平板车上的那种丑陋的木乃伊。这时珍妮芙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不幸,最可怜的姑娘,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如果一定会死,那还不如……”珍妮芙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举起剑,猛地朝宾布毫无防备的后背刺了过去。
然而宾布只是随随便便地侧过身子,珍妮芙的剑就落空了,而她的人也因为失去了平衡而向地面上栽倒,宾布微微一笑,极快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上衣后领,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揪着珍妮芙向阿洛尔那边走。珍妮芙只好服从,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放开手中的剑,唯有如此,她才能提醒自己还是一名佣兵,而不是落入敌人魔掌又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女。
“我说过放她走。”阿洛尔向宾布重复,当他看见平板车上的拿慕鲁时,圣武士的眉头皱一下,“我可没让你这么请拿慕鲁先生来。”
“等——等!”宾布摆手阻止阿洛尔继续说下去,“首先,我不是你的手下,我是因为欠你的人情才帮你去找拿慕鲁的,既然是我自己的事,那就由我全权负责,至于我使用什么方法,你没有权力过问!”
阿洛尔又看了看被宾布胁持的女佣兵,她很勉强地站着,把眼睛埋在哆哆嗦嗦的头发里,一语不发。
“放她走!”阿洛尔这次用的是命令的口吻,宾布觉得阿洛尔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继续违背圣武士的意愿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好吧好吧,”宾布无奈地点头,他面向珍妮芙,对她说,“你运气不赖,不过在放你走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办,你会写字吗?”
“会——会!”看到了一线希望,珍妮芙忙不迭地答应,她庆幸自己早年跟叔叔学过不少书本上的东西,她连连说道:“我会写字,会写很多字!你要我写什么,我一定写好!”
“是吗,你连字都会写啊……”宾布发愁地挠着后脑勺,冲珍妮芙扮了一个苦瓜脸,“真抱歉呐,我原以为只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就可以放你走了,没想到你还会写字,那只好连两只手也一块剁下来了!”说完,宾布用阴沉严肃的眼睛打量着珍妮芙,摆出“非常遗憾,但是我只能这么办”的表情。
“太过份了……”不能写,不能说,不能拿剑?珍妮芙怎么能想象如此模样的自己呢?她突然觉得头重脚轻,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一下子晕倒在地上,姿势就如同一条被拖上岸的鱼那样优雅。
“这就完了?”宾布觉得自己的玩笑才刚刚开始而已,完全没有尽兴,而一旁的阿洛尔已经用非常可怕的眼神在瞪着宾布了。
“她醒来后就放她走,”然后阿洛尔看了看宾布,“你也走。”
“我?”宾布不解地回过头,“我为什么要走?”
“你欠我的都还清了,我本来就不认为那次是救了你的命,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不不不,”宾布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摇来晃去,否认说,“如果你不来帮我,我就死定了。既然我收了村民合伙凑出来的钱,答应帮他们驱除怪物,我就不会临阵逃脱,就算是逃跑了,以后也会自己羞死。所以说你救了我的命,一点都不夸张。”
阿洛尔望了望宾布充满笑意的眼睛,说:“你倒是和圣武士是有相同之处。”
“不,有本质的不同,圣武士是一群自虐的家伙,而我只是想心里轻松,仅此而已。”
“你必须走,再过半个小时还会有人来,你完全没有理由站在我这边。”
“我难道不能留下吗?”
“不能!”
宾布看着阿洛尔高大伟岸的身躯,他突然觉得这具躯壳是如此地孤独,孤独得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他只和自己死去的兄弟对话,寻求他们的支持,他们是和自己不同的一群,是一些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真理而奋斗的人,不求报酬,不计得失,不求世人的谅解,自愿承担本该由所有人一块承担的责任的人!
宾布缓慢地抬起右手,从左手护腕暗囊中抽出一根“芒卡”,仔细欣赏它,脸上不时浮现出残酷的笑容,就像恶魔在欣赏鲜花的枯萎,生命的消逝。
宾布的护腕中藏有三十三根毒刺,每一根毒刺都可以在一瞬间致人死命,是不是也可以说,在他的手腕中藏有三十三个死亡呢?
现在,宾布把手中的死亡指向了阿洛尔,高大的圣武士不解其意,虽然他认为宾布是个怪家伙,但并不认为宾布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但阿洛尔错了,宾布不只怪得离谱,而且还是个十足的疯子!只见他目露凶光,脚下急速向阿洛尔冲来,两根指头夹着的“芒卡”在晚秋的树林中反射着暗淡的光芒,那完全是一副誓要将阿洛尔置于死地的架势。
由于宾布的速度太快并且难以捉摸,阿洛尔决定用自己的肩去迎击,他把上半身放低,调整了肩膀的角度,估计在这个进攻面上差不多没有裸露的肌肤了,才大喝一声迎面撞去。
胜负立分!
阿洛尔的肩膀撞在宾布的小腹上,宾布的身体则从阿洛尔肩膀上翻了过去,又重重地摔到地上,但似乎没受什么重伤。
“哎哟哟……”宾布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呻吟了一阵,那十分做作的呻吟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干笑,宾布侧过眼睛瞟向迷惑不解的阿洛尔,嘿嘿笑道,“有你的,圣武士,我输给你了,杀我吧。”
“走!你需要的不是战斗而是治疗。”
“你不杀我?”宾布微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表情分明是一个得胜的赌徒,“我袭击你,而你打败了我又放过我,那么我就又欠了你一条命。现在,我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吧?”他不等阿洛尔反对,又接着说下去,这时他的表情足以让阿洛尔相信下面的话是绝对不是玩笑。
“听着,我决定的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你也不例外。”
阿洛尔还能说什么呢,加入自己的冒险完全捞取不到任何好处,反而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既然宾布明知如此还打算加入,圣武士只能对宾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