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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陈实从学校食堂偷來一瓶淮江大曲,一碟花生米,两个少年在宿舍后面的角落里开怀畅饮。
两人谈文学,谈理想,谈政治,谈国际形势,从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到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再到中苏在蒙古大草原上的机械化会战,经历过政治风云的少年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忽然陈实道:“班里的女生,洠б桓銎恋模降撞蝗缡〕恰!
郑杰夫道:“未必,我觉得孟丽娜就不错。”
陈实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喜欢孟丽娜?”
“嘘,小声点。”郑杰夫赶紧捂住陈实的嘴,这年头暴露私人感情是很不光彩,很不革命的一件事,革命工作那么多,怎么能和小资产阶级一样,搞什么温情脉脉的玩意。
“个人审美观不同,或许你觉得她不咋地,但我就喜欢孟丽娜那种朴素脱俗的气质,如同一株白莲花。”郑杰夫嘴里说着孟丽娜,心里想的却是孟晓琳,他的第一次梦遗,就是献给了这位家庭女教师。
“那你给孟丽娜写封情书吧。”陈实眼睛一眨,憋出一个坏点子。
“写就写,不过要匿名。”郑杰夫玩性大发,正要回宿舍拿纸笔,忽见一群人打着手电,气势汹汹而來,为首正是本校茶炉工聂文富,他穿一件蓝色工作服,歪戴帽子,敞着怀,露出一巴掌宽护心毛來,手里还提着一杆铁锨,颇有鲁智深手提方便铲之威风。
“我宣布,一中造反派今天正式成立了,这里由我聂大炮接管,谁不服,來和我铁锨说话!”聂文富在校长室门口叫嚣,他身后一帮地痞流氓横眉冷目,手中皮带啪啪响。
教师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郑杰夫和陈实面面相觑。
……
39000部队院内,Dc3运输机的引擎已经安装完毕,正在进行地面试车,汽油是从空军油库直接调拨來的,这全托叶雪峰帮忙,如今这里的后勤全部由省军区负责,吃喝不愁,物资器械签个字就能领取。
两台1200马力的引擎喷出一股股蓝烟,开始转动,液压系统和操纵系统分别进行调试,试车成功!
陈北从驾驶舱下來,满脸兴奋,要求上天飞一圈,却被陈子锟拒绝:“现在还不行,每一滴都非常汽油珍贵,飞一圈几千加仑洠Я耍朔巡坏谩!
既然不能试飞,就要在地面上多测试几次,陈北正要上机,忽然有江北打來的电报,让他速归。
“兴许是家里出事了,我來之前,造反派就掌控了厂里的局势,春花一直是中高层干部,这回怕是要倒霉了。”陈北捏着电报叹气道。
“你赶快回去一趟,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现在是非常时期,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乱了大局。”陈子锟道。
“我懂,处理好家里的事我立刻回來。”陈北点点头。
陈北立刻搭乘最近一班火车回北泰去了,在省城火车站月台上遇到了刘媖,她的丈夫张广吟被报社打成右派,下放到北泰工作,她也随着四清运动下到基层,索性办了调动手续,夫唱妇随,把家也搬到北泰去了。
两人是旧相识,又是亲戚,自然相见甚欢,在火车上和别的旅客换了座位,调到一起,说说笑笑一路倒也不寂寞。
刘媖是大学生,知识分子,谈吐见识比马春花强出不少,加之出身小资产阶级家庭,穿衣打扮很得体,陈北虽然和马春花生活多年,大少爷作风改了许多,但依然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两人坐在一起,和刘媖坐在一起,倒被旅客认为是两口子。
“你爱人个头真高啊。”一个妇女这样对刘媖说。
刘媖呵呵笑道:“我们不是两口子,论起來他还得喊我一声小姨呢。”
旅客们都笑了,陈北也笑了,看了一眼刘媖,心中暗想如果不是当初种种阴差阳错,自己娶的不是马春花而是刘媖,不晓得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一路说说笑笑,四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结束了,列车抵达北泰火车站,两人在出站口各自上了公交车。
“有空带孩子來家坐坐,还有你那口子。”刘媖发出邀请。
“一定去。”陈北爽快答应。
回到高土坡家里,门是上锁的,锅灶是冷的,小光在邻居家趴在板凳上写作业,看见父亲回來撒欢的扑过來:“爸爸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你妈呢?”陈北摸着儿子的脑袋问道。
“妈这几天都不大回家,我在王叔叔家吃的饭。”陈光道。
老王是厂里同事,又是邻居,关系不错,陈北赶紧道谢,老王说不客气,老王媳妇却不搭理陈北,很不高兴的样子,扭着腰肢走开了。
陈北递上一支烟,问道:“老王,这几天厂里怎么样了?”
老王道:“唉,厂子基本停产,支左工作队进驻咱厂,造反派得了势,把当权派都打倒了,你们家那口子也被停止一切职务,这几天正批斗挨整呢。”
陈北勃然色变:“这不欺负人么!”
老王道:“你别冲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去厂里,造反派一帮人正到处找你呢,要揍你。”
陈北撸起袖子道:“他敢!”
话虽这样说,陈北还是洠コЮ铮伦约盒宰蛹ぃ驮旆磁筛善鹫虂恚〔蝗淘蚵掖竽保约和蛞槐豢郏苫绷烁奔菔唬蔷土哿艘淮笈恕
回到家里,儿子说:“爸爸,我饿。”
陈北奇道:“不是在王叔叔家吃过了么?”
陈光道:“洠С员ィ跎糁蝗梦页砸煌敕埂!
陈北沉默了,他并不生气,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老王只是普通工人,他老婆是临时工,两人工资加起來也洠Ф嗌伲苋枚痈懦约付俜挂丫苋室辶耍偎德泶夯ㄒ驳固耍思覜'落井下石已经很好了。
“走,爸爸带你吃馆子去。”陈北带着儿子到街上寻了一家饭馆,坐下之后问儿子:“想吃什么?”
“吃肉!红烧肉,排骨,大鱼。”陈光说的自己口水都流出來了。
陈北摆出当年大少爷的派头道:“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嗑着瓜子,头也不抬:“先买票再点菜。”
陈北讪讪的站起,走到服务台前拿出钱和粮票买票,饭馆不供应红烧肉之类,只有炒鸡蛋,豆腐、韭黄和鲫鱼,爱吃不吃,先交钱后上菜,还得自己到窗口拿。
“不过了,菜都上双份的,三碗米饭,再來一瓶大曲酒。”陈北将钱拍在柜台上,豪气万丈。
这顿饭吃的真饱,虽然菜味不咋地,吃完了还打包带走,因为洠Т购校堆航鹱饬朔构莸囊豢诠咽2耸7苟嘶厝ィ攘死洌淞擞秩龋钡揭估锸坏懵泶夯ú呕貋怼
马春花精神状态很差,陈北问她什么,也不愿意说,坐在桌旁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进碗里。
“他们批斗我,让我承认自己是反革命,走资派,天地良心,我马春花出身贫苦,一心向党,为革命付出了那么多,到头來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马春花困惑又愤懑。
陈北叹口气:“春花,想开点,不光是你,连国家主席都成了叛徒内奸工贼,还有啥好说的,对了,部队工作组什么态度?”
马春花道:“工作组拉偏架,和他们是一伙的,厂里领导全部打倒,要进学习班,我过一会还得回去。”
陈北道:“咱不去受那个罪。”
马春花道:“不行,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党员,组织的决定不能违抗,我相信党不会被坏人蒙蔽的,总有一天光明会來到。”
任凭陈北怎么劝,马春花就是坚持要去学习班,她说:“这是一次考验,我不能屈服,不能逃避,不能让坏人得逞,我要和他们坚决斗争。”
陈北道:“那我陪你去。”
马春花道:“不行,你的保卫处副处长也被撸了,你以前得罪的人多,现在那帮人正打算报复你呢,对了,省城那边怎么样,公爹的病好点了么?”
陈北去省城用的借口是父亲生病,此时只能随口敷衍:“还躺着呢。”
马春花道:“我这边不用担心,毕竟工作组在,不会像以前那样往死里批斗,你还是去省城避一避吧,反正你一贯落后,旷工十几天也是常事,就是小光不好弄。”
忽然陈北想到刘媖的孩子和陈光差不多大,便道:“不如让小光去他姨奶奶那里住几天。”
“哪个姨奶奶?”马春花狐疑道。
第十一卷 新国 第八十三章 倒计时
得知刘媖这门亲戚之后,马春花嘀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你们家真乱。”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同意了,毕竟是不算远的亲戚,高土坡的这些邻居虽然也能帮忙,但马春花一贯心性高,不愿连累人家。
马春花收拾了一包衣服,连夜回厂参加学习班去了,所谓的学习班,就是牛棚,禁锢人身自由的所在,和看守所监狱只是大小区别,从十八岁参加游击队开始,马春花的人生就风光无限,平步青云,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心理落差之大,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但陈北完全理解妻子的境遇,因为他何尝不是如此,天之骄子王牌飞行员,名门贵胄之后,又生的英俊潇洒,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突然变成瘸子,工厂里的保卫干事,还娶了个俗不可耐的村姑,他也曾经一度痛不欲生,但最终还是熬过來了。
“春花,洠в泄蝗サ目捕!背卤苯拮铀偷匠趴冢V氐乃盗艘痪洹
“知道了,你回吧。”马春花道,随即快步走进厂门,遥望过去,厂里到处悬挂巨幅标语口号,房屋顶端竖着毛主席像,本该二十四小时机器声隆隆的车间却寂静无声,黑洞洞一片。
陈北叹口气往回走,正遇到四五个人迎面过來,都是厂里的二流子,因盗窃物资被保卫处罚过,如今都戴上了红袖章,成了造反派,马春花说的有人想对付自己,想必就是这些人。
狭路相逢,陈北洠в卸惚埽堑闳家恢а蹋廖蘧迳挠松先ィ前镌旆磁傻褂行┏跃芸炀徒卤卑饋恚挛渥按嘣谑掷铮笥幸谎圆缓暇涂虻囊馑肌
陈北道:“听说你们几个在找我?啥事,说吧。”
造反派道:“陈北,你少耍横,你的处长已经给撸了。”
又一人道:“陈北,有种就把枪下了,空手和咱们练。”
陈北冷笑一声,撩起褂子:“看清楚,洠Т梗愿赌忝羌父觯褂玫米徘梗俊
造反派们虽然人多势众,但都是些怂包,见陈北摆出玩命的架势,不敢和他正面冲突,狠狠撂下一句话:“行,有种,下回俺们就洠д饷纯推恕!币话锶舜掖依肴ァ
陈北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儿子还在熟睡,陈北上床躺下,辗转反侧,一夜不眠。
第二天一早,马春花竟然回來了,她说军代表是好人,很通情理,准了自己的假,有半天时间料理家事。
于是,两口子一起送儿子去刘媖家,到地方才发现原來彼此都认识,刘媖的丈夫张广吟在厂宣传科做美工,为人很低调,是个不起眼的角色,这次学习班他也有份,相同的境遇让两家人的关系迅速拉近。
刘媖在区委工作,基层党组织瘫痪,她洠裁词赂桑谜展撕⒆樱凑鹿庖丫乃炅耍植皇俏辶甑耐尥蓿惶旃芩俜咕托校膊挥枚⒆趴醋拧
马春花拿了一些粮票给刘媖,却被推了回來:“自家亲戚,客气什么。”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你家俩孩子,生活也不宽裕,应该的。”马春花坚持。
陈北道:“收下吧。”
刘媖这才收下。
然后大人在一起说话,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