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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不在,尸骨应该还有,算下来他们也算两情相悦,未婚而亡故,按古礼该并骨完婚。”
尹舟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就能糊弄死这亲属吧?人找不着就是找不着,弄个牌位他就能就认定是他那位嫁他了,这得是多低的智商……”
阿颜瞪了他一眼,尹舟不情愿的咕哝了声抱歉。
“鬼、鬼的想法相比人来说其实很单纯,有冤报冤有恩报恩,以前、以前我听师父说过个故事,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出车祸过世,头七还魂,妻子许愿要丈夫回来,鬼魂听见后真的每夜回家游荡,满脸是血,妻子吓病了,连嚷再也不想看见他,他才投胎去了。”
“要是放到活人身上肯定又是好一番纠结。”阿颜眨了眨眼睛,“这办法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大概能试试。”
林言沉默了一会:“生同室,死同穴,并骨能让死者安宁一说我倒是信。”
“民间传闻有人乔迁新居,后院有鬼夜夜哀哭不已,合家惶恐,主人挖开后院竟看到两具合葬棺椁,天长日久地基沉降,上下相隔数米,死者生前感情很好不愿忍受分离,因而夜夜鬼哭,主人按风水先生的吩咐将两具棺材重新安葬,果真再没声音了。”林言淡淡道,“可惜并骨不实际,把他的尸骨弄出来咱们也该坐牢了,‘我’的又不知道在哪。”
“倒也不用、不用他的骸骨,咱们直接带他的生魂去结阴亲的尸骨前拜堂就是了,现在就缺你当年下葬的方位。”
尹舟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拍了拍林言的肩膀:“你下葬的地方?僵尸小林子,来给哥跳一个。”
林言白了尹舟一眼,没空搭理他,思索道:“你是说,咱们要找到我的坟,挖了把骸骨嫁给他?”
阿颜叹了口气,幽幽道:“他也不过想见那人一面,了个心愿。”
林言想了一会,皱起眉头:“不是我不肯,人和人再好的感情也有个聚散离婚生老病死,我总觉得萧郁那人心高,倒不像会为了一个婚约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阿颜把相机取出来,一张张翻看照片,拍得尽是枯骨和棺内随葬,放大了看触目惊心。
“入棺随葬冥器都是这种玉佩,结发梳,婚服,又都成对,如果不是墓主生前有类似的嘱托,家人也不会如此收殓,我觉得有七八分可行性。”
尹舟听得无聊,抽了把木椅子跨坐上去,下巴支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咱们总不能蹲在这天天看棺材吧。”
“这我做不了主,愿不愿意得问他。”林言瞥着萧郁。
那鬼不搭腔,林言也跟着犹豫,狐狸吃饱了兔肉,肚皮圆滚滚的来找萧郁,嘴巴沾着兔血和绒毛,林言见形式不对,把狐狸半路截住,拎起来教训:“你脏死了,去一边等着,给你洗完澡再去蹭他。”
尹舟一脸奸笑:“这家伙真像你俩养的小儿子。”
林言脸一红,顺手把狐狸扔了,小家伙落地后打了个滚儿,不满的用他的裤管擦了擦嘴巴,牛仔裤脚被蹭出暗红的一团血花。
满屋人都被逗笑了。
尹舟和阿颜两人回房间了,林言把拉拢窗帘,抱膝坐在床边发呆,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几乎让他回不过神,他甚至诧异自己还能一直笑着,然而当无关者一一离开,只剩他一个人时,悲哀才一阵阵往胸口涌,压抑到快要窒息。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在这个陌生的镇子,陌生的房间,跟他倾慕的爱人讨论一场他和别人的婚约,由自己亲手打理,像握着匕首,狠狠的朝心窝里捅了一刀,还要一直微笑,说不在乎。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当啷一声铜铃响,“磨剪子来——”嘶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又远了,热闹的小镇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想?”沉默许久,林言开口道。
“带我去见他。”萧郁抓着林言的胳膊,哑声道,“我想见他。”
林言麻木的噢了一声,半晌才转头看着那鬼的眼睛,苦笑道:“你一定很爱他。”
“我累了,要睡会。”说着往右侧靠了靠,让出身边的一大片空位,“休息会吧,明天再想,这里的床大碰不着,他不会生气。”
眼皮一片沉甸甸的暗金,明明隔了窗帘,还是被阳光灼得发疼。
萧郁在床边不动,站了很久,眼睛里满是疼惜和混杂其中的深重失望。
疼惜是对别人的,失望是对自己的。
林言突然被激怒了,忍无可忍的把枕头扔过去:“你能别惹我吗?我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要扮成别人陪你洞房花烛夜?”
强撑着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骄傲和自尊作怪,不肯暴露心里的软弱,不肯痛哭流涕让他看轻了去,心脏变得理智而强大,像一颗核弹头,无坚不摧。
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吃的暗亏只有自己知道,不是不希望他回头看一眼,但他没空,他很忙,忙着挣扎。
萧郁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把林言抱进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肩膀,宽松的拥抱竟像触电般让人心惊,林言不肯,使劲推他,他的身子像冷硬的瓷,每次都反抗不得,最后一咬牙,狠狠地捶他的后背。
一瞬间的软弱无力:“你上次走时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娶亲不要我了……”
“我娶谁?”萧郁诧异。
“隔壁员外家的大小姐,你说要我给你们烧小孩的衣服。”
萧郁不厚道的笑场了。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双手在他身上捶着打着,恨不得把他挤的变了形,闹了一阵,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整个人抽搐着,从背后看去,他简直像在呕吐似的。
萧郁由着他胡闹,不反对也不加以安抚,轻描淡写的说:“林言,你知道那种滋味么,睁开眼睛,永远是夜,昔日刘伶买醉,饮下杜康三杯酒,在棺中醉了三年,我不一样,每一日都是清醒的,看着眼睁睁看着身体腐烂发臭,你怕看的,我日日都要见,只记得要等一个人,他从没回来过。”
“终于有一日得见故人,满心欢悦,不想一场大梦醒,世事变了样子,到处是看不懂的人和物,你知道我叫萧郁,但萧郁这名字,你叫得别人叫不得,谁准许他们直呼萧郁之名?”
“如今谁还计较是名还是字……你觉得我可怕,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每日烈阳炙烤,阳气迫人,拼着一口气不走,我图什么?”那鬼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你为何不是他?”
“你怪我。”林言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你都不要我了还怪我,谁把你教得这么霸道,我宰了他。”
萧郁曲起一条腿倚着床头,风流缊藉的公子哥,阳光投射在他脸上,青白的皮肤也有了些生气,一棵旧时的松,或者压宣纸的玉佩,蒙了光阴的纱帐。
“我总是想见他一面,即便成了枯骨,也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故人了。”
忽闻故人来,似是故人来,最终不是故人来,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从此各自轮回不知所踪,再多的缘也该尽了,这比谁从清醒又悲哀的鬼,他不奢望续缘,他在恳求林言带他去凭吊,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爱。
林言看着他疏长的睫羽,忽然觉得自己是懂他的,他们好似同一类人,在与所有盛大的表演都隔着玻璃墙,他的对面是人群,萧郁的对面,是整个陌生世界。
只需要一点安慰和理解就能够强撑下去,好不容易遇到,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捂暖又流失了。
“那我呢?”林言捉着他的衣带,不甘的说:“你答应我的呢?”
萧郁看着他,看了很久,不发一言。
林言摇摇头:“懂了。”
手忙脚乱的掩饰,笑着说:“没事,你走了还有下一个,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耐心等个百十年,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真的,最多后天,你看着吧。”
“等睡醒咱们就去裁缝铺,去纸马铺,也算好过一场,我一定替你好好操办这场婚事。”
灰尘像敝旧的,金的颗粒,在房间里沉沉浮浮,隔壁尹舟他们没动静,大约是睡熟了,林言在床上翻来覆去,拽了拽萧郁的袖口,轻声说:“你再抱我一回行么?”
萧郁没答话,往下移了移,跟林言并排躺着,伸手揽了他的腰,与往常无甚区别。
深而长的呼吸声始终没有响起,萧郁用嘴唇碰碰他的脸:“睡不着?”
林言点头,转过脸:“咱们说会话吧。”
楼下不知哪家孩子在玩拨浪鼓,不愣登,不愣登的,大人训斥两句,似乎把拨浪鼓抢了过去,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声音清澈嘹亮。
林言忍不住笑,枕着萧郁胸口,柔声道:“这东西我小时候也喜欢,现在老家还留着一个,你们那时也有?”
“有。”
“你看,咱们也不算太有代沟。”林言说:“说说你记得的事,什么都好。”
萧郁微微错愕,凝视回忆了一会,轻轻说:“我走的那天,一整日都在下雨,送葬的人很少,他扶着棺椁,我一路跟着……”
“萧郁,名郁,字子青,取自范文正公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指草木茂盛。”
“我想到《子衿》,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林言倏地住了口,萧郁摇头,说没关系。
“那我们该称呼字,不能叫名?”
“嗯。”萧郁把下巴搁在林言肩上,语调温柔:“随你,以前你也没守过规矩……”
林言心里一凉,萧郁也忽然意识到,不说话了。
“算了。”林言挣开萧郁的手,翻了个身,狐狸没心没肺,吃饱了在床上睡的正香,一身油光水滑的好皮毛洗完澡没干透,肚皮下一条大浴巾,渗的都是水,林言一动把它惊醒了,跃到两人之间,往萧郁身边拱了拱,又睡了。
“它年纪小,还不满两百岁,是只小狐妖。”
林言吓得差点从床上蹦下去。
“咱们,咱们还是说说你家那位的事。”林言惊魂未定,心说怎么最近不是鬼就是妖,一会要遇上仙了,“拜堂也得知道你要娶谁,你、你记得他姓甚名谁,家住哪家,芳龄几何,我找媒人去。”
52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一夜乱梦纷纷;依稀是石头院子;天空灰颓;风雪欲来,他裹着银狐皮袄,烫了一壶酒;大寒夜;听得见雪花落在中庭的簌簌声响,要过年了。
屋檐下挂了一排红灯笼,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煮着,一只青花瓶;装了二两竹叶青;金兽炉飘出沉水香的味道,烘得狐裘暖香一片,依稀有人在对面盘腿坐了,斟酒的十指修长,看不清容貌。
林言在梦里翻了个身,摸索了一阵,捉住一只冰凉的手,十指扣着,睡得安心。
早上是被爪子拍醒的,睁眼看见一只趾高气扬的狐狸正坐在自己胸口,尾巴尖儿搔着鼻子,怪不得梦里痒嗖嗖只想打喷嚏,萧郁把它拎起来,四爪伸开,露出肚皮,是个小公货。
“它又饿了。”萧郁苦笑,“它说你再不去买吃的,就去偷后院养的鸡。”
林言穿着条大短裤,赤着上身刷牙,迷迷糊糊吞了一大口牙膏泡沫。
托服务员又买了只活兔子丢给狐狸,找尹舟和阿颜两人吃完早饭,三人一鬼一狐聚在林言卧室商量行动方案,说着说着尹舟忽然笑的呛住,咳嗽半天,比划道:“你看咱们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