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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见李妍含情脉脉的眼睛,问道:“朕是不是睡过了?”
李妍微笑着说道:“还没有呢!尚有二刻时辰。”
刘彻将李妍拥在怀里,吻着她的睫毛和红唇:“那朕还要一次。”
可李妍是清醒的。看着时间已到了卯时三刻,她立即提醒道:“皇上!该上朝了。”
“朕今天就拥着夫人睡一整天,不上朝了。”
李妍摇了摇头道:“这样怎么行呢?”
“朕乃一国之君,都不可以给自己一点时间么?”
李妍偎在刘彻怀中,柔柔地说道:“那么多大臣都看着皇上呢!皇上不上朝会冷了大臣们的心的。臣妾身心都在皇上这里,待皇上打理完朝政,如何都行。”
刘彻俯下身体,在李妍的额头留下了一个亲吻道:“你真是善解人意,不知何时能为朕生一个皇子呢?”
李妍没有回答,只是报以柔柔的笑。
这还真让她不好回答。她清楚,在这个深宫中,母亲往往是靠儿子得以显贵的。可这事是能够强求的么……
不管卫子夫怎样压抑着自己的忧郁,眼看着皇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移情别恋;也不管可怜的王夫人在沉疴的折磨中丢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儿子刘闳走了,皇朝还是在一片漠北大胜的喜庆中走进了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的春天。
第十章 无疆亭下伤情别
元狩五年的朝政,似乎并不像与李妍在一起那样让刘彻激情和愉悦。
虽说废了三铢钱,更铸五铢钱,并且还找了一个响应朝廷、积极申报资财的卜式,又是封爵,又是赐官,可那些行商逐末之徒,至今仍然在观望等待,消极应付,更不用说捐财捐物以补府库之虚了。
可就在这个关头,郑当时却撒手人寰,抛下一大堆难题走了。
一场漠北战役打下来,国家财力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现任大农令严异一筹莫展,让刘彻一想起来就心烦。
严异是李蔡举荐的,可就在前日,有人举报李蔡竟与不法商贾勾结,盗卖先帝寝园外面的堧地。
虽说这只是一块空闲地,可因为它在皇陵旁边,有人就想借此沾点皇气,自然就寸土寸金了。
举报的上书是通过北阙司马投送的,恰逢张汤上朝路过这里,这文书自然顺理成章就落到他的手中。
面对这份举报,张汤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从这些文字中看到了一丝机会。
老实说,从公孙弘举荐李蔡为丞相那天起,他就在心底瞧不起这位李广的族弟。他认为这个丞相就该他张汤来做。
李蔡太过势利,不足成大事,这是张汤对他暗地里的评价。
好了!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张汤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丞相大人,休怪下官冒犯了。”
他没有将上书呈给皇上,而是直接到了丞相府上。
“丞相大人!您身为当朝宰辅,盗卖堧地,下官真有些不可思议。”坐在李蔡的客厅里,张汤说道。
“御史大人怎可听信小人谗言,本官身为当朝丞相,岂可如此不知轻重?”李蔡一副吃惊的样子,但张汤却从中听出了色厉内荏。
张汤扬了扬手中的竹简说道:“这是有人给皇上的上书,不仅详述了卖地所得金数,而且细节清楚,人证亦在。”
李蔡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摸不透张汤手里究竟握有多少证据,他由辩解转而求助张汤。
“事已至此,皆系在下一时糊涂,还望大人念在同僚的分上,救在下一回。”
张汤没有给李蔡丝毫的回旋余地,道:“若是其他的事情倒好办,惟有这堧地一案,事关龙脉,下官猜测皇上一定会亲自审理的,下官纵有此心,也回天无力啊!”
张汤说着,就把大汉律令的相关条款念给李蔡听。听着、听着,李蔡就浑身发抖起来:“完了!我不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啊!”
见此,张汤便起身告辞,临别时留下了一句话:“何去何从,大人好自为之吧!”
从相府出来,张汤没有回署中,而是揣着上书直接进了未央宫宣室殿……
案子发生在李蔡身上,让刘彻十分吃惊。
第二天早朝时,刘彻对着大臣们怒吼道:“堂堂大汉丞相,竟然干出盗卖先皇寝园堧地的丑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接下来,他又斥责张汤道:“你身为御史大夫,负有监察之责,却听任李蔡胡作非为,该当何罪?”
张汤满脸的愧疚,说的话却充满了自责:“李蔡图谋不轨,臣察之久矣!然慑于他宰辅之位,臣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说完这些,张汤慢慢拉下笏板,悄悄观察皇上的表情。
果然,皇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最后只说了十分简单的几个字:“将李蔡依律下廷尉府审理。”
张汤掂量得出这几个字的分量,说起话来不免有些结结巴巴:“启奏皇上,李蔡他……”
“他如何了?”
“他……”
“说呀!”
“他……”张汤战战兢兢道,“李蔡昨夜于府上引鸩自尽了。”
张汤隐瞒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在相府施加的压力和暗示。
李蔡一死,张汤以为仕途上的障碍搬掉了。
刘彻颓然地坐在了御座上道:“尚未审理,就先死了?你们是怎么搞的……”可很快他的思路就转过来了,“此乃李蔡自感难脱其罪,引咎自毁。”
面对情绪紧张的群臣,刘彻用训诫的口气说道:“李蔡曾跟随大将军屡建战功,在丞相任上也不可谓不尽职,然晚节不保,正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们要引以为戒。”
大臣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刘彻挥了挥手,算是翻过了这烦恼的一页。
“那个出使匈奴的任敞回京了么?”
典属国低着头,不敢看着刘彻。他谨慎地朝前迈了一步,害怕地说道:“启奏皇上,任敞被匈奴扣留了。”
“为什么?不是匈奴重启和亲之议么?”
刘彻说的是元狩四年秋天的事情,漠北战役后,伊稚斜慑于汉军的压力,也为了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他接受了赵信的建议,重提和亲。
刘彻曾下令廷议。汲黯、博士狄山等以为,连年战争,民生疾苦,应趁着匈奴大败之际,重开和亲,与民休息。丞相长史任敞甚至提出更大胆的设想,要将以往汉与匈奴的关系降格为朝廷与外臣的关系。从来没有邦交经验的他自告奋勇地向刘彻提出,要出使匈奴。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任敞竟然被扣。
刘彻顿时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把气都撒到当初主张和亲的大臣们身上。
“任敞无能,有辱使命;你等昏庸,推波助澜,畏敌怯战,才致匈奴气焰嚣张,无视大汉国威,该当何罪?”
看着群臣一个个低头不语,他直接点了汲黯的名:“汲黯!你平日总是滔滔长论,言之凿凿,今日为何三缄其口?”
刘彻讽刺的目光直逼汲黯,站在一旁的狄山汗如雨下,六神无主,他暗暗窥视汲黯,不知内史大人怎样应付狂怒的皇上。
汲黯面无惧色,坦荡如昔,撩了撩衣袖,举起笏板,准备回答皇上的问话,却不料张汤插了进来。
刚刚还惊魂未定的张汤从皇上的声音中判断出,李蔡的风波已经过去,他现在需要把握机遇,既给政敌猛烈一击,又能迎合皇上的心意。
张汤充满了对汲黯的愤懑:“狄山愚儒,不足以与之论国政。而汲大人身为内史,位居九卿,却置大局于不顾,违逆圣意,强主和议,现在竟致我大汉国威受损,大臣被扣,依臣看来,汲黯当斩。”
此言一出,大臣中一片哗然,有埋怨张汤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也有人批评汲黯不识时务,锋芒太露。大家先看了看刘彻,又纷纷把脸转向汲黯。
而此时汲黯却分外冷静,似乎皇上的斥责早在他预料之中,张汤的进言他也不屑一顾,大臣们的议论好像也离他很远。
汲黯老多了,鬓边出现了隐约可见的依稀白发。可只要他说话,只要他的声音在舌尖上震荡,那眼睛顿时就犀利得让人不敢面对。
他举了举手里的笏板道:“臣以为匈奴出尔反尔,乃蛮夷之性使然,非和亲之错。”
“难道是朕错了?”
汲黯近前一步,站到与张汤平行的位置,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理由。
“政之失误,咎在臣下。前者浑邪王降汉,陛下为彰我国威,想在京畿征集二万辆车马,可官吏又不兑付贳贷,以致民怨沸腾,五百无辜百姓身首异处。试问御史大夫可曾与皇上分滴水之忧?可曾有一言半语的谏言?”
汲黯冷冷地盯了一眼张汤,话里就充满了讥讽:“御史大人倒是与丞相沆瀣一气,蒙蔽圣听,若说下廷尉诏狱,臣以为第一个该绳之以法的,就是这位巧言令色、鲜仁寡情的张汤大人。”
张汤从鼻翼间发出轻蔑的哼声,旋而又怒形于色道:“好个汲黯,名为指责同僚,实则非议皇上,该当何罪?”
张汤看了看身后的赵禹,示意他出班帮腔。
与张汤一起修订汉律的赵禹觉得,李蔡之后,张汤很可能成为丞相的首选,那御史大夫一职又该谁来接替呢?
他迅速做出了回应:“臣也以为,汲黯目无皇上,诽谤朝政,非严惩不能正朝纲。”
朝臣中围绕汲黯的命运,很快分成对立的两派。
公孙贺、李息等虽然站在汲黯一边,却因为漠北之战中卫青无封无赏的缘故,到现在都在朝堂上硬气不起来了。
他们多希望卫青、霍去病两位大司马能站出来说话,可他们却奉了诏命,犒劳从北海班师的将士们去了。
他们也知道刘彻对汲黯的情感,很希望这老头能退一步,认个错,好得到皇上的谅解,其实,刘彻又何尝不想如此呢?
这么多年相处,他了解汲黯的性格,况且今天廷议的是和亲的是非,他不愿意看到耿介刚直的汲黯身陷囹圄。只要他能识时务,知进退,收敛身上的傲气,不为主张将他治罪的人提供口实,他就可以寻找台阶了结此事。
可眼前这位汲大人,哪里有认错的迹象呢?
他身体挺得板直,头扬得老高,梗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依旧在那里掰着指头历数元朔以来朝政的弊端。
刘彻听着听着,脸色由涨红转为蜡黄,又由蜡黄转为铁青,继而由铁青渐渐泛白。
张汤和赵禹等人交头接耳,准备再次启奏,发起对汲黯的弹劾。
公孙贺、李息的心悬到了半空,那种紧张丝毫不亚于临战前的气氛。
“皇上啊!请您大开圣恩,赦过汲黯吧!”两人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一声怒吼:“罢了!”紧接着,刘彻将手中的竹简“砰”的摔在地上。随之,便有一批大臣应声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请杀了汲黯。”
“杀了汲黯。”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公孙贺、李息的声音是多么的弱小。
站在一旁的包桑吃惊地看着跪倒在殿内的群臣,仓皇地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接下来,是雷霆之前恐惧的寂静。谁都知道,汲黯的命运系于一人。主杀者和主赦者,都迫切想从刘彻那里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声音。
时间一丝丝地流走,大家的心却在一点点地紧缩。在众人的心中,好像时间静止了,空气也停止流动了。
可许久之后,他们却从刘彻的口中听到了两个字:“退朝!”
接着包桑跟着喊道:“退朝……”尖细的声音终于给这个凝固的时刻带来了一点活气。
等到大家抬起头来时,皇上已经走了。
张汤等人彼此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