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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行踪不定,有时候住在下马坡,有时候住在龚家村,有时候直接上大青山宿营,狡兔况且三窟,何况是游击军的领袖。
这天,陈子锟带着部下来到龚家村吃晌午饭,自从日本人进了南泰,乡下就进入无政府状态,老百姓不用给国民政府纳粮,更不用给日本人交税,他们只要管游击军的一天两顿饭就成。
龚梓君就是龚家村人,当年他爷爷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父亲是县里的乡绅,叔父是省城的银行家,龚梓君本人更厉害,一度担任省财政厅长,不过现如今财政厅长却沦为游击军的粮台,专管一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
村里的族长是老德顺爷爷,辈份和龚梓君的爷爷是一样的,七十多岁,身子骨硬朗的很,整天端着一个小白玉烟袋锅子,蹲在村口大槐树下面嗒嗒的抽着,骂这个训那个,小辈们都怕他,唯独龚梓君不怕。
“梓君是大学生,文曲星下凡,和你们这帮狗日的不一样。”老德顺经常这样说。
游击军到了村里,乡亲们张罗了不少好菜,乡下酿的米酒,高粱米饭,猪肉炖粉条子,管够,大伙儿抽的满嘴流油,老德顺坐在一旁笑眯眯抽着烟袋,偶尔端起酒碗陪着陈子锟喝一个。
“陈司令,您说这小日本子,能把咱中国占了么?”老头问道。
陈子锟哈哈一笑,拿过一个小酒盅说:“这个,就是日本。”
又拿了一个大海碗放在旁边,道:“这个,是咱中国,中国有四万万人,比日本人多地广,您老说,谁能赢?”
老德顺道:“陈司令,您这话有我听别人也讲过,但不是那么回事,想当初,满清鞑子不过是东北老林子里的野人,不照样把大明朝给灭了,日本虽小,野心可不小,堪比当年的鞑子,轻视不得啊。”
陈子锟肃然起敬,这个老头不简单。
“老人家,现在可不是明朝那时候,科技发达,电灯电话,飞机大炮,日本人船坚炮利,武力是比咱们厉害,但他们却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英国美国德国苏联,这些国家哪一个单拉出来,都比小日本厉害,他们不会看到中国被日本一家独占的,我估摸着,等把日本人的实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列强就会出手相助。”
老德顺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当今世界,好比春秋战国,得合纵连横才成啊。”
陈子锟道:“是这个道理,中国要争取英美支持,才能把日本人赶出去。”
“那要是日本也有明白人,和德国苏联联合对抗英美,那如何是好?”老德顺皱着眉头抽着烟袋,以一个农村老人的智慧分析着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
陈子锟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冥冥中自有天意,就算亡国灭种又如何,蛮夷入主中原向来没有长久的,最多百十年,照样是汉家江山,咱们做军人的,不敢比岳武穆,文天祥,但拼了这条命和小日本死磕,还是能做到的。”
老德顺一拍大腿:“陈司令,说话说的提气,来,干!”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咣咣咣的猛喝,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豪迈至极。
老德顺招呼孙媳妇道:“小娥,把咱家的鸡杀了,晚上吃辣子鸡!”
小娥脆生生答应着,挺着大肚子去鸡窝里抓鸡。
“怀的是男娃,老汉我就要抱重孙子了。”老德顺喜滋滋道。
“那得再喝一个,恭喜啊。”陈子锟又端起了酒碗。
外面一阵人喊马嘶,陈寿回来了。
陈寿奉命组建骑兵队,在外面忙和了几天,终于初见成效,半买半征搞了不少大牲口,陈子锟兴冲冲到打谷场上一瞧,顿时傻眼。
一群骡子正打着响鼻,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不对,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些毛驴,唯独不见马匹。
“没办法,乡下养马的本来就不多,北泰打仗的时候又征集了不少,现在只有骡子和毛驴了,也能凑合。”陈寿一脸苦相地解释道。
“可是……”陈子锟有些语塞“你不能让我的骑兵骑着骡子挥舞恰希克马刀。”
“咋不能,骡子吃苦耐劳,跑得也不慢。”
“我知道,我是说,骑兵的脸往哪搁?”
“打仗连命都不要,还要脸干啥?”
听了陈寿无比彪悍的解释,陈子锟无话可说,一挑大拇指:“骡子就骡子!我认了,毛驴坚决不能要,这畜牲脾气倔,关键时刻脾气上来,耽误大事。”
仿佛听懂他的话一样,骡子群里一头大黑驴不满的叫了起来,搞的大家哄堂大笑。
回到酒桌上继续商讨如何组建骑兵,正说着,薛斌也回来了,先端起酒碗猛灌几大口,一抹嘴,愤愤道:“老盖不仗义!”
众人纳闷,难道盖龙泉不愿意抗日?
“老盖说,他不参加咱们的游击军,自己组建了联庄会,联防自保,我就奇了怪了,这不一回事么。”薛斌道。
陈子锟道:“不一样,咱们是打日本的,他们是自保的,不会主动招惹日本人,当然要和咱们划清界限,盖龙泉到底老了……”
忽然一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不好了,鬼子出城了,大队人马奔着下马坡去了。”
陈子锟放下酒碗:“集合!”
尖利的哨音中,分散在老百姓家里吃饭的游击军士兵们急匆匆来到打谷场列队,征集来的骡子正好派上用场,虽然没有鞍子和马镫,照样能骑,权当骡马化机动步兵了。
陈子锟一声令下,骑兵队翻身上骡,向村口急驰而去,驰援下马坡。
第八卷 国难 第四十八章 英雄老德顺
老德顺和乡亲们送到村口,冲着陈子锟的背影喊道:“陈司令,酒还没喝完呢。”
“温上,等我回来再喝。“远远传来陈子锟的声音。”
下马坡,顾名思义,道路难走,骑着大牲口到这儿都得下来牵着走,这村子距离龚家村不算远,二十里地骑骡子很快就到,但游击军的将士们并不直接去那儿,他们抄近路堵在下马坡和县城之间,伏击小鬼子。
部队骑上了骡子,机动能力大大增强,很快进入预设阵地,把骡子赶到远处洼地里歇着,战士们趴在山坡上,架起机关枪和掷弹筒,只等小日本进入埋伏圈。
远远的,一队士兵开了过来,队形稀疏,如同撒在路上的羊屎蛋,陈子锟眉头一皱:“怎么是皇协军?”
皇协军是日本人在占领区组织的伪军部队,战斗力很差,无法单独执行任务,看来小鬼子是真被打怕了,不敢自己出城,就让这些炮灰来送死。
“打不打?”陈寿问。
“打,蚂蚱再小也是肉。”陈子锟一声令下,掷弹筒先开火了,轻机枪跟着一通扫射,伪军丢下七八具尸体,落荒而逃。
弟兄们冲上去,将尸体上的枪支弹药解下来,凯旋而归。
陈寿问“去哪儿?”
陈子锟道:“回龚家村,酒还没喝完呢。”
众人骑着骡子呼啸而去。
远处小山包上,一个背着粪篓子的农民困惑的看着游击军骑兵们掀起的烟尘,嘀咕道:“按说解了下马坡之围,该去那儿邀功请赏啊,怎么又转回去啊,真是行踪不定,神出鬼没。”
这人是乔装打扮的夏景琦,要让皇军重视自己,必须拿出点真章来,早年夏景琦也是做过督军公署参谋副官的,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得是,他向竹下大佐献策,使用连环计将游击军歼灭,今天派出来这股皇协军就是送死的,一来麻痹游击军,让他们更加骄狂从而丧失戒备,二来引蛇出洞,可以侦知对方的下落。
游击军回到龚家村,一下午的功夫,歼灭伪军一部,大涨威风,添酒回灯重开宴,正好连上晚饭一起喝,陈子锟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小娥杀了只鸡,大婶子们帮着拉风箱烧火炒菜,大把的红辣椒放在热油里煸香,乡下土菜辣子鸡,味道绝对正宗。
陈子锟一摸身上,烟盒空了,打游击没有补给,这是他最后一包烟了,老德顺把自己的小玉石烟锅子递上来:“尝尝这个。”
铜质的烟锅,玉石烟嘴,下面吊着一个刺绣的烟叶荷包,做工精细,烟油沁润,吧嗒吧嗒抽两口旱烟,陈子锟赞道:“够劲!”
“喜欢就送你了。”老德顺豪爽无比。
“那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爱。”陈子锟连忙推辞,看得出这烟袋跟了老爷子几十年,怎好据为己有。
老德顺道:“陈司令客气了,我老汉身子骨不行了,不能扛枪打仗了,能供应司令抽烟,那就是我的贡献,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陈子锟见盛情难却,只好接受,踅摸着拿点什么回赠老人家:“要不给你一把枪吧。”
老德顺道:“我老眼昏花,有枪也打不准,白瞎一杆好枪。”
陈子锟道:“有了,给你这个。”
说着拿出一枚日本造小甜瓜四十八瓣手榴弹来。
老德顺眉开眼笑:“这个中。”
陈子锟教他如何使用,老头子牢记在心,将手榴弹小心翼翼放在褡裢里。
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乡亲们拆了门板,在院子里搭起铺来,供游击军的将士们休息。
……
南泰县城,四门紧闭,维持会紧急出动,连夜抓捕了四个给游击军通风报信的县民,醉仙居的林老板也在其中。
老县衙院子里,狼狗虎视眈眈,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林老板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夏景琦站在面前,嘴角挂着笑容。
“林老板,你敢给游击队通风报信,不怕皇军枪毙你么?”夏景琦慢悠悠的问道。
情知必死无疑,林老板也没啥好顾忌的,呸的一声,带血的唾沫糊住夏景琦的一只眼。
夏景琦大怒,抽出手枪推上子弹顶住林老板的脑门,咬牙切齿,却没扣下去,林老板怒目圆睁,丝毫无惧:“开枪啊,陈司令会替我报仇的。”
“哼哼,我偏不打死你,等把姓陈的逮住,让你死的甘心。”夏景琦收了枪,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副官颠颠的跑过来:“夏司令,太君找你。”
夏景琦赶忙整理军装,来到竹下联队长面前,竹下大佐筹划这次行动已经很久,几次三番故意打败仗,就是为了纵容敌人的骄狂心理,现在已经摸清了游击军的具体位置,就要倾巢出动,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夏桑,这次行动,你的依然打头阵的干活。”竹下大佐道。
夏景琦啪的一个立正:“是!”
县城南门打开,先是一队伪军开出来,足有三百多人,然后是二百多日军,竹下联队的正式编制应该在三千人以上,可是经历残酷的北泰战役后只剩下五百多人,一直没来得及补充,这么少的兵力要防守整个江北地区,实在捉襟见肘,这二百人还是竹下大佐想尽办法从各处临时抽调来的,就是为了活捉陈子锟。
部队衔枚疾走,静悄悄的行进在夜色中,油漆剥落的90铁帽在月光下闪着幽光,竹下大佐骑了一匹高大的日本军马,四个马蹄都包了软布,走在田埂上一点声息都没有,夏景琦骑了一匹黑驴跟在旁边,足足比太君矮了两个头,他时不时用日语向大佐介绍,这条路通往何方,这片高粱地占地多少亩,那一片坟头是谁家的祖坟。
竹下大佐赞道:“夏桑,你的南泰很熟悉的干活。”
“那是,那是,我是本乡本土人士。”夏景琦点头哈腰。
部队开到距离龚家村还有二里路的位置,竹下大佐下令部队原地休息,吃干粮,喝水,十五分钟后展开突击。
……
老德顺打年轻的时候养成早起拾粪的习惯,天不亮就挎着粪篓子出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习惯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