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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李陵跟在后面为祖父鸣不平。
“煌煌大汉,哪有以功抵过的道理?皇上若是这样,今后还怎么治理天下?”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停在牢狱外道口的车驾旁。家丞早已在那里候着,看见李广,他只是默默地上前搀扶。
“你这是干什么?老夫还没有老到需要搀扶的地步,你还是照看夫人去吧!”李广说罢就上了车驾,李陵骑马在后面跟着,直奔尚冠街的府第。
一路上,秋叶飘零,金风飒飒,想起出兵时,长安还是碧树葱茏,绿荫遮道,一场大战下来,渭水已生起了秋风,夏日也已经走远了,而他也由将军沦为阶下囚。此景此情,使李广的思绪怎么也平静不了。
元光六年六月的一仗,对他来说不啻为一生最大的羞辱。
早年,李广在云中、上郡一带做太守,家小都随他四处飘泊,后来他当了未央宫卫尉,才在这尚冠街深处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盖了几栋房舍,把家人安定下来。从外面看,李府虽鸱吻高翘,虎面辅首,青砖铺阶,可进去之后就会发现,与那些王侯将相的宅院相比,要寒酸多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到尴尬,而他欣慰的是,几个儿子都很争气,大儿子李当户、二儿子李椒、小儿子李敢都做了军中的骑郎。可惜当户早殇,只留下了遗腹子李陵,虽然仅仅只有十岁,却知礼习武,很有壮志。
他遗憾和痛心的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却栽在了自己十分熟悉的雁门。因此,八月,从前线回来后,他就让李敢缚了自己,向皇上请罪。
在廷尉府审理时,他对自己的失职之罪供认不讳,倒也没受刑枷之苦。现在,当车驾在街头缓缓行进的时候,他仍然拂不去负罪感。
车驾在府院门口停下,迎接他的除了李椒和李敢外,还有接替了他卫尉之职的韩安国和灌夫的儿子灌强。患难见人心,他入狱之后,他的族兄李蔡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可是韩安国来了,灌强也来了。
李广刚一下车,灌强就上前一步跪倒在他面前:“参见叔父大人!”
李广赶忙扶起灌强:“老夫戴罪之身,岂敢承受贤侄如此大礼?起来!快起来!”
韩安国的目光掠过李广的额头,不禁感叹岁月无情,连道老了,老了。
李广凄然一笑道:“李陵都十岁了,能不老么?快!进去说话!”
几样菜蔬,一鼎老酒,几巡之后,韩安国将憋在心头多日的话坦露在李广面前:“皇上此次用兵,原是对将军寄予厚望的,为何结局如此?”
李广将一爵酒灌进腹中,长叹一声道:“说来都怪老夫轻敌。将军可曾记得老夫当年在上郡时,就常常以散兵麻痹匈奴人。此次原想也用此计引诱敌军,孰料匈奴军舍小袭大,将我军拦腰斩断。”
那是多么惊险的一幕,现在想来,他仍然心里有些后怕。
当他将小股士卒散落在一片开阔地时,就对即将展开的战势在心里做了乐观的勾画。他故意让旗手将写了“汉”字和“李”字的大旗插在最惹眼处,以吸引匈奴军来袭。但是,整整一天的时间,他都没有看到匈奴军的影子,山坡上出奇的宁静,这让一向很自信的李广变得不安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
“不好!”李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上马!回大营。”
但是一切都晚了!匈奴左屠耆王对李广的计谋置之不理,他命令当户们直接进攻了李广军的主力,并将他的七八千人包围起来。等李广明白过来,赶去救援时,映入他眼帘的是尸横遍野的惨景。
李广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他迅速召集司马,向匈奴军发起反击。可大军行至勾注山下时,又遭到了匈奴军伏击。
军臣单于对于李广的重视远远超过其他人,他相信人心是可以变的,只要他用一颗坦诚的心对待这位刀箭染了无数匈奴将士鲜血的将军,他同样可以将刀箭转过来举向汉军。因此,他下令一定要活捉李广。
当然代价是惨重的,李广在射杀了大量匈奴人后,在一道土梁前被绊马索放倒。在跌下马的那一刻,他屏住呼吸,紧闭眼睛,甚至僵硬了身体,任由匈奴的千夫长将他放进了狩猎的大网。
“唉!单于要活的,他怎么偏偏就死了。”千夫长惋惜自己失去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说来也真奇怪,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就经不住一摔呢?”百夫长也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千夫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大单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用网抬回去听凭处置吧!”……
“匈奴人抬着老夫,大约走了十余里的样子,老夫暗中发现有一匈奴小儿骑马在旁,遂趁押解之人不备之际,腾身而起,跃上马背,南逃而归。”李广追忆起自己的脱险经过,不由得侥幸。
押解的匈奴将士懵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李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我的马!我的马!”小儿望着李广逃去的方向哭叫道,“他骑走了我的马呀!我的马……”
匈奴人这才明白,李广根本没死,只是在诈死寻找时机逃脱。
“老夫用六支箭就一连射落六个匈奴人,其余人纷纷拨转马头向北逃去。回来后,老夫自缚面圣,想以死谢罪。岂料皇上开恩,没有将臣治罪!”李广斟满一爵,眼里充满了感激。
“什么没有治罪?廷尉府以祖父损兵折将、被匈奴所俘为由,要判祖父的死罪。多亏灌世叔从蓝田庄园中拿了上好的玉,加上叔父的千金才使祖父免去死罪,最后还是被皇上贬为庶人!”李陵只管自己说得痛快,未曾注意到李敢和灌强的眼色,及至觉得自己失言时,发现李广已怒不可遏了。
他的自尊受到强烈的冲击,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道:“你们为何要这样,老夫报效朝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次失利,老夫自知上对不住皇上,下对不住死难的陇西子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原以为是皇上开了天恩,孰料却是你们用重金赎了老夫一条性命。与其这样,倒不如死在狱中还好些……”李广连连顿足,叹息声弄得大家都不知所措,夫人更是涕泪沾襟。
李敢生气地看着李陵道:“都是你瞎说,看看……”
韩安国明白,这样的场合只有自己出面,才能平复李将军的心火。他急忙上前抚慰道:“将军也不必指责他们。死还不易么?不劳刀斧,牢狱的墙壁就可以轻易结束性命。可这是将军希望的结果么?大丈夫当战死疆场,才不枉一生。”
“当初在睢阳时,在下因劝谏梁王而被投入牢狱,有一狱卒屡屡侮辱在下,在下就笑其目光短浅,仗势欺人,说死灰也会复燃!他却立即回道‘即溺之’。没过多久,梁国内史空缺,朝廷复拜在下为梁国内史,那狱卒听到后想逃跑。在下威胁说,如果他不归来,在下将灭其宗族,后来他肉袒谢罪,在下就没有怪罪他了。倘若当初在下图一时之意气而自裁,岂能有今天之语乎?”
“话虽如此,可老夫这心结……”
“其实灌强和李敢也说不上有错,将军久在边关,大概还不知道前两年朝廷府库空虚,入不敷出。张汤等谏言皇上下诏,可以以重金赎身,所以……”
“别人怎么做,老夫管不着。可李家如此,让老夫颜面扫地。”
“将军言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可知,自汉军班师后,匈奴又从渔阳犯境,杀我吏民。在下素知将军志在疆场,岂能因此而负了百姓呢?”
“老夫这就奏请皇上,率军到渔阳与匈奴决战,以雪雁门之耻!”可一想到自己已是庶人,李广又灰心地跌坐在席上了。
韩安国道:“将军之心,天日可鉴。只是眼下时机未到,皇上已下诏任在下为材官将军,屯兵渔阳,修筑堡垒,以做御敌之备。”
李广一听,那颗刚沉下的心又如脱缰的野马,想着上阵杀敌了。他随即表示愿协助韩安国戍边:“大丈夫苟活于世,如无作为则与狗彘何异。老夫不求封侯拜将,只求效忠朝廷,哪怕是做一小校,亦无怨无悔。”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韩安国更是心潮澎湃。他满斟酒酿,万千感慨都化在这玉液琼浆之中了:“请老将军饮下此杯,在下才好说话。”
“这么说,将军是答应老夫的请求了。”李广一饮而尽,眼睛直直地望着韩安国,“不要看老夫年迈,但仍可以拉三百石强弓。”
“将军英雄一世,就是匈奴人听到了将军的名字,也胆战心惊。在下与将军在北地戍边多年,岂能不知。只是……”
李广一听便急了:“莫非将军反悔了?”
“老将军少安毋躁,且听在下把话说完。如将军要做在下的幕僚,在下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据在下所知,皇上在做太子时,就十分仰慕老将军。此次将您与公孙敖一同贬为庶人,一是因为此役与皇上的构想差距太大;二是如同当年诛王恢一样,为了给朝野一个交代。不用多久,皇上还会起用将军的。”
“世叔言之有理。就是父亲愿意做幕僚,皇上也不会答应的。父亲不如在家休息,以待时机。”李敢接着韩安国的话说道。
这时候,灌强也上前说话了:“家父在世时,也十分仰慕世叔为人。小侄在蓝田山中的庄园为世叔安排了居处,世叔若不嫌弃,就到那里住些日子,看看书,打打猎。待皇上心情好转,一定会重召您回朝的。”……
韩安国总是看得更远,面对李广,他也是无话不说。
“不瞒将军,对雁门之失,在下也曾思考过。将军也可在这段时间对此役加以梳理,从中吸取教训,切不可再墨守旧规,给敌以可乘之隙。”
“将军言之有理。”李广再次举爵相邀。
这酒一直喝到太阳西斜,李广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了。是的,他需要一个僻静的去处,来总结此役的教训,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回顾自己的一生。
可他还有一个疑惑。他不明白,韩安国官至御史大夫,后来又署理国政,就因为一次意外坠车,就不得不从中尉做起,如今又被外放边关,这究竟是为什么?走出大厅的时候,他悄悄把韩安国拉到一边,问了这个问题。
韩安国坦然地笑了笑,捋着胸前的美髯道:“将军看看在下岁齿若何?说风烛残年为时尚早,可毕竟也是夕阳晚景了。在下在御史大夫署中时,常听皇上说,兴大汉者,非少壮有力者不能为之。虽是刘氏龙脉,但皇上的性格与先帝不同,他喜欢年轻人,似我等只能聊尽余力,多为朝廷做些事情了。至于宦海仕途,早已淡若浮云了。这次到渔阳屯兵,一方面是皇上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在下不愿将余年消磨在觥筹交错之中。”
李广若有所思,透过淡泊的话语,他看到了韩安国进退自如的胸怀,不禁问道:“家小呢?也带去么?”
“是的!这一去,在下就以边塞为家了。”
“何日启程?”
“三日后。”
“好!”李广回身招呼李敢,“牵老夫的马来!”
不一刻,李敢牵着一匹栗色的战马来到院中,李广接过马缰,对韩安国道:“这是老夫从匈奴小儿那夺来的战马,今日老夫将它赠给将军,留个纪念。”
韩安国接过马缰,慨然道:“恭敬不如从命,愿将来我们重聚在长城脚下。”
他跃上马背,作了一揖,便扬鞭催马出门去了。从身后传来李广沙哑的声音:“三日后,老夫来为将军送行。”
第二天,韩安国到未央宫向皇上辞行,在塾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