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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等自己是要干嘛,更不知道这句话里是不是有什么隐晦的意思,所以他只是随意应承了一句,然后与裴矩并肩而行,他知道裴矩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就肯定是有事要说。
只是让王薄不解的是,走了一路,裴矩只说了一句话后便再也没了声音,他缓步而行,好像是在整理措辞,又好像真的只是对魏州的景色感兴趣。说起来,魏州是百战之地,哪里有什么风景可言,即便是五月正应该秀美的时候也透着一股萧条肃杀。
两个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出太守府的院子也没有一句交谈。出了大门之后裴矩停顿了一下,王薄也下意识的站住。裴矩的马车在左边,王薄的马车在右边。两个人的仆从见到主人出门,都打起精神来准备着。
裴矩停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还能有与楚王您同朝为臣的时候。”
这句话如果深究的话,并没有什么和气之意。王薄虽然屡次兵败但却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白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所以立刻就有些恼火,他不冷不热的回答道:“是啊,我起兵反隋的时候,裴大人还在尽心尽力的伺候杨广。换句裴大人爱听的话,我为反贼,你为朝臣。”
“楚王何必如此尖锐刻薄?”
裴矩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说,既然有缘分同朝为臣,那么希望你我之间的缘分不要尽的太快,我可是想和楚王您一直在一个朝廷里做事的。”
一个朝廷,这四个字裴矩加重了语气。
裴矩这番话说完,王薄立刻愣了一下。
不等他说什么,裴矩忽然抱拳用一种武人的礼节说道:“陛下将宫廷宿卫之责也交给了我,但想必楚王您也知道,我一个文人哪里会掌兵?这如何布置城防,如何设定巡逻,如何分派人马我都是一窍不通,如果楚王不介意,是否有空指点一二?”
他看着王薄,嘴角上的笑意耐人寻味。
到了此时,如果王薄再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就真是白痴了,他立刻哈哈大笑道:“我与裴大人也极为投缘,你我之间的缘分想必一辈子也断不了,同朝为臣,哈哈……自然是要同朝为臣的!”
“既然裴大人不耻下问,那我这个武夫就陪着裴大人走一走,顺便说说,哪里应该驻兵,哪里……不需要驻兵!”
……
在大许国都城魏州皇宫里面,有一个半个小时就能走两圈的后园,这就是所谓的御花园,而曾经尊崇之极的大隋皇后萧怡甄就住在这个小园子里。在院子有个方圆不过几十米宽阔的小池塘,池子虽然小,却种了不少荷花,虽然未开,但看着令人心旷神怡。自从到了魏州之后,萧怡甄从没有出过所谓的皇宫,甚至连后园都没有出去过,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这荷花池边坐着。
池边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也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收拾过,亭子上刷的漆已经剥落,斑斑驳驳的看起来有些悲凉。
萧怡甄从中午就一直在这亭子里坐着,看着池子里几朵含苞欲放的荷花怔怔出神。这一出神就是整整半日,她连地方都没有挪动过。傍晚时候侍女过来请她去吃饭,她起身走了几步却毫无食欲,于是又返回亭子里继续坐着,一直到了掌灯时候还是盯着那几朵未开的荷花发呆。
“娘娘”
贴身侍女小荷低声叫了她一声:“天色已经晚了,夜风也凉,您就算不想吃东西,在这坐了大半日也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萧怡甄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沾满了半边池子的荷叶,还有翠绿圆叶中那几支挺拔的未开莲花。
“小荷”
萧怡甄声音极轻的说话,倒像是自顾自呢喃一般:“你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么?”
“奴婢自然记得,奴婢才进宫的时候就在莲池边伺候陛下和您,那个时候不懂规矩,陛下问奴婢姓名,奴婢一慌竟然忘了回答,陛下说,算了,以前叫什么名字不重要,看你模样清秀,就好像池子里的荷花一样,又这般小,就叫小荷。”
“是啊……”
萧怡甄喃喃道:“你的名字都是陛下赐给的,当时连妃子们都嫉妒着你,若不是我护着,说不得她们会想办法把你赶出皇宫去。”
“奴婢一直感念陛下和娘娘的恩德,永世不敢忘记。”
小荷诚挚的说道。
“我记得,那是我和陛下第一次坐大龙舟到江都的时候。”
她有些失神的说道。
她和小荷嘴里的陛下,自然不是此时正在前面乾正大殿里唉声叹气的宇文化及。
“那一年还是早春新绿的时候,陛下的龙舟刚刚建成,陛下带我从东都出发,到了河边便登船一路往东南,等到了江都,荷花都要开了。那一路上我被沿途的风景所迷,直说走的慢些再慢些,陛下就让龙舟缓行,有一次我见一只不知名的水鸟儿落在船头,那鸟儿生的好美,我怕行船惊飞了它,就与陛下说,陛下便下令停船,和我肩并肩站在船头看着那鸟儿,一直到它飞走了才继续上路。”
“我不喜长安,陛下便带我去东都,可在东都住的久了,我便又不喜东都,陛下就让人造大龙舟,说要带我去江南巡游。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寂寞,陛下便去何处都带着我,后来我喜爱江都风景,陛下便下旨在江都久居。”
“我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陛下从来没有拒绝过。”
她抬起头,有一串晶莹无暇的水珠儿顺着她的下颌滴落。
“陛下知我怕寂寞孤独,时刻带着我,便是东征高句丽,陛下也没将我一个人留在宫里。”
“可是……”
萧怡甄的泪水无声的滑落,滴在凉亭的青石板地面上。
“陛下现在却一个人冰冷寂寞的在那边,他一定在怪我,为什么不跟他一块走?”
小荷也被她感染的不住落泪,抱着萧怡甄的胳膊陪着她哭。
“我为什么不跟着陛下一起走?”
萧怡甄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是在向自己要着答案。
正在这个时候,宇文化及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笑着,一反之前的颓丧悲哀之气。他一边走一边大笑道:“皇后,皇后你在哪儿?好消息,朕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小荷连忙用手帕将萧怡甄脸色的泪痕擦去,自己也用袖口抹了抹泪水扶着萧怡甄站了起来,萧怡甄缓缓的舒了口气,挤出一个笑脸问道:“什么事让陛下如此开心?”
“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宇文化及快步走过来,一把拉着萧怡甄的手说道:“朕就说,朕天命所归,虽然在东郡被李贼所败,但却遇着了王薄。朕封他为楚王,他也没辜负朕。今日上午他还说要出去联络旧部来投靠朕,刚才他急匆匆的进来告诉朕,说他在济北郡时候的一支旧部刚巧找了来,有两万人!”
他哈哈大笑道:“朕麾下本来还有三万精兵,王薄在魏州原本有兵一万,再加上这马上就来投靠的两万人马,朕麾下就有六万精锐,王薄说魏州人尚武,百姓彪悍,给他们一柄刀子就能打仗,如果在魏州附近征兵的话,一个月就能招募最少五万人!到时候朕就又有十几万大军,打回长安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兴奋的说着,忽然看见萧怡甄表情有些不对。
“你哭过?”
宇文化及随即脸色一沉的问道。
“没……只是看着这荷花,想起江都那片莲池了。”
“想那个破池子干嘛!”
宇文化及大手一挥道:“朕打回长安之后,就在长安城里给你挖一个大池子出来,你说要多大,朕就给你挖多大!”
第五百三十八章 恶人动善念
宇文化及之所以如此惊喜开心,甚至对王薄的话没有丝毫质疑,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就比如一个乞丐掉进了水里本来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认命的时候,忽然从上游飘过来一艘花船,落水乞丐拼尽全力爬上去狗一样喘息的时候,忽然发现这船上竟然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且对他这个浑身散发着腥臭的乞丐一见钟情非要以身相许不可,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别的想法,赶紧先把美人儿揽在怀里再说。
至于这美人是不是幻化人形的九尾狐妖,是不是舌头能舔进人肚子摘心的千年树妖,他还有什么心思去分辨,本来就是个乞儿,忽然得了这么大好处乐还来不及。
这比喻似乎并不应景,但宇文化及此时的心情便与那落水的乞丐一般无二。
他在落水将死的时候,王薄的魏州城便是那艘自己漂过来的花船,虽然不算太大,但好歹是个安身之处。而才到了魏州没多久,就有一支两万多人的王薄旧部来投,这就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娇美人儿。
他现在是满心欢喜,哪里有什么提防?
他被喜悦迷了心窍,萧怡甄却没有。这个女人可不仅仅是貌美那么简单,她本来就是萧氏皇族出身,虽然自幼由被叔父抚养长大,可世家之人的教育也一点没有丢下。她又极聪慧,跟着杨广之后她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极少有事能瞒得过她。甚至杨广有许多无法判断的事,都会向她问计。在辽东的时候,杨广甚至让她批阅奏折。
宇文化及才说完,出于女子的敏感和心思细腻,她立刻就察觉出有什么不妥。
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如果说,王薄来迎接宇文化及到魏州,是因为王薄是个投机钻营的小人,以为在危难时刻救宇文化及一次能换来以后一个美好前程,这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这王薄的旧部来的就太过蹊跷了些,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宇文化及才到魏州没多久来了?就算是勉强可以解释为巧合,那么再往根本处想一想,王薄若是有如此多的旧部,他何至于要投靠宇文化及?他甚至没必要投靠窦建德!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只有两个字闪出来。
陷阱!
这根本就是王薄想出来的阴谋,不……现在看来分明是窦建德想吞掉宇文化及的阴谋,李密率领大军在东郡将宇文化及击败,这是一种手段。王薄假装投靠然后设计将宇文化及铲除,这又是一种手段。毫无疑问,王薄的这种手段更加阴损也好用一些。
李密是靠兵威以胜之,王薄是靠诡计以骗之。
想到这里的萧怡甄脸色一白,本想出言提醒宇文化及。可是一想到被缢死在江都宫城里的大业皇帝,想着杨广被勒紧脖子时候长长吐出来的那条舌头,想着杨广临死前几乎从眼眶里挤出来的眼睛,想着那眼睛里临死前看向自己的不舍,又想起宇文化及这个无耻之人索求时候那些的龌龊手段,萧怡甄的心里就猛的一冷。
“恭喜陛下,又得一强援。”
她微笑着说道,抿着嘴笑的样子美到了极致。
人都说灯下看美人多一番别有风情,月下看美人更比灯下要惬意美好的多。虽然萧怡甄已经不再年轻,但她的皮肤依然如少女般光滑,除了在她眼角最细微处能寻找到几条极细小的纹线,脸上竟是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她虽然已经生过几个孩子,可她的腰身依然很纤细,身材比起来青涩少女更是要不知道美好多少。
月下人之美,竟是动人心魄。
宇文化及心神为之一荡,将萧怡甄揽进怀里大笑道:“王薄乃是朕之福将,而皇后你则是朕之福星。有王薄在,朕江山可期,而若是和你比起来,便是让朕弃了江山也未尝不可!”
听到这句话,萧怡甄心中一震。
恍惚中,她记起在大业皇帝杨广还是晋王在扬州的时候,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