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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靠窗,太阳晒的暖洋洋,装满巧克力点心的不锈钢餐盘反射一点晶亮的阳光,旁边厚厚一摞古籍翻印本,电视在播德甲联赛,旁边一桌中年大叔边看电视边打牌,林言一手托下巴,面前撑着笔记本,一边努力从看不完的学术论文中寻找蛛丝马迹。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尹舟顶着一脑袋乱毛出现在门厅,匆匆跟三人打个招呼,抽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有进展没?”
“资料倒是有,都没什么用。”林言叹口气,一指屏幕,“晋商的鼎盛时期在清朝,明朝时刚刚起步,这方面的记载主要讨论明政府实行开中法对商贾的影响,有名有姓的家族资料不多。”
“倒是有一户段家,在明初用粮食跟布匹与北方镇边军队换取盐引,盐商起家,创始人叫段汝阳,但萧郁说的那个段逸涵生活在明中期,已经不知是他的第几代后人,要找哪那么容易,再说这附近保存最完好的晋商大院也只能追溯到明末清初,从遗址下手也不好办。”
尹舟开了听可乐,咕嘟灌了一口:“没点卓越成就什么的?像电视里演的,乔家开拓茶路经营票号汇通天下,多牛逼。”
林言无辜道:“这个段逸涵要真的是我,你觉得他经商有指望么?”
“那倒是,散财童子还差不多。”尹舟嘀咕。
“困难重重呐。”林言感叹。
“啧,专业人士的精神,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我们制造困难也要上!”尹舟踌躇满志往上撸了撸袖子,“换我来,你下场休息。”
“你能看的进史料?”
尹舟大手一挥:“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得结合多方面知识,深挖洞广积粮,宁可错杀好几千不可放过一个,瞧着吧!”
林言把座位让给尹舟,揉着太阳穴去洗手间,使劲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蒙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水龙头哗哗的响,忍不住一拳把水流打的飞溅,暗骂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你他妈图什么!”
镜子里忽然多了个影子,无声无息站在身后。
林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点动静没有,仗着是鬼就能老吓人?”
萧郁拭去他脸上的水珠,轻声道:“对不起。”
“别,听着怪别扭的。”林言关掉水龙头,转身倚着大理石台案,想了一会,“事到如今也不止为你,我自己也有点好奇,到底那个我是怎样一个人?”
“想起一点又记不清的感觉真糟糕。”林言苦笑。
回去时尹舟正呆头鸟似的盯着屏幕,见林言回来,把视线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林言晃晃脑袋,尹舟跟着转悠,活像朵迎风招展的太阳花。
“我脸上长草了?”林言摸了摸下巴。
“啧啧,神了,真像。”尹舟看看他,又看看屏幕,使劲冲林言摆手,“你自己来看,这人像不像你?”
“像我?干尸还是棺材……”
话没说完忽然停住了,屏幕上是一张烟黄的古画,很有时代特点的工笔淡彩,像老宅祖先祠堂里挂着的那些,人物虽不算写实,但面部神态捕捉的极为细腻,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头顶挽髻,穿圆领大袖衫,端正坐着,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落款处不知被什么刮去了,空落落的一片,比周围颜色浅一些。
林言抽了一口冷气,把屏幕往自己的方向一掰,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尹舟说的不错,画中人太像他了,要说有不同,大概相比于他的和善,画里人物的眉眼更媚些,一双水波潋滟的眼镜,未开口便含三分情,神态酷似在凝视他的恋人,坐姿端正,衣履却很随意,石青衣褶重重叠叠,一直铺陈地上。
萧郁也变了脸色,怔怔的伸手想碰屏幕上的画,被林言一把挡开:“哎,别摸,不是真的。”
“是你说的段逸涵?”
“是他。”萧郁一字一句道,“绝不会认错。”
林言把视线投向左下角:“可惜没有落款和印鉴,咦,为什么偏偏把落款毁去了?”忽的凛然一惊,那张黑黝黝的无字牌位一闪而过,转头看向那鬼:“这难道是你……”
“是我作的。”萧郁转过脸,对着窗外出神。
屏幕上泥金色古画如一个穿越时空的幽灵,凭空出现在这里,像在故意提醒他们的曾经。
大概是个阳春三月,他俩一个端坐于黑漆交椅,一个执笔站在案前,铺开一张宣纸,两人相视而笑,那段家的年轻当家把账本和算盘都丢至一边,媚眼如丝,凝视恋人才露出的痴迷神情,盯得人许久忘了落笔,宣纸晕开一滴圆圆的墨……也许就在今天的书房,林言故意木然,问尹舟:“你在哪找到的,我刚给你的博士论文?”
“懒得看那玩意。”尹舟不以为然,“直接用关键字搜出的图片,原出处好像本教画画的书,《明清民间山水人物细考》,跟你说的那什么商人历史八竿子打不着。”
“咦,有作者的联系方式,要不要问问看?”尹舟兴奋地搓着手,“说不定是那什么段家后人呢。”
正说着,门厅叮叮咣咣一阵响动,小道士满头大汗,拖着两只一米来长的蛇皮袋挪进来,后背的蓝道袍被汗泅湿了一大片,服务员穿旗袍站在电梯口迎宾,见他的样子一时长大了嘴,那句“先生有预定吗”愣是没问出来。
尹舟赶忙放下可乐罐去迎他:“死人娶死人,又不是让你嫁闺女,你弄这么多干什么!”
小道士狠狠瞪他一眼:“你、你小声些,生怕别人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两人心虚的一起朝迎宾小姐微笑,假模假样道:“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林言无心听他俩闲扯,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被萧郁紧紧攥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嘟——嘟——”
“喂?”
电话通了,林言耐着性子寒暄几句,电话那头是个南方口音的男人,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大概是总把“啦”放在最后当尾音,让人觉得啰嗦,但又很精明。
“你说哪幅画?我出的画集跟收藏的古画多了去了,哪里知道是哪幅嘛……噢,你说明清山水人物那本书,那本我记得,废了好大心血的啦,我告诉你哦,从搜集材料到整理出版用了整整两年,哎我说你是记者吗?要采访得跟我的秘书约时间……”
林言默默冲尹舟竖起中指。
听林言描述了整整三遍书名页数和画中内容,那啰嗦画家才恍然大悟:“噢你说那一幅,卖给我画的人是姓段,当初我还特意走访过他们家,在一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我跟你说哦,中国现在就没有什么大家族,都在建国后抄家抄掉了啦……”
“哦哦,你问画,那家人说他们家在明代很有钱,晚清时抽大烟抽垮了,传下来的东西和祖宅都卖了,到他那代就剩几幅祠堂里挂的祖先画像,我五千来块钱一幅都收了,做好事嘛。”
林言顾不上跟奸商计较,看了一眼萧郁,脱口而出:“您转手么?我学历史,最近在搜集类似画作。”
“我是画家,不是倒买倒卖的,不过嘛……”那边沉默了一会,林言简直能听到对方转眼珠子的声音,“不过你要真想买,我可以考虑以私人收藏的名义转手,反正我的书也写完了嘛。”
林言问价钱,尹舟,阿颜和萧郁都盯着他,连阿澈也放下点心围过来,尹舟一个劲用口型比划“压价压价”,林言拣了块芝士蛋糕堵住他的嘴,只听电话那头道:“你也知道,这时期品相良好的画作不多见,要不是我藏品多,肯定不会出手,这样,这幅落款有一点损坏,价格不能少于三十万,具体得见面细谈。”
“……您五千块收的,卖我三十万?”林言诧异道,“那算了,您能把卖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么,是私人问题,对的,很重要。”
画家一听他不买,口气立刻冷了下来,说了句客户信息无可奉告,林言压着火气,问道:“你是怕我揭穿你低价收购骗人吧,我是画里的人,你拿我的画出书,小心告你侵犯肖像权。”
那人哼了一声,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几个臭皮匠面面相觑。
“怎么办?”林言望着手机,“再打过去试试,还是咱们一人一个肾先卖起来?”
尹舟把蛋糕吞下去,长手指敲了敲桌子:“我有办法。”
“你不是画里的人么?”尹舟抢过手机,把林言按在椅子上,“来个差不多的动作!”
尹舟把林言的正面照调进photoshop,大家围着七嘴八舌提供意见,调色,调对比度,变暗,忙的不亦乐乎,不一会功夫,一张鬼气森森的半身照出现在桌面上,像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双眼呆滞,脸色灰绿浮肿,胳膊上布满青紫斑点,尹舟把这张照片和段逸涵的画像拼合成一张,传到手机里,按了发送键。
“这有用么?”
“死马当活马医呗,这人黑心钱肯定骗了不少,俗话说做亏心事的最怕鬼敲门,还画家,啧啧。”
尹舟话音刚落,短信铃声响了,一条信息弹出来,是一个地址,仔细一看,正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村子。
56、
村子的名字很符合尹舟的猜测,就叫段家村,还没等几人进行下一步定位工作,一直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阿颜拖进来的两个沾满泥的大编织袋:“先生不好意思,这东西能不能麻烦您先拿回房间?”
作为一家每杯长岛之恋能卖到一百二十块的小资情调茶餐厅,麻袋显得很不合时宜,服务员好心地提醒可以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帮忙搬运,说着想把袋子往里推以免绊倒客人,阿颜怕露出破绽,赶忙护在前面。
“这是什么呀?”服务员一脸狐疑。
“碎……”尹舟的“尸”字还没说出口,被林言狠狠踢了一脚。
“花生。”林言说,与此同时小道士脱口而出:“海螺。”
“对,我们是卖海螺的。”林言说。
“我、我们卖花生。”阿颜说。
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尹舟见形势不对,急忙圆谎:“呃,有海螺也有花生,我爱吃。”
几个人顶着服务员戒备的目光收拾东西撤退,一路小跑回到房间,阿颜把麻袋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林言和尹舟不由感叹幸好没被别人看见。
编织袋里包着一个个小塑料袋,第一包是冥婚用的香烛,纸元宝,供果,绸缎尺头,喜服,纸糊的车马服饰和合婚帖,超度亡灵所用手抄地藏经和往生咒各一百零八份,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两只木锦匣,内封镯子,戒指,耳环各一对。
阿颜掏出第二只包裹,竟是一捆半米来长的螺纹钢管,配三只不同口径的铲头。
“洛阳铲!”林言惊讶道,拎起一只铲头试了试重量,这东西是小规模考古和盗墓最趁手的工具,铲头呈半圆筒状,用它打进地底,抽出时能带出地下土层,通过土的成分来确定古墓的位置和大小。尾部可接螺纹钢管,一截截拼起来总长近三十米,连号称最深的汉墓也不在话下。
阿颜没答话,陆续从编织袋中又取出四把尺寸不同的手铲,登山专用绳索,毛刷,一把折叠针铲,五只睡袋,迷彩服,强光手电,驱蚊药水,有一包全部是食物,压缩饼干,罐头,夏天也能储存的腊肉,火腿和咸鱼,甚至专门买了一只无烟炉。
“看看还缺什么,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家考古用具专卖,特别全。”阿颜抹了把额头的汗。
“咱们这是去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