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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只代表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我认为对一个绅士来说感谢一次就足够了。威尔,安心走你的路吧。”
他像睡梦中的人似的拿起了缰绳,盯着它们,仿佛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然后又扭头望着她。她看得出他此时正在努力消除这个甜吻给他的身心带来的冲击。她喜欢看到他这样。她非常高兴自己那样做了。
“你也安心上路吧,”他说着就上了马。“我期待着能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你。”
他对她笑了笑,她从笑容里看到了一种企盼和希冀。他抽了马一鞭,拉什尔就掉头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也许是为了再看一眼油田。她还站在原地,站在比奇女士的邮箱边,心里盼望着他能转回头对她挥挥手,这样她就能再看一眼他的脸了。她肯定他会的……但他没有。就在她要转身下山往城里走去的时候,他真的回头了,举起手挥动着,就像在黑暗中乱舞的飞蛾。
苏珊也举起了手,然后就往前走了,心中不禁悲喜交加。不过——也许这是最重要的——她不再觉得自己是被玷污的了。当她吻着那男孩的嘴唇时,蕤在她身上的触摸似乎已经离开了她的皮肤。像个小魔术,但她喜欢这个魔术。
她继续往前走着,频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微微地笑着。
第四章 月落已久
1
他马不停蹄地沿着她称为鲛坡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没有让拉什尔快跑,尽管他实际上是想让这匹马在星空下狂奔,直到他自己内心那澎湃的波涛稍稍平静一些。
他想,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话,就根本不用费力去想平静不平静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傻子才能那么执著,坚决要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这句老话让他想起了那个满脸疤痕外加罗圈腿的人,此人正是他这辈子最伟大的老师,他想着不禁笑了。
最后他骑着马下了山坡,来到一条潺潺的小溪边,沿着小溪逆流而上走了一英里半路(一路经过了很多马群;它们用恍惚的眼神看着拉什尔,一脸迷惑),来到一片小柳树林边。从里面的空地里传来一匹马轻轻的嘶叫声。拉什尔听见了也嘶叫起来,一只蹄子蹬地,上下晃动着脑袋。
在穿越柳树林的时候他低着头,突然间有一张窄窄的白脸出现在面前,看上去不像是人的脸,上半部全被黑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占据了。
他又伸手去掏枪——今晚已经是第三次了,同时也是第三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枪。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已经发现面前出现的东西是挂在一根绳子上的:是秃鼻乌鸦的脑袋。
是那个总是自称为阿瑟·希斯的年轻人把头骨从马鞍上拿下来(他把那个被挂起来的头骨称为哨兵,“像乡下老太婆一样丑陋,但喂起来也特别便宜”,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很逗),挂在那里的,就当是个恶作剧式的迎宾礼。他和他的笑话!拉什尔的主人粗暴地把这个鸟头扒拉到一边,把绳子都弄断了,鸟头被甩到了黑暗中。
“咄,罗兰!”从阴影处传来了这个声音。有点责备的感觉,但还有些忍俊不禁……一直都是这样。库斯伯特是与他交情最久的朋友了——他们的第一口牙印都留在了同样的玩具上——但是罗兰在很多事情上还是觉得他难以理解。并不仅仅是他的笑声;很早以前,有一个叫哈可斯的宫廷厨子由于叛变罪而即将被绞死在盖乐泗山上,库斯伯特陷入了一种紧张和悔恨交织起来的痛苦中。他告诉罗兰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再也不能看下去了……但最终他既留了下来,也看了整个过程。因为弱智的玩笑和简单浮浅的感情都不属于真正的库斯伯特·奥古德。
罗兰走进了小树林中央那片空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躲着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等走到空地一半的时候,这团影子就变成了一个高高的、臀部窄窄的男生,他穿着牛仔裤,光着双脚,上身也没穿衣服。他的一只手里举着一把超大的老式手枪——这种枪有时候也被人称做啤酒桶,就是因为它那巨大的枪膛。
“咄,”库斯伯特又说了一句,好像他很喜欢听这个词的发音,这个词也只有和眉脊泗那样死水一潭的地方相比时才不显得过时。“那是对付哨兵的好办法,直接把那可怜的瘦家伙打到最近的山沟里去!”
“要是我带着枪,我倒宁肯把它打个粉碎,把城里一半的居民都吵醒。”
“我知道你是不会上当的,”库斯伯特不紧不慢地回答说。“你脸色难看极了,罗兰,斯蒂文的儿子,但你不会被任何人愚弄,即使你已经快十五岁高龄了。”
“我想我们已经商量好旅途中应该用的名字了。即使只有自己人,也该如此。”
库斯伯特伸出了腿,光着的脚后跟踩在草皮上,他伸出双臂,手在手腕处夸张地弯着,鞠了一躬——这是在模仿那些以鞠躬行礼为业的人。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站在沼泽上的鹭,罗兰忍不住对此嗤之以鼻,笑了起来。接着他用左手手腕的内侧碰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烧。天知道,他觉得身体里已经有点发热了,但是额上的皮肤还是凉的。
“枪侠,我请求你的原谅,”库斯伯特说着,眼睛和双手都很卑微地低垂着。
罗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请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库斯伯特。不要在这里,无论哪里都不要这么叫我。要是你还看得起我的话就不要这么叫。”
库斯伯特马上直起身来,走到罗兰停马的地方。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罗兰——威尔——对不起。”
罗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只要从现在开始这么做就可以了。眉脊泗可能就在世界的尽头……但是它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阿兰在哪?”
“迪克,你是说?你觉得他在哪?”库斯伯特把手指向了空地,那里有一团黑影在喘粗气,听上去也像是被噎住了。
“那个家伙,”库斯伯特说,“就算地震了都不会醒的。”
“但你听到我来了,还是醒了。”
“是啊,”库斯伯特说。他看着罗兰的脸,那种盯着看的感觉让罗兰感到有点不安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表情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是么?”
“是的。激动。还有点洋洋自得。”
要是他想和库斯伯特讨论苏珊,现在正当其时。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保密(他大多数的决定,大多数最英明的决定,都是这么作出的)。要是他在市长府邸里见到了她,那在库斯伯特和阿兰眼里他们就是第一次见面。那有什么不好呢?
“好吧,我有理由洋洋自得,”他说着就跳下了马,松开了马鞍上的肚带。“我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啊?说说看,我的好朋友。”
“我想还是等到明天吧。到时那边那头冬眠的熊就会醒过来了。这样我只要说一遍就可以了。再说我也很累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这里的马真是太多了,即便是对于这个以产马而著称的领地来说,也不算少了。迄今为止简直是太多了。”
还没等库斯伯特再问什么问题,罗兰就把马鞍从拉什尔的背上拉了下来,放在三个用牛皮绑住的小柳条筐边上,这样捆住的三个小筐是用来作放在马背上的行李架的。小筐中各有一只颈套白圈的鸽子睡眼惺松地咕咕叫着。其中一只鸽子从翅膀下面探出头来,偷偷望了一眼罗兰,接着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这几只鸽子没什么事吧?”罗兰问道。
“都很好。在稻草堆里面它们想啄就啄,想拉就拉,开心得很啊。它们正在度假呢。你的意思是指——”
“明天。”罗兰说。库斯伯特见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点点头,去找他那瘦骨嶙峋的哨兵了。
二十分钟以后,罗兰卸下拉什尔身上的装备,擦了擦它的身体,然后就让它和巴克斯金及浆糊小子一起去吃草了(库斯伯特甚至不像一般人那样给自己的马起个像样的名字),然后仰面躺在铺盖卷上,看着夜半的星星。库斯伯特很快就睡着了,就像他一听到拉什尔的蹄声很快醒来一样,但是罗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毫无睡意。
他想到了一个月之前,在妓女的房间,想到了他父亲坐在妓女床上,看着他穿衣服。他爸爸说过的话——我两年之前就知道了——在罗兰脑子里就好像是个被敲击过的铜锣一样发出阵阵回响。他怀疑它们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但父亲还有很多话要说。关于马藤。关于罗兰的妈妈,也许她更像一个受害者,而不是犯罪者。还有那些自称爱国者的掠夺者。还有约翰·法僧,他确实曾在克雷西亚待过,后来就不在了——消失了,他常这么干的,就好像是大风中的一缕青烟。离开之前,他和他的一帮人把印奇,也就是领地首府几乎烧成了灰烬。成百上千人惨遭杀戮,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克雷西亚此后脱离联盟而听命于“好人”法僧了。某个初夏的一天,领地总督,印奇市长和高级治安官三人的首级被挂在了印奇的城门处,给法僧的来访画上了句号。斯蒂文·德鄯称其为“很有说服力的政治。”
罗兰的父亲说,这就像玩城堡棋一样,双方的军队已从各自的阵营中出来,最后的决战开始了。和一般的民众革命一样,这个游戏很可能在很多中世界领地真正意识到约翰·法僧是个严重的威胁之前就结束了……或者,要是你相信他关于民主的慷慨陈词,坚信他将终结所谓的“阶级奴隶制度和古老的童话”,你会认为他将带来巨大的变革。
罗兰很惊奇地得知,他父亲和父亲那个枪侠卡-泰特根本不把法僧当回事;他们认为他是个小角色。事实上,在他们眼里,联盟也是个小角色。
我会把你送走,斯蒂文说话了,只见他坐在床上,忧郁地看着自己的独子,此后也只有这个儿子活了下来。在中世界里,其实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安全的地方了,但清海边上的眉脊泗可以说是相对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儿,至少要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我想阿兰应该是其中之一。我提醒你,另外一个最好别是那个只会说笑的男孩子。那样你还不如带上一条会叫的狗呢。
要放在别的日子,听到要去见识大千世界肯定要喜出望外了,但这次他强烈反对。如果与“好人”法僧的最后决战迫在眉睫,他希望能与父亲并肩作战。毕竟现在他也是个枪侠了,哪怕只是个学徒,而且——他父亲慢慢摇了摇头,很用力。不,罗兰。你还不懂。不过你总会明白的;你会很明白的。
后来,他们俩来到中世界最后一个有生气的城市——清晨阳光照耀下的那个绿色的奇妙城市蓟犁——高高的城墙上,三角旗在飘扬,老城区街道上布满小商贩,马匹奔驰在马道上,马道从位于城中心的宫殿开始,呈放射状蔓延全城。他的父亲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了他(不是全部),他也对情况有了更好的理解(远远不是全部——他父亲也无法对所有事情——作出解释)。他们俩都没有提及黑暗塔,但它已经矗立在罗兰的心里了,就像是遥远地平线上的一团乌云。
是不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塔的呢?并不是一个刚刚得势的满怀统治中世界野心的掠夺者,也不是那个把他母亲的魂勾去的男巫,也不是斯蒂文和他那帮人希望在克雷西亚找到的玻璃球……只是那个黑暗塔?他没有问。
他不敢问。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