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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闻到狍子肉的香味,更不会想到马上就要大祸临头,只是看着眼前荒凉的大草原,想着这就是西荒啊。
那时管草原、平原叫“大界”。在下江,咱们也进出平原、大界,一般都是夏季青纱帐时期,也不会待多长时间。其他季节,特别是冬天,山里都难藏身,大平原光溜溜的,敌人有汽车、爬犁,还有飞机,那不是干吃亏吗?你算算,抗联11个军,哪个军不是在山区发展起来的?胡子也是一样。“山林队”、“山林队”,离开山林就成不了队。长期在山林游击,山边游击,对平原地区有种畏惧心理,现在就要在这里摆开战场,这也确实是个新问题。我这人爱琢磨问题,带兵打仗也不能不琢磨问题。
过个叫“一撮毛”的地方,快到通北县境了,部队停下做饭,师部传令兵叫我去开会。师部在个炭窑,几间木头房子,我进屋就被几支枪逼上了,把我的枪下了。韩铁汉叛变,事前没有任何迹象。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呀?韩铁汉恶狠狠地道:我瞅你碍事,要毙了你!
我说:我就是犯了多大错误,你也没权枪毙我这个团政治部主任,得常主任说了算!
“李坏嘴”说:你见不到常小个子了。
我又吃了一惊:常有钧是不是已遭毒手了?
这时,我的传令兵蒋全,在炭窑下边一条大沟的南沿,可着嗓子喊饭好了,让我回去吃饭——就是这一嗓子救了我。
我也得喊,让蒋全知道韩铁汉叛变了,赶紧回去报告。刚喊出几个字,这帮浑蛋一阵拳打脚踢,把我推到西边一个炭窑里,就跑下去抓蒋全,又奔11团去了。看押我的两个小子见人都跑了,嘀咕一阵子,也撵去了。我找到炭窑把头,问他见没见到常主任。把头叫李万山,我叫他李大爷。他说他们在后山坡上打死个人,个不高,挺硬气,临死前还喊什么“万岁”。我跑去一看,正是常有钧,早牺牲了。
我抱着常有钧的遗体,怒火中烧,心乱如麻。但我知道,我必须立即赶回去向上级报告。叛徒的危害太大了,谁知道他们还要干什么呀。
天黑了,有狼呜呜叫,很快跟上来几只,绿荧荧的眼睛鬼火似的闪动着。碰上单身行人,狼会特别兴奋,盯住不放。这东西挺鬼,喜欢从背后袭击人,还会把两只前爪搭你肩膀上,你一回头,就咬住你的喉咙。我早有准备,临走带把镰刀,砍棵树棵子扛着,右手攥着镰刀,狼要从前面发动攻击,那就只有拼了。
有狼跟着走路快,还不觉累,天亮后赶到3军密营。我走后不久,韩铁汉他们就到了,想把女兵抢了,分给部下当老婆,见有防备,没敢动手。我又奔去八道林子、南河,向许亨植、冯治刚报告了,冯治刚派我到12团当政治部主任。
我们又来到“一撮毛”那边的炭窑,见到把头李大爷。我算定韩铁汉得去通北县城投降,让李大爷去趟县城,把情况搞清楚。两天后李大爷回来了,说明天上午10点来钟,在南大岗举行受降仪式,日本守备队和县里的大官都去,小学生不上课,去欢迎。
第二天拂晓前,部队隐蔽在南大岗东南侧的一片树林子里。9点来钟,先是日本守备队的汽车来了,站岗的,搬桌椅的,布置警戒、会场。一会儿,伪县长和日本参事官这些头头脑脑的也到了,距我们也就500来米的样子。10点来钟,叛队从我们左侧的张大房子过来了,韩铁汉这个败类骑匹黄马走在前面。待叛队和鬼子的距离与我们差不多时,我一挥手,枪响了,会场上人仰桌翻,乱成一团。
这一仗打得这个痛快呀,我们打鬼子,鬼子打叛队,叛队也向鬼子开起火来。
陈雷老人说:
我们是第二支远征队,目的地更远,是北安北面的德都、讷河、嫩江一带,再向北就是内蒙古的呼伦贝尔了。部队是3军3师8团1连、6军1师6团,不到100人,张光迪和我分别为军政负责人。
开头在山里行军,后来都是草原,地平线上能见到起伏的山冈、馒头状的山包。刚到西荒,没经验,觉得那山包不远,寻思到那儿宿营,结果怎么走也走不到。不是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吗?
第一次战斗,是半个多月后在北安东边的木狗河,河湾处有顶挺大的白帐篷。一路没有敌情,荒草甸子也无处躲避,张光迪说不管它。李敏的哥哥李云峰,是6团政治部主任,说肯定是敌人,快把那面破旗拿出来。那时部队都预备着“满洲国”旗,弄根棍子举着。帐篷口有个人,四十多岁,围个围裙,向我们走来。那地方见到人稀罕哪。我们穿的是3军被服厂做的新衣服,远瞅着跟伪军差不多,近了就觉出不对了。我们实话实说,又问帐篷里是什么人。他说是日本人的测量队,都有枪,还有机枪,让我们快走。走出几里地,后面枪响了。无遮无拦的荒草甸子,没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张光迪笑笑,说点火,拿火攻。
西北风挺硬,我们顶风行进。那草有半人多高、一人来高,干得一碰哗哗响,见火就着,身后黄糊糊的荒草甸子,一会儿就烧得黑糊糊、光溜溜的。也不知道上来多少鬼子,烧没烧死,烧死多少,反正连个鬼影也没了。
张光迪是河北人,珠河游击队的老队员。高个,长脸,话不多,胆子大,又有道眼,总是不慌不忙的,打仗是把好手。
10月底,我们越过北黑铁路,进入德都县北部,就是今天的五大连池市。这里属大兴安岭山前丘陵,多火山地貌,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可那时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两个字“荒凉”。到处是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带蜂窝状小孔的黑石头,棱角像刀似的,上面长着青苔,一跐一滑的,那腿脚和身上划的那口子呀。大家都骂,说西荒怎么还有这种破地方呀。
在五大连池的三池子附近,见到个石头垒的窝棚,当地人叫“渔房子”。主人姓王,五十多岁,帮我们烧水、做饭,领我们到五池子南岸的大渔房子去住宿。又提着灯笼,和几个渔民下池子凿冰捕鱼,都是金黄色的连池鲤鱼。第二天早饭,池水炖池鱼,吃得这个香呀。
西荒荒凉,人烟稀少,敌情闲散,敌人也少。可与下江最大的区别,还在于这里大都没有归屯,见到老百姓,也不用担心是不是敌人安插的特务、密探。抗联能和群众在一起,那不就像鱼有了水吗?就觉得西荒来对了。
问题也来了。敌人什么时候盯住了我们这支远征队,说不清楚,也不难想到,也不能说没有准备。可是,沿途没有地方党组织,老百姓帮我们,也只能解决眼面前的问题。前面敌情怎样?后面追兵多少?到了哪里?不知道。结果,11月中旬进至嫩江县东部的松门山,吃了大亏。
山下就有人家,还有个日本人的伐木场,“讨伐”队也在山下,不知道,在山顶打火堆宿营。天亮时,敌人从南坡摸上来,第一声枪响炸耳根子,接着就响成一锅粥。张光迪观察敌情,一颗子弹飞来,是颗炸子,把胸前棉衣炸得稀烂,鲜血直流,好在没伤到要害。这时要撤还来得及,可我们想占据有利地形,消灭敌人,命令3军8团1连占领西边的一个山头,正暴露在敌人火力下,几乎全部牺牲。
第二天晚上,我们翻山越岭,直线距离也走出百余里了,寻思敌人追不上了,刚坐下想吃点儿饭,敌人上来了。下半夜,在座山上,敌人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抄上来。张光迪指挥部队阻击敌人,向南面撤退。山陡,抱着枪往下滚。
之后我们就不分昼夜一股劲地走,在嫩江县四站东北甩开了敌人,又被飞机跟上了。先来一架,在我们头上盘旋侦察,又来两架,俯冲扫射。荒草甸子,有山也不大,积雪尺把厚了,无处躲藏,就坐在雪地上对空射击,怎么打也打不着,又伤亡一些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天上还有飞机,远征队就剩40多人了,再打回去不可能了,前进又会怎样?还有伤员怎么安置?
临行前只有个大概的路线,过北安后每一步都是第一步,见人就得问路。这时,有老百姓告诉我们,那儿离黑龙江就30来里了,隔江就是苏联。不经上级批准过界去苏联,会被视为逃跑行为,要受处分的。可是为了保存这支队伍,也没别的路了。
王钧老人说:
除掉叛徒,已是10月中旬,雪下半尺深了,我们还穿着单衣服,剐得“破狼破虎”(破烂不堪)的,胶鞋也好多露出了大脚指头。西荒冬天这个汉奸,比东荒还“砬茬”(有“精明”、“有本事”、“泼辣”等多种意思,这里应为“厉害”),再挺上10天半拉月,老天爷就把我们灭了。
那时那地方叫“北安省”,“省会”在北安县城,就是现在的北安市。敌人知道,这个季节抗联不可能深入平原作战,就死死地封住山边的屯子,不让我们进去,要把你冻死、饿死。
西北40多里外有个四平街,像个镇子似的大屯子,有不少大院套。天快亮时赶到那里,命令2连、1连从东西两面包抄,我带3连和团部直插中间。狗叫一阵子进去了,没有自卫团,也见不到大院套,都是“光腚房”(没有障子、篱笆墙的房子)。我眼珠子都要急冒了,肯定走错地方了。敲开门一问,这地方叫拉拉屯,四平街还在西边差不多10里地呢。
我找到十家长,让他通知每户来个人,到他家开会。我首先讲“俺们不是胡子”,是从东荒过来的抗日联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抗联”、“共产党”,老乡听不大懂,说到我们是打日本子的队伍,都明白,挺高兴,嘁嘁喳喳的。我说你们看到了,我们还没穿上棉衣,希望大家伙儿给凑点,旧的破的都行。两个十家长挺好,帮我们张罗。棉衣、棉裤、狗皮帽子、乌拉,还有油渍麻花的老羊皮袄,抱来放在炕上地下。都是穷人,就20多户人家,还差远了,那也是尽力了。我给乡亲们抱拳施礼,让各连把衣服领回去。党员不分,分到一件的人,把换下来的分给别人。
还得弄棉衣,这回是连马一块弄。西荒那地方,敌人都是骑兵,连屯子里的伪自卫团也是骑兵。大草原,没马玩不转,冬天更没辙。日伪军一出动就是骑兵、爬犁,你累得狗爬兔子喘的,它一撒欢儿就追上你了。龙镇附近的讷漠尔伪自卫团是全鞍马,通北县东南有个日本开拓团,马挺多。1连、3连由两个连长率领,去打开拓团,我带2连和团部去讷漠尔。这回挺顺利,都让我们缴械了。
骑在马上,那人心里特别踏实。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咱跟敌人也不差啥了。棉衣、棉裤、狗皮帽子,许多人还有大衣。枪也比过去好了,弹药充足。
我们从龙镇北边出发,顶风冒雪越过北黑铁路,经过龙门山、尾山、五大连池,进到嫩江县。又越过嫩江,向西到了内蒙古的巴彦旗。一路上忽东忽西,打防所,缴自卫团,袭击日伪军,横扫嫩江平原。个把月左右,又掉头南下,回到北安。北满省委和3路军总部给我们划定的游击区域,是通北、北安、克山一带,向北就越界了——我们已经越界了。
李兆麟来了,嘴巴、眉毛和帽耳上都是白霜、冰凌。我们挺高兴,他心情也挺好,说:王钧,你搞得不错呀,都成骑兵了,还去嫩江溜达一圈。
那时,我就琢磨这平原游击怎么打。去嫩江转了一圈,又是最难熬的隆冬季节,算是试探一把,觉得真行,有信心了。
1939年1月中旬,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