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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回头,却看到平立在门口,眼色深遂,他实在瘦了许多,唐流想不到,那个英武明亮的少年将军也可以这样清冷沉郁,神情静若古井。
他简直已与先前模样判若两人。
两人呆呆对视良久,熏儿看看唐流,又看看平,被沉甸甸的气氛吓到,转身跑开了。
“对不起。”平说。
唐流突然泪如雨下,奔上去拉住他的衣襟,哭道:“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吗?”
她拼命摇他,狠狠地咬自己的唇,终于还是松了手,扑在他坚劲的胸膛上,泣不成声。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平轻轻说:“我是来道别的。”
“是不是你让齐王来捉我们的?”唐流心如刀绞,这话长青说过,玲珑怀疑过,只有她始终不肯松口,可内心深处,她也在犹豫。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她紧紧揪了他胸前衣裳,捏得指节发白,颤声追问:“是不是你?是不是?”
“不是。”平大声道,脊梁挺直,目光坚定而悲哀:“阿流,我永远不会做那种事,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相信我?”
唐流止了哭声,抬头看他漆黑的瞳仁。任何时候,只要看到平的眼睛,那就什么都可以相信。
“我相信你。”她说,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可是都没用了,你知道太后的决定了吗?”
“我知道。”平咬牙道:“我都知道。”他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急急说:“阿流,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虽然我已经把门外的待卫劈晕了,可不久就会被人发现,我只赶是来告诉你罗庄主与太后间的秘密。”
“什么?”
“你知道三十年前,在当今皇上之前,曾有过一位太子吗?”
“我没有听说过。”
“那是当然,这位太子本是名婕妤所生,而且在十岁时就死了。”
“那……”唐流睁圆眼。
“不错,罗永城就是那位太子。”平冷冷道:“那时我们都还未出生,只有一些老臣知道这事,据说关于这位太子的争议自其出生日起始终没有停过,按齿序来算是先皇的长子。可生母来历低微,许多人都不同意立他为太子。”
他停了停,看唐流惊愕的面孔,苦笑:“先皇病逝时太子才八岁,病榻前将他托付给几个老臣辅佐。可惜,两年后,宫里传出恶噩,称太子得了天花,不治身亡。”
“难到这事与太后有关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是来骠骑庄前太后亲口告诉我的。”平道:“我专程赶来骠骑庄是奉了太后密令,为的是要把罗永城从齐王手上救出放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唐流听得越来越胡涂。
“事情很简单,那人虽然不该活下来,可也不能死在我手里。”门外有人淡淡地道,她慢慢走进来,向身后喝:“所有的人都守在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许靠近这房间。”
她自己宽袍长袖,动作雍容,如同入游御花园,闲闲道:“平将军,枉我一直当你作忠厚之臣,居然将我叮嘱你的宫廷秘事转告他人。怎么,你莫非是想让唐姑娘以此要胁我不嫁给齐王吗?”
唐流与平脸色齐变,两人立刻跪下行礼。
太后身后只跟了个贴身女官,进来后环顾四周,在房中挑了张椅子,铺上随身带的朝阳锦垫。太后缓缓坐下,方冷笑:“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自己是忠良之后,又立了些功劳,受到皇上宠爱,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难到你真的自信至此,认定我不会先斩后奏?”
她说得声色俱厉,平低头听了,面无表情,也不开口求饶。
“不错,是我下密函令齐王少相软禁你,也是我让他们去驿馆押解罗永城,作为臣子只须遵命行事,想不到,你因此心怀怨恨,竟在行宫里伤人乱闯忤逆犯上,你自己说,该不该当死罪?”
“我认罪。”平道,他仿佛已不在乎生死,口气冷淡而不屑,懒得多说。
啪!太后本来只有三分怒气,见他如此倔强,立时升到七分,一拍桌面立起来:“好,既然你肯认罪,休怪我不念你父辈与功绩,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
门外几名侍卫听到房里大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溜小跑进来,垂手立在一旁。
“发什么呆!还不把平将军推到行宫门外斩首!”太后喝。
“是。”侍卫们大惊,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好上来两人按了平的头,反押了胳膊往外带。
“不可以!”唐流急,跳起来挡在门口:“太后,平将军是国家功臣,你何必迁怒于他。不如令人一刀杀了我,那就什么秘密也不会外泄了。”
“大胆!”太后板脸:“胡说八道什么,把她给我拖开去。”
“姑姑!”熏本来缩在墙角,见唐流被制,立刻大哭,小孩子也聪明,见刚才是这老妇人发号施令要抓姑姑,便扑过来使劲拉她的罗裙,稚气道:“求求你放了我姑姑吧。”
侍卫们又是大惊失色,奔过来把他拉开。
房间里乱成一团粥,大人叫小孩哭,人影晃动,间有器皿‘砰砰’砸地声,太后被吵闹得头也痛,无奈长叹:“先把他们都押下去,待我日后慢慢发落。”
众人推推搡搡地走了,房间复又安静,太后重新坐下,额角青筋犹自突突地暴跳,她按了额头,将身后女官端来的香茗推开,一抬头,见齐王立在门口,便道:“你来得正好,方才的事情你也都瞧见,依你看,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齐王欠身,淡淡道:“平的父亲曾是先皇爱将,他本人也深受皇上宠信,如果只为了在行宫闹事这一条罪而处斩,想来日后并不能在皇上面前交待。”
“哦。”太后看住他,细细品味半天,道:“继续说。”
“臣以为,平将军一直忠君护主,此次公然犯上的原因全是为了唐流,不如把这个孽根拔了,既可保住宫中消息,也好给平一个警告,省得他们再纠缠不清。”
“是吗?”太后笑:“齐王果然冷心冷面,唐流原是你身边的女人,竟然也毫不怜惜,动不动就要伤她性命,莫非把我才说过要你娶的话都忘了吗?”
“臣不敢。”齐王一怔。
“你不敢什么?唐流不过是个小女子,她父亲也曾死前托孤,你不守信用照顾她也就罢了,还要劝我将之杀绝。澶,你就这么讨厌她?”她慢慢眯了眼,一字字接道:“ 或者说,你就这么讨厌娶妻?”
话锋一转,别有用意,齐王听出味道,心头狂跳,忙道:“臣……。”
“我不会冤枉你的。”太后凝视他:“你本是外戚之子,蒙圣恩封王进爵。在人前,是臣子,私底下,你母亲还是我的表妹呢,我怎么会去冤枉我自己的侄子?”
齐王闭了嘴,脸色渐渐苍白。
“难道你非要逼我仔细说明吗?”太后道,向身后女官示意:“去把管存苑带来。”
女官弓身应命。
只一听到管存苑这三个字,齐王额上立刻渗出冷汗,他上前一步,禀道:“那个无耻小人原是臣手下的逃奴……。”
“你原来知道我要说什么?”太后伸手止住女官,笑:“澶,还记得当初是谁推荐管存苑到你府上的吗?他是你手下的逃奴,却是我手下的忠奴呢。你若要定他无耻小人,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好。”
她悠悠地从桌上端起方才女官准备的香茗,托在掌上转动看杯上的冰纹:“澶,暗地里皇子王孙风流荒唐的事情数不胜数,你看我认真管过哪桩?只是,切莫要坏了自己的体面名声。府里花灯夜宴歌妓小童是你们自己的事,出了府,所有规矩礼节一举一动不得越过雷池半步。”
齐王低头听了,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话:“是。”
“你以为这些年朝中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很少吗?”太后叹气,指点女官摆了张锦登放在椅旁,命齐王坐下,看着他俊美如玉雕般的轮廓,低低道:“众人都说少相与齐王是可以共用一个女人的,我却知道这不过是你故意所为。皇上喜欢起用少年臣子,早已引得朝中老臣不满议论纷纷,你们可别再留下什么话柄,惹人耻笑不说,传到了皇上耳中,于仕途尊荣也是大患。”
她故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是为了令齐王无法狡辩,见年轻的侄子脸上惨白到死灰,到底也不忍心,拉过他的手,安慰道:“放心,皇上耳中还没有进过这样的话头,至于是管存苑我也早将他家人安置到宫中,料他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今天只有我和你两人,这些体已话决不会有第三人听到。”
齐王点点头,眼角向旁一溜。
“放心,这是我多年的贴身女官,她本是个哑巴。”太后笑:“澶,你虽然稳妥仔细,少年人意气用事也是难免,以后你可要多加注意。”
“臣明白。”齐王今日脸色早已几变,唇上咬得通红,隐隐渗出血珠。太后看了直摇头,把自己的丝帕递给他:“管存苑告诉我,那天是唐流在所有人面前揭你的底,所以你才这么痛恨她,对不对?”
齐王不响,狠狠用丝帕擦在唇角,伤口越挣越大。
“所以我要你娶她,女人嘛,好好哄一下,总会回心转意过来。你们若能在人前相处融洽,以前所有的话自然也就成了气话,间接地堵了众人的口。”太后拦住他动作,从手上接过丝帕:“其实她并不是普通布衣女子。唉,其中细节我也不必向你解释,放心,我不会命你娶一个平民为妻,论及血统高贵,她还是配得上你的。”
“臣不明白……”齐王皱眉。
“你不必明白这件事。”太后道,声音已经冷淡下来:“澶,照我说的话去做,我向来不赞成杀人,并不是人一死,所有的事情就会完结。至于平将军,我自有安排,而你,只要听从我的劝告,不许再节外生枝了。”
“臣遵命。”
“好。”太后这才起身,坐了许久,自觉有些疲乏,扶了女官的手,叹:“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回来?若是有了罗永城的下落定要尽快来报我。”
“臣来这里就是为了禀报这件事。”齐王道:“侍卫们已探到他们的藏身地,是在几里外的一处山洞里,臣已经命人将山洞重重围住。”
“一定要活捉罗永城。”太后叮嘱道:“得手后马上押来此处,这个人我要亲自审问。”
“是。”齐王应,恭恭敬敬地扶了太后,将她送出门外。
他的书房设在府中静僻一角,房外有几个贴身亲信把守,远远见他眉头纠结脸色异常,忙叫人添香上茶,围簇迎进房中,婢女上来宽带解衣,替他换了家常束发金冠与长袍。
“都出去。”齐王心事重重,不耐烦地喝退众人,自己在书桌前的湘妃枕榻上倒身而卧,双眼瞪住瑞云麒麟青铜香炉口中袅袅一注烟,呆呆出神。
书房里安静如眠,只有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回想起刚才太后的话,齐王脸上又是一阵潮红。如此昭然不堪,尴尬如裸身示众,他想了又想,越想越是怒气难平。
不知多久,房外忽然有动静,一人清朗道:“让开,我有事要与齐王商量。”
榻上齐王只觉眼皮突地一跳,立刻翻身坐起,少相来了。
他脸色也差,边说边匆匆而入,侍卫们倒也机灵,见他不悦,忙跟在身后赔笑:“少相只管往里请,您来这里是从来不必通报的。”
若是平日,齐王一早含笑相迎,可今非昔比,太后的话犹在耳边,他坐在榻上脸色复白,原来,不知不觉,众人都知道少相与他关系不比寻常。
“澶!”才进门,少相便道:“恭喜呀,我听说你快要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