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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大家抬起头来时,皇上已经走了。
张汤等人彼此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颓然地垂下两只硕长的胳膊,朝着殿外走去。
汲黯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了看御案,眼睛湿润了。
长安的桃花在三月开出一片云霞和浪漫。
出了灞城门,大道两旁,一簇簇的桃花挂满枝头。一株株垂柳柔枝轻舒,丝绦飘荡,从眼前一直绵延到数十里外,宛若一道翠绿的帘幕。
从烟霞里走出三匹马,一辆车驾。车驾里坐着一位妇人,一边走,一边用丝绢擦拭着泪水津津的眼角,还不时回头望望渐行渐远的京都,眉梢充满了眷恋。
马上的三位则放任马儿的蹄子敲打着春日的大道。
“不管怎么说,皇上那天匆匆退朝,实在是圣明之举。”说话的是李息。
“是啊!说到底,皇上还是不忍降罪于大人,皇上从内心还是喜欢汲大人的。”接着李息的话茬,卫青说道,“只可惜在下那天不在,否则,绝不会让这个张汤兴风作浪的。”
汲黯打心底感念皇上的宽容。
要说他来京城已有多年,每每在朝堂冲撞皇上,从来没为一己私利,他相信皇上也明白这些,所以才一次次的不与他计较。那天要不是皇上退朝,那局面会不堪设想。
汲黯甩了一下马鞭,对卫青说道:“这也怪不得大人,大司马也是奉了皇上的诏命去办事了。”
其实,汲黯那天真的没有打算活着走出未央宫前殿。
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就愁没有机会置他于死地呢!
在即将离开长安的时候,汲黯一想起朝会之后皇上对他的单独召见,仍然铭感五内。
在宣室殿,皇上的目光是多么的复杂。
那是惜其刚而不能柔的怨;伤其峣而不知折的怒;是用之扎手,弃之不舍的哀。
按理说,皇上比汲黯小了许多岁,可那会儿倒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每句话都是语重心长。
“你这个内史大人呀!这些年来,你真以为朕怕你么?朕是喜你憨直忠贞,从不腹诽,才处处容忍你,可你却不知进退,越来越不像话。朕虽素来不提倡黄老,可有时候觉得老子之言也不无道理,你难道不知水至柔而又至坚的道理么?非得每次都要弄得剑拔弩张才痛快啊?你叫朕如何说你呢?”
看着汲黯低头不语,刘彻又缓了语气道:“你在朝中结怨甚多,再待下去,不仅你处处难受,朕也不好处置。朕考虑,京城已非卿久留之处了,你赴淮阳如何?”
汲黯一愣:“皇上之意……”
“朕决定任你为淮阳太守。”
汲黯心中掠过一丝悲凉,早年在东海太守任上的情景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候他年轻,学黄老之言,好清静无为,又善择官用人,各县县令都是经他亲自推荐才得到朝廷任命的,所以,他虽然没有耗费多大气力,辖内却河清海晏,一派升平。可看看眼下的自己,鬓发斑白,牙齿脱落,就算到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作为呢?
汲黯跪在地上道:“谢皇上隆恩。可今非昔比,臣已经老了,皇上倘若认为臣衰朽无用,臣可以辞去内史,归家养老。而淮阳乃楚地之郊,地僻路遥,臣恐……”
刘彻看着汲黯,心中也不好受,在他的印象中,这是自汲黯进京以来,第一次说软话。
“唉!爱卿误解朕的意思了。朕外放爱卿,非因爱卿年老之故,实在是淮阳民风刁悍,私铸钱币之风甚盛,历任太守,禁而不止。朕欲借重于卿,卧而治之。当然,爱卿到了那里,也可以避避锋芒,待有机会,朕还要召爱卿回来的。”
话说到这个分上,汲黯还能再说什么呢?毕竟自己是和亲的倡导者,而单于爽约伤了皇上的自尊。
汲黯也是个知难而进的性格,皇上一提推行五铢钱所遇到的障碍,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就有了一种责任感。
“皇上圣恩,臣感激涕零。臣什么也不说了,打点之后,即可赴任。”
当天,刘彻在宣室殿小宴,破例地为汲黯践行,又传了李息作陪。席间,大家谈到右内史的继任,刘彻认为义纵较为合适。
汲黯还是不改直言的性格,说义纵生性怠惰,沉湎酒酿,还望皇上多加提醒,话里的君臣情意让刘彻十分感慨。
“难得爱卿如此中直敢言,朕将会以爱卿为楷模,时时训诫于他的。”
现在,皇上话语的余温尚在,他却要启程离京了。
看着眼前草长莺飞、桃烟柳雨的情景,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往年,这正是皇上郊祀踏青的季节,右内史的责任就是整顿民风,清扫道路。那个义纵,会把这一切安排好么?一想到这些,他又感到几分焦虑。
好在卫青送行,他的那点烦恼也只是春夜疏雨一般,瞬间即去了。
前面就是无疆亭,亭外一丛翠竹,新笋破土,几枝桃花,娇艳欲滴,间有垂柳两棵,新枝婀娜,平添了几分野趣。
卫青赞道:“此端好景,正是叙话的好去处,昨夜在下备了些酒菜,不妨就在这里小酌几杯,也好说说话。”
“一切听从大司马。”
卫青于是命人在亭子间的石案上摆了酒菜,又请汲夫人下车同饮。
卫青先举杯敬汲黯夫妇。汲黯十分惶恐,道:“大司马乃三军统帅,中朝砥柱,下官何德何能,能承受得起如此厚意?”
卫青将酒爵举在胸前,那话语中满含浓浓的情意:“大人何出此言,在下的感激之情都在酒里了。”
卫青说罢,饮了爵中的酒:“在下以骑奴之身,能有今天,不敢忘记大人之恩。”
汲黯饮下一爵,忙摆了摆手说道:“大司马何出此言,要说大人的前程,还是皇上天恩浩荡。”
“在下年轻鲁莽,带兵严酷,若不是大人指点迷津,恐怕也会像张汤那样的被人唾骂了,何谈建功立业呢?此等教诲,在下没齿不忘!”卫青说着,又为汲黯斟满一爵。
李息这时也站了起来,举爵为汲黯送行:“皇上也不过是为了暂避风波,将来还要召大人回京的。京都、南疆,气候殊异,大人还要多多保重。大人的子女皆已成人,各有所成,大人此去也没有多少牵挂了。”
卫青又转身向汲夫人敬酒。夫人的眼睛红红的,只是垂泪点头,却默默无言。卫青不忍再看,借与李息说话转过身去。
这些热心的话,说得汲黯心里暖烘烘的。他觉得这些年的京官没有白做,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么多知己。
情之所至,汲黯的话还是离不了为皇上分忧。他觉得如果现在不说,怕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站起来给卫青和李息斟酒,眼里充满了庄重和忧虑,说出的话也含着酸涩和痛楚:“请两位大人饮了此爵,汲黯还有话说。”
“大人有话尽管说。大人与我情同手足,还用如此么?”李息道。
“大人若有事交代,在下肝脑涂地,决不推辞。”卫青也庄重道。
“不!你们还是饮了再说。”
汲夫人见夫君的倔劲又上来了,不免有些着急,暗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意思是说,现在你都是离京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呢?
汲黯却浑然不觉,照旧梗着脖子道:“饮了再说。大人不饮,汲黯宁可不说。”
“好!”卫青看了看李息道,“饮了再说。”
同朝为官,大家知之甚深,以他的脾气,他们如果不接受这份沉重的情怀,只怕汲黯要把满腹的心事带到淮阳去。
现在,当卫青和李息端起酒爵,饮下晶亮的液体时,也把汲黯的嘱托和信任化进了自己的情感。
汲黯这才仰起脖子,饮了爵中之酒,话也就随之出口了:
“下官虽离京而去,可心却无时无刻不系于社稷……淮阳、京都,千里迢迢,下官不可能再参与朝议。虽然李蔡之后,丞相一职空缺。然以下官观之,张汤觊觎相位久矣。他为人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奸之语,辩数之词,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而专以逢迎皇上为能事。只要皇上不愿意,他就千方百计的诋毁;只要皇上高兴,哪怕是错的,他也会指鹿为马,颠倒是非。”
汲黯站了起来,扶着亭子的廊柱,双眼透过巳时的阳光,朝着长安望去,只有天边的浮云,只有夹道的杨柳,不见城头的大旗,不见未央宫的阙楼。
“下官如今一去,最担心的就是像张汤这样的人,内怀奸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大司马常在皇上左右,李大人位居九卿,还请时时提醒皇上早除之,否则,奸佞得势,公等……”
汲黯这番话让卫青和李息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千钧巨石,他们急忙执手扶着汲黯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在下与李大人定不负大人期望,定会为大汉社稷扶正祛邪,绝不与奸佞之辈同流合污。”
汲黯紧紧地握着卫青和李息的手,说话时喉头有些发颤:“如此!下官纵然老死淮阳,亦无憾了。”
四人同时举爵,饮下了最后的送行酒,汲黯传来府令,服侍夫人上车,拱手与卫青和李息告别道:“下官就此告别了,二位大人保重。”
汲黯正准备离去,只听卫青道一声“大人慢行”,便松了手中的缰绳,只见卫青从道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来到马前,递给汲黯道:
“在下多次出征,每每离京,司马相如总是吟《诗经》中的诗句折柳相送,时间长了,在下也记下了,正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人拿上这柳枝,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长安就在大人身边了。”
“大司马……”汲黯只觉得眼睛潮乎乎,热辣辣的。
第十一章 巡察风波漫朝野
李蔡自杀、汲黯离京,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朝廷的相位。
可皇上诏书下来后,却是大出许多人的预料:庄青翟转任了丞相,高陵侯赵周继任为太子太傅。
这个新的格局,让张汤十分不解,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多年在廷尉任上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时候,一句话说不好,不仅会功亏一篑,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有耐着性子,寻找新的机会,把政敌踩在脚下。
他清楚,让皇上闹心的不仅是先帝陵寝的堧地被倒卖,更是推行的盐铁、币制和算缗变法进展十分缓慢。
尤其是朝廷的缗钱令已颁布数年,但民间逃缗现象还屡有发生。而且,逃缗的大都是富户豪强。
张汤觉得,整治这些人靠庄青翟这样的书生是不行的,最后还得靠他。
因此,在十月初的朝会上,张汤推荐由御史中丞杨可负责告发逃缗者,凡情况属实,将没收偷漏缗钱一半奖励给告发者。
这种办法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在郡国掀起了一股旋风。特别是在京畿各县,开始的时候,告发者大体还能据实而告,到了后来,知情者告之,不知情者编了假案也来告。有些邻居之间发生了口角,也借机诬告对方逃避算缗。
杨可派使者抓回来的罪犯那可是真假难辨,没几天,到处就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义纵那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半是出于职责所系,另一半是出于对御史大夫属下之人霸道的愤慨。于是,他传来内史丞,要他以“乱民”罪,将杨可派出的人悉数抓回,严加审问,录下狱词。
可他没想到,在几天后的早朝上,他的那些狱词远不如张汤列举的数字更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张汤道:“虽有报假案者,然瑕不掩瑜,自推行告发逃缗者、奖励一半财产的制度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