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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的情绪没来由地一下子充塞若蝉胸臆。但假如她不许完她的愿,他是不是就必须一直待在她身边?然而如此又似乎太自私。
“想这麽久!”他抱怨。“你要什麽呀?不会又要教我去救死人吧?”
她白他一眼。“我衷心希望世界大同。”
他回她一记白眼。“那是孙中山的愿望,关你什麽事呀?”
“他这个愿望没人帮他实现呀。”
“这是不可能的嘛。他许了那个愿以後,发生了多少战争啊!”
若蝉哭笑不得。“抗战和他的愿望有关吗?”
“世界怎麽可能大同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嘛。我问你,你写了那麽多幸福快乐的圆满大结局,实际上呢?人间多少怨偶?”
“好好好,就算世界大同这个愿望太贪心、太大,我愿天下有情人都像小说写的,得到圆满大结局,行了吧?”
“不行。”
“哦,我忘了,我应该说我衷心希……”
“衷不衷心都没用啦。这也是不可能的嘛。”
若蝉对他叉腰瞪眼。“大一点的愿望你做不到,小一点的你办不到,你算哪门子神仙?”
“世界不能大同,就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永无止息之日,这两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有情人指的只是一男一女。”
“哪一男和哪一女?指一对出来,马上让你的愿望兑现。”
她张口,他却打断她。
“我先告诉你,你只成全了一对,其他的你可就顾不了、管不著。而且我只负责他们终成眷属,结局我也管不著。”
“喂……”
“不要“喂”啦,难听死了。哪,就像我把你朋友的命拉了回来,以後的日子要怎麽过,全在她自己。你就算把你剩下的愿望都许给她,她还会有下一代,下一代还有下一代,你留个愿望让你自己长命百岁不死,你也来不及管。上帝都照顾不了每一个人。你比上帝还万能吗?”
他是对的。若蝉给他驳斥得心情也不好了。
“那麽,我衷心希望我变成亿万,不,亿亿万大富婆。”她几乎是赌气地说。
他瞪大眼睛。“干嘛?”
“咦,我要做富婆不行啊?”
“你要拿钞票打死人,还是来个仙女散花,把它们送给等著人来救济的人?这个愿望人人会许,你的创造力到哪去了?”
“喂,你意见太多了吧?”
“叫你不要叫我“喂”嘛!”
“我决定了!”她大叫,“你的名字叫“罗唆”。”
“罗唆,罗唆……”他重复几遍,脑袋摇来摆去。“不好听,不好听。”
“挑剔。”
“你没有诚意嘛。”
“我的愿望许完你就走了,要个名字做何用?”
“我从来没有过名字嘛。”
“为什麽?”
“多笨的问题。”
“童话故事神灯里那个神仙就有名字。”
“我不住在神灯,我住在……”
“古堡。”
“城堡啦。”
“一样啦。”
他学她,对她叉腰瞪眼。“你只会替书里不存在的人取名字,直接承认,闪来闪去回避,讨厌。”
他的口气令她忍不住失笑。“我没有不替你取名字,总要想个适合你的呀。”
“若蝉。车若蝉。”有人大声叫她。
他们同时转头。马路边,秦佩在车子里招著手,喊著若蝉,眼睛却盯著“致命的吸引力”。
“哎哟,大事不好。”他说。
若蝉赶快拉住他。“不准这个时候隐形。”
“开什麽玩笑?”他惊恐万状。“她会把我当龙虾给吃了。”
秦佩熄了引擎,下车朝他们走来。
“你敢现在遁走,我……”若蝉来不及威胁完,秦佩已来到他们面前。
“还好赶上你了,我去学校,校工说你们刚走一会儿。”秦佩对著“致命的吸引力”百媚千娇地笑著。“嗨,我叫秦佩,和车若蝉是高中同学。”
他看著她伸出来的手,好像那是条吐著信的毒蛇。若蝉悄悄在他背後推他一下,他才小心、飞快地握一下,马上放开。
“他是……”若蝉乾咳几声,接不下去。
他则得意地看著她。看你到底要不要给我想个好听的名字。
秦佩奇怪地等著若蝉完成她的介绍。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若蝉情急之中,胡乱说道。
“嗄?”他说,而後连忙点头附和。“对,她是我的小学同学。”
“真的呀?”秦佩惊讶万分。“车若蝉,你和小学同学还有联络啊?”
“就这一个。”若蝉急急说。“不晓得他怎麽找到我的。他今天去学校找我。”
她拽拽他的手,示意他继续配合,然後发现她还拉著他的胳臂,一副亲昵地挽著他的模样,便赶紧放开。
“你是说你们小学毕业後就没有见面和联络,”秦佩来回指指他们。“而你打听到她教书的地方,找到学校去?呀,真有心哪。”
“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若蝉简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他倒玩兴忽起,搂住她的肩。“对呀,我找了她十几年,一不小心就找到了。”
若蝉涨红脸,推开他,问秦佩。“是不是要一起去看丁倩?”又问他。“你不是有事吗?”
“对,一起去吧。”
“我有什麽事?”
秦佩和他几乎一起说。
结果他们都上了秦佩的车。
“小学同学,”秦佩扭头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呢。”
“你问她。”他对若蝉摆摆嘴。
“就是嘛,车若蝉,介绍人介绍一半。”秦佩说。
“他……姓龙,龙虾的龙,”若蝉灵机一动,说:“名浪漫。”
“浪漫?浪漫小说的浪漫?”秦佩咯咯笑。“这名字多别致、多有意思呀。”
※※※
龙浪漫可一点不觉得他的姓名别致有意思。从他和若蝉离开医院,他就没停止抱怨。
“吵死了你,”回到家,若蝉关上门,大喊:“你自己说要一个浪漫的名字,浪漫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浪漫,这表示你不只名叫浪漫,你是浪漫的代表,有什麽不好嘛?”
“我要是要一个有性感意味的名字,你就叫我性感吗?”
“不,那我会叫你阿诺舒华辛力加。”
“他一身横肉,哪里性感?”
“他那一身是肌肉,很多女人认为那很性感。哟,你还知道阿诺舒华辛力加呀?”
“嗟,我当过他的保镖。”
若蝉半信半疑地瞅他。“什麽时候?”
“不要刺探别人的隐私。”他说。
“你答非所问嘛。”
“我答的是你的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我还没问呢。”她喊。
“我已经回答了,你问不问无关紧要了。”
她气结地瞪他。
他假装没看见,呵欠连连。“呵……呵……困了,就寝去也。”
“也”音犹在,眨眼间,他已到了她卧室门外,她都没看见他动呢。
“等一下!”若蝉大叫,急起而追。
但是又被他跑掉了。
她好不懊恼。明晚,她想,明晚她一定要比他先进卧室。
然而接连几晚,她写稿写得忘了时间,待她放下笔要上床,已是夜深人静,她遍寻不著龙浪漫。
他不在她卧室里任何地方,她非常仔细地几乎每一寸都找过。
他既不是睡在她房间,为什麽每次都要进去?
“这个人,到底睡在哪?”她咕哝。
他总不会回他的城堡,第二天再不远千里的回来吧?除非像神话故事中的神仙,足一点,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这仍然不能解释他何以每次到了就寝时间,非进她卧室不可。
“这个神仙,”忽然,他的声音大声在空中抗议、抱怨。“睡在他沉入梦乡的地方。你不要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扰人清梦好不好?居然在柜子、壁橱、抽屉裹找我,我有那麽娇小吗?明明是昂藏堂堂七尺之躯。岂有此理,侮辱人嘛。”
若蝉感到不好意思,同时觉得好笑。“是是是,对不起,龙先生。”
“更衣上床就寝啦,每天就睡那麽几个小时,白天到了学校还生龙活虎、精力充沛,中午休息时间也不休息,跑去和无聊男子聊天,下班回来理也不理我,写个没完没了,讨厌。”
若蝉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无聊男子是范伯淹。接连几天午休时间,范伯淹都把她请去校务处。他倒是没有再对她的教学方式表示意见,而是和她闲聊。
关於她在自修课和学生讨论浪漫爱情小说,原则上,他说暂时同意她继续采用她的方法,以观後效。
“你每天中午都在?”她对著空中问龙浪漫。
“不行啊?”
“谁禁止或阻止得了你啊?我怎麽没看见你?”
“你有想到我吗?”随著他酸气冲天的问话,他蓦地现身。
坦白说,她的确常常想到他,纳闷他为何没冒出来旁听或旁观。
而这时他出现在她面前,令她瞪大了眼睛,瞠然了好半晌。
“这是什麽?”她指著他蓝色紧身连身衣裤,以及穿在紧身裤外面的红色内裤。
“我的睡衣呀。”他一副她大惊小怪、少见多怪的口气。
“睡……你的睡衣?这好像是超人穿的那种衣服,这里,”她指指他前胸。“加个红色S英文标志,再加上一件红色披风,根本就是超人出现时的装束。”
“哼,”他嗤鼻道。“超人那身装束是向我借的,问也没问我一声,未经我同意,擅自贴上了个S红色商标,招摇过市。早知道他有心剽窃,拿我的睡衣穿出去,变成引人注目的飞行衣,我便该申请专利。”
若蝉想笑,但他的表情那麽认真,令她疑惑起来。
“据我所看到的故事,不是这样吧?”
“故事?故事都是骗人的。你写的故事有几个是真的?”
她登时语塞,答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啦,”他耸耸肩。“好的故事,娱乐大众,提供人一个想像空间,让人人怀有美好的梦想,即使是虚构的,具有正面意义,也不算骗人。”
“哦,多谢你的支持与鼓励。”她没好气地说。
“不用客气。”他慷慨地挥挥手。“像超人,虽然他胡乱把我的睡衣改装,但是他行快仗义、助贫济困,也算没有辱没我借他睡衣的善意,所以我从未计较。”
若蝉滚滚眼珠。“我看你可以来写一些很精采的故事,这麽能辩。”
“嗄?你不相信我?”他严重受了伤害似地大喊。“告诉你,超人会飞,主要是穿了我的睡衣的缘故哪。”
“照你的说法,他能在极短时间内飞到出事现场,及时挽救灾难和救人无数,你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罗?”
“那自是不在话下。”
“我是不是该因此尊称你一声龙大侠?”
她是讽刺他,他却得意万分,并且欢喜地用力拍一下手。
“龙大侠,这个名字好。这个我喜欢。”
若蝉简直哭笑不得。
“不不,”他又摇摇头。“大侠有点太炫耀了,龙侠,嗯,单字一个侠就好。龙侠,龙侠,龙侠。”他越念越顺口。“你觉得如何?”
是不错。若蝉不得不同意。
“好,”她说。“即日起,你正名为龙侠。不要再为你的名字吵人啦。”
“姓龙名侠,字浪漫。”他摇首晃脑地唱道。“太好了,我真是聪明过人。”手指一弹,他不见了。
“喂,你去哪?”她对空喊。
他马上再度现身,为了让她看见他不悦的表情。
“有了名字,还“喂”呀你?”
“龙侠,”她叹道,称他的新名字。“请问,你为什麽每次要睡觉非得进我的卧室?”
“咦?睡觉不到卧室,要去厨房吗?”他反过来诘问。“我看你累昏了头了。晚安,明天见。”
这次他消失,若蝉张开了口,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