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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也有人起疑。一个和宁王府走的颇近的军户所武官突然站出来道:“王爷要出远门吗?”
朱觐钧含笑道:“不错,是要出远门,去京师。”
这一句话说出来。满殿顿时哗然,藩王在未获得朝廷准许的情况之下是不得擅离封地的,这是祖宗的制度。就是宁王也得遵守,宁王说要进京,那么肯定是朝廷已经来了敕命,让宁王动身了。
有人不禁道:“怎么,朝廷来了旨意吗?为何下官却是不知。”
朱觐钧肃容道:“朝廷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已经有使者奉旨前来捉拿老夫入京问罪,哎,本王身为人臣,想不到最后会到这个境地,哎。不说也罢,今日邀大家来,只当是请诸位来为本王送别,不醉不归。”
胡如海听到这里,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当得知朱觐钧打算进京听侯处置,他一开始还不相信,可是见这朱觐钧语出至诚,忙呼出一口气。
可是这时候,朱宸濠突然呲牙裂目的豁然站起来,朗声道:“父王犯了什么罪。朝廷不问缘由,凭什么拿父王进京,父王也是朱家的子孙,乃是太祖之后,朝廷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宗室亲情吗?”
朱宸濠说的气冲冲的,朱觐钧已经皱起眉,大喝一声:“住口,你竟敢诽谤朝廷?这是皇上的意思,当今皇上圣明的很,定会给本王一个清白,何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朱宸濠没有被他的父王吓住,反而是眼睛赤红,继续大声嚷嚷道:“既然圣明,为何要押解父王入京,当今皇上哪里圣明,他若是圣明,朝廷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小人,父王,你太仁慈了,这一次进京,肯定是九死一生,皇上受了小人的蛊惑,不会去分什么青红皂白,我们阖族灭亡的时候已经不远了,别说是我们,就说这在场的这些人,大多数都别想脱了干系,现在朝廷昏暗,君子远离了朝廷,小人们搬弄是非,读书人心怀不满,百姓们颠沛流离,到了这个境地,咱们大明离分崩离析已经是不远了,还说什么圣明,说什么清白。父王绝不能进京……”
他这么一喊,这殿中有不少人一起跟着喊:“王爷绝不能入京。”
有人趁着乱喊:“这天下本来就是王爷的,是朱棣那个小人,撺夺了皇位,现在这个皇上竟还想谋害王爷,王爷,我等愿意听从王爷调遣,咱们杀到京师去,和那狗皇帝算一算这一笔旧账!”
“太祖皇帝是怎么说的,若是皇帝无道,围了江山社稷,藩王们应该带兵入京监国,效仿周公,以保全社稷,请宁王不要在乎自己的名节,而以天下苍生为念,监国靖难。”
“对,监国靖难!”
众人一齐排山倒海的大呼。
这么个阵仗出来,南昌知府几个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而胡如海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冷了,眼眸从希翼变成了冷漠,冷冷的打量着这一场表演,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看到这些欣喜若狂的人,看到这些激动的人,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都已经凉到了骨子里。
朱觐钧仍然不肯,不断的在声浪中道:“我等身为臣子,岂可做这等悖逆之事,这种话尔等休要再提,就算有罪,罪也只在本王一人而已,尔等若是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若是被人听见,难道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统统住嘴,住嘴!”
可是这时候,所有人反而更加激动,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拜倒在地,有人甚至抢步上去,大叫道:“王爷若不监国,这是要置天下苍生于死地,请王爷以百姓为念,监国靖难。若是王爷不肯,我等宁愿自刎于前。”
竟真有人刷的拔出了一把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抹,朱觐钧只好冲上去,死命的劝住,于是大家一齐将他围住,朝着他震耳欲聋的大喊:“靖难监国,靖难监国!”
朱觐钧露出一副实在没有办法的样子,大声喊:“诸位肃静,肃静,可愿意听老夫一言吗?”
这声浪才渐渐的止住,朱觐钧脸色胀的通红,看了每个人一眼,当目光停留在胡如海身上的时候,更加别有深意,他咳嗽一声,朗声道:“其实诸位的话,又何尝没有道理,可是本王深知,若是按诸位说的去做,不但九死一生,而且还耽误了诸位的前程和性命,一旦事败,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不顾念自己的家小?”
除了胡如海几个目瞪口呆之外,所有人就像是早已预演好了似得一齐道:“国家为重,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朱觐钧胸口起伏,目光也变得锋利如刀起来:“你们说的不错,当今皇上受奸人蒙蔽,天下已经一塌糊涂,百姓们颠沛流离,这个时候,倘若再没有义士挺身而出,这大明的社稷只怕真要断送了。本王不才,也是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德才浅薄,如今又是戴罪之身,已是到了穷途末路,诸位把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本王再不肯站出来,岂不是要寒了你们的心,既然如此,那么本王索性拼着这杀头的干系,与诸位今日在此立誓,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事败,自是一起赴那黄泉路,可要是事成,本王必不忘诸位。”
殿中的人立即传出一阵欢呼声。
朱觐钧坐会自己的椅上,变得威严起来,他目光扫视众人,道:“皇上不仁,本王奉太祖遗旨奉天监国,刘养正何在?”
刘养正站出来,道:“学生在。”
朱觐钧道:“寡人素知你的忠义和才干,今日便敕你为左丞相。”
刘养正激动的道:“微臣领旨。”
紧接着,朱觐钧一个个封官许愿,这个为丞相,那个为大将军、大都督,便是连那大盗杨十三也敕为先锋将军,人人都得了官职,自然个个是喜笑颜开,尤其是那些盗贼出身的人,更是雀跃不已。
朱觐钧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胡如海身上,他微微一笑,对胡如海道:“本王素知抚台大人的才干,因此特留了右丞相之职,不知胡大人可愿意屈就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如海身上,胡如海这个时候却是苦笑不已,他只要点个头,就可以成为丞相,可是只要摇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换做是谁,多半都会选择前者,人类毕竟会有偷生的本能,谁又能说三道四什么?
胡如海确实权衡了一下,换做是谁,多半都会权衡,最后,他叹了口气,深深的向朱觐钧行礼道:“王爷厚爱,胡某却是不敢接受。”
朱觐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挑了挑眉,仍旧漫不经心的道:“为何不敢?”
胡如海抬起头,他看到了朱觐钧那锋利的目光,这个时候他的胆子却突然大了,面对着这目光,他凛然无惧的道:“因为学生还有廉耻,尚且知道忠义,更未想过会委身做贼……熬夜更新,累死了,睡觉去。
第八百章:千钧一发
一个贼字,分明刺伤了殿中所有人的自尊,朱觐钧先是微微愕然,随即脸上露出羞愤之色。
做贼的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贼,谋反的也永远只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他朱觐钧处心积虑,是自认为自己流着的是皇朝的最纯正的血统,他自认为自己是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认为朝廷昏暗无道,他这个亲王必须挺身而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贼,在他的身边,那些个幕僚和亲信也是如此,他们从不敢在朱觐钧跟前提及贼字,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可似乎在宁王面前,他们只是一味告诉宁王,顺天应命的时候快要到了。这是天意,谁也不能更改,这天下本应该就是有德者居之。
可是就在这个大日子,这个宁王自认为最重要的一天,在自己的淫威之下,江西巡抚胡如海居然敢说自己是贼。
朱觐钧的眼睛一下子赤红了,身子不禁在颤抖,这是不祥之兆,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深深地勾起了他的恐惧,他是贼吗?不,不是,这个人在胡说八道,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朱觐钧拍案而起,赤裸裸地直视着胡如海,这个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的威严,有的只是盛气凌人和一种莫名的愤怒,愤怒源自于恐惧,恐惧越大,愤怒就越大。
“胡如海,本王素来敬你一尺,你不思图报,反而胡言乱语。你太放肆了!”
到了这个境地,胡如海心中的恐惧竟是一扫而空,他仰天大笑,手指着朱觐钧道:“放肆?本官再放肆,哪里比不得王爷?王爷身为天潢贵胄,欺君罔上,图谋不轨。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以一己私利而图谋造反,祸害苍生。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洋洋自得,聚拢这些阿谀的凶徒,沐猴而冠。还自称什么监国靖难,这还不够放肆吗?本官这一辈子还从不曾见到有这般恬不知耻这般放肆的人,胡某身为朝廷命官,竟是处处姑息王爷,以至今日王爷之祸,可惜,可叹,也是可恨……”
“闭嘴,闭嘴!来人,将他拿下。拿下,杀了他,不,剐了他,凌迟!”朱觐钧身如筛糠。气得瑟瑟作抖,连连拍案大叫。
胡如海却不肯住口,眼看着几个叛贼要扑过来,他站得更加笔直,冷冷笑道:“今日死便死,本官在黄泉专侯王爷。这个时候也等不了多久,王师朝发夕至,就是你朱觐钧授首之时,只是可笑你身为宗亲,自诩有些才学,却是自不量力,哈哈……”
几个叛贼已经抓住了他,其中一个狠狠地用拳头砸了胡如海的嘴巴一下,顿时大牙打出,口里满是血,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押下去,胡如海只是大笑,口里还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可笑,可笑……”
大殿里头,方才那激昂的气氛显然不见了踪影,被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一破坏,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朱觐钧原本以为自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这些朝廷命官定会顺势依附,不是有句古话吗,良禽择木而栖,可是不曾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局,实在晦气无比。
他的目光变得很是不怀好意,又朝其他几个命官扫视一眼,道:“你们呢?你们也想效仿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吗?”
布政使和转运使以及知府几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上前效忠。
朱觐钧冷笑,道:“看来你们也不想活了?”
几人还是战战兢兢,仍旧无人敢站出来,倒是那南昌知府说了一句:“王爷,我等守土有责,只求一死,不想……不想谋王爷的富贵。”
他们没有胆量去学胡如海,他们不想到了死还要忍受凌迟之痛,所以比起胡如海来,他们是没有勇气的,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那深入骨髓里的君君臣臣使他们宁愿选择殉国。所以他们对宁王言语客气,可是仍保有着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必须恪守自己的职责。
朱觐钧正在气头上,也不再挽留,冷笑道:“来,拿下,斩头祭旗!”
几个人几乎吓瘫了,有人双股之间流出腥臭的液体,想必这个时候肯定有人后悔,想说几句求饶的话,可是他们死咬着牙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在那些小说演义之中,所谓的忠臣都总会凛然不屈,南昌知府几人倒是想表现出一点凛然,可是此时……
一群叛贼不由分说,将这些人一齐押了下去。
朱觐钧显得很恼火,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勇气,也低估了这些人对朝廷的忠心,他更害怕的是,若是其他人也是如此,自己这事能成功吗?
这是朱觐钧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他原以为他振臂一呼,大家都会如山倒海一般的跟随,可是明显现实和想象中的不同。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回头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