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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僵住几秒,就抓起许排长那支三八枪。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
一曲旋律,在李敏心头、耳畔昂然响起。
杜指导员一只胳膊负伤了,在用肩头顶扛着一块石头。李敏唱着跳着冲过去,再加一把劲,大石头就起动了,卷起一路雪烟轰隆隆滚下山去。撞上大树弹跳、迟滞一下,拐个弯继续翻滚,敌人惊叫着,躲避不及的就被撞飞了,碾压着。
又一些大石头被下去了。这种地形,这种东西比迫击炮、重机枪还厉害,坦克般轰隆隆如入无人之境。而敌人也更疯狂了,炮弹在阵地上不断爆炸,李敏旁边的树干被子弹打得蜂窝似的,最近的敌人也就20来米的距离,官兵们准备拼刺刀了。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战场上,指挥员有时会不让女兵唱歌喊口号。因为敌人知道有女兵,有的就喊着“抓活的”,“抢老婆”,产生一股邪劲。男兵为了保护女兵,有的会不顾一切,不听指挥。而这工夫就是不顾一切,也不用指挥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官兵们唱着、打着,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国际歌》和《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激励着、沸腾着。连地窨子里能够活动的伤病号,也唱着爬向阵地上,向敌人射击。
有人已经端着刺刀冲出去了。小刘眼尖,大喊:“红旗!红旗!”就见敌人乱了,后面的已经逃跑了。透过青松和杂树的梢头,一面红旗时隐时现,正向山上飘来——是团长白福厚率队赶来,在敌人背后打响了。
李敏老人说,那工夫,看不到、也不可能去看谁的表情,但是没说的,就是四个字“宁死不屈”,或者“视死如归”,或者“有我无敌”。
老人说,“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那工夫那人能“发功”。大石头冻在雪地上,别说一肚子脚丫子味儿的“牛羊树胶汤”,就算酒足饭饱的棒小伙子,平时几个也难搬得动,那工夫两个人就下去了。追击敌人,几丈高的砬子,平时谁敢跳呀?那工夫想都不想就下去了,在雪地上打几个滚,爬起来就追,什么事没有。
“号召妇女男性化”
胡真一老人说:
宫小丫是1938年夏天病死的,打摆子。部队转移,通过地方关系把她寄放到老百姓家里,两个多月后派人去看,死了。吴华敏嫁给军部一个副官,也姓吴,被俘牺牲了。吴华敏调去8军做妇女工作,再就没了消息。解放后我到处打听,回刁翎也问,这人肯定没了,调去8军还能有个好吗?干姊妹还有个谢兴华,一家人上队,她爸牺牲了,她也没了下落,也只能是牺牲了。我看过的抗联资料、文章和书里,没有她们的名字,没人知道她们。这种情况太多了,可我能不记得她们吗?
5军妇女团最多时300多人,活下来多少?我算过多少回,10来个人吧。
李敏老人说:
上队了,高兴啊,过段时间又不满足了。1师师长马德山来了,我们就缠住他不放,要求男女平等,让他带我们真正地上队,拿枪打日本子。他说这密营里的工作也得有人干,这不是男女不平等,而是革命分工不同,男女总是有区别的。我们就说他是封建脑袋,军阀残余,有人还要开他的斗争会。
1938年后,这男女瞅着也真的“平等”了。露营打火堆,那脸都跟灶王爷似的,衣服像要饭花子似的,也没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了,大家都差不多。张口说话,那嗓子大都是嘶哑的,你说谁是男的、女的?要说也有不一样的,女的没胡子,再就是天暖和时见到河水,总惦记着洗把脸,算是有点儿女人样了。
也有优势,同样挨饿,先倒下的大都是男人,女人就抗造。可弱势也明显,女人来到这世上,原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难。
看报纸、电视,妇女卫生巾的广告有多少?我们那时用什么?夏天有种大叶子草,是种野菜,能吃,晾干了搓一搓,挺软和。几块破布,洗了晒了都硬邦邦的了,宝贝似的揣着。冬天怎么洗?无所谓了,就当没这码事儿了。你说有味儿?那人都成野人了,还管什么味儿呀?那虱子一球子一球子的,冬天怎么抓?咬呗。没结婚的人,谁脱过衣服睡觉了?
“春炸骨头秋炸肉”,说的是春初秋末的河水多么凉,你“来事了”,不也一样得蹚吗?生病都不当回事儿,这种女人的正常生理现象,算啥?夏天雨水身上淌,血水顺着大腿流。冬天打火堆,就在雪地上睡,来事不来事,能不坐病吗?
李在德老人说:
1938年春,在锅盔山西南侧的勃利县山沟里,我生了第一个孩子,5天就死了。
组织上留下李泰俊老两口照顾我,有点儿马肉和马骨头,搭个窝棚。折腾大半天,生下来了,是个男孩,没奶水。自己熬命都熬不过来了,能有什么奶水呀?李大爷、大娘熬骨头汤给我喝,也不下奶,喂孩子也不吃,头两天还哭,第三天没声了,眼睁睁瞅着没气了。
1937年春,背粮过河,河底是冰,上面是水,过去就不行了。抽筋,全身都抽,吃饭送不进嘴里去,后来连筷子也拿不住了。那时条件好,住在老乡家里,一个老太太给我二两鹿胎膏,泡黄酒喝,好了。
这回生孩子,又得了产后风,全身浮肿,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老两口急得团团转,我让他们弄老鸹眼树皮煮水。在密营里给伤员洗伤口,就用这东西,能消毒。大娘帮我洗,说行吗?我说行。心里话,死马当活马医吧——还真就活过来了。
归屯后生的孩子,特别是冬天,没活下来几个。大雪号天的,几个人围一圈,扯几条毯子挡风,没毯子用大衣。有的生下来很快就死了,雪地上挖个坑,弄座小雪坟。有的难产,大人也埋那儿了。命大,活了,怎么带呀?送人都难。十家连坐,你家多个孩子,哪来的?碰上鄂伦春人最好了,他们要小孩,女孩也要。
现在怀孕,有时越精心巴意的,不知怎么的就流产了,那时想摔掉都摔不掉。男人身强力壮都摔跟头,挺着个大肚子能不摔?平时也跟头把势的,下山,特别是晚上,雪地里就坐着往下出溜,弄不好就滚蛋了。
胡真一老人说:
1938年秋,在宁安北边扒铁路,袭击闷罐车打给养。我们女兵先撤的,在镜泊湖北边让鬼子跟上了,跑不过它,十几个人藏进湖边芦苇里。朴银珠的孩子才两个多月,是个小子,哭,她拿手捂他嘴。捂一会儿松开,还哭,鬼子就在湖边山坡的路上。这么哭了两回,没声了,她把孩子按水里淹死了。我离她几米远,芦苇密,看不见,还寻思这孩子怎这么懂事呀。鬼子走了,她抱孩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木呆呆的,傻了似的,光淌眼泪。
我参军不久,就听说1师有个叫李元容的指导员,他的媳妇抱个两岁的孩子冻死了,坐在棵树下,娘俩雪人冰雕似的。
1938年5月22日,《周保中给宋一夫、刘曙华、季青的信》中说:
号召妇女男性化,一切要以纪律生活革命利益为前提,要她们有独立工作和政治的斗争能力。
不知今日德国如何,当年联邦德国宪法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赋予女人使用武器的义务。美国法律则禁止女兵参加直接的地面战斗。
从中东到中亚,当导弹、炸弹不断地夺去包括妇孺老人在内的无辜者的生命时,有时还会听到杀人的一方表示“遗憾”——随着包括战争在内的人类生活越来越高科技化,战争好像也变得“文明”、“进步”、“人性”了。
而我的先人不得不投入的这场战争,不但力量对比悬殊,而且这些被称做“日本子”、“日本鬼子”的侵略者的残忍、野蛮,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恐怕也难觅出其右者。于是,从十一岁坐牢的朴金华,八女投江中只有十三岁的王惠民,到年过花甲的“抗联之父”李升,就走上战场,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男人与女人,生者与逝者,有名与无名,都是一个名字:战士!
而老于太太和部下那些女兵,吃了一种什么草药,使自己绝经,昭示的又是什么?
第49章 “用我们的骨灰来培养被压迫民族解放之花”
十二烈士山
2路军总部和5军3师的密营,散布在密山、宝清、勃利3县交界处的兰棒山。1938年3月,正是三江“特别大讨伐”期间,根据总部指示,3师8团、9团准备向密山、勃利地区转移。16日,师长李文彬下令收拢外围警戒部队,于19日前向兰棒山北麓李炮营集中。
18日晨,驻守在尖山子北坡头道卡子的8团1连部分官兵,在连长李海峰和指导员班路遗率领下,顶风冒雪向李炮营进发。
宁安流传一句话:“马球子半拉脸,李双侠一只眼。”马球子是当地一支抗日武装的首领,半张脸长满青记,李双侠即李海峰。他是宁安县延吉岗人,1900年出生,猎户出身,因做狩猎用的炸子炸瞎左眼,练就一只鹰隼似的右眼和百发百中的枪法。“九一八”事变后,他拉起一支抗日武装,报号“双侠”,后来投奔李文彬。李文彬率部起义时,在队内担任指导官、教官的8个鬼子,被李海峰一枪一个打死4个。
8点来钟,队伍进至石灰窑南沟的小孤山附近时,右侧千把米远的山边出现敌人。几乎与他们齐头并进的300多伪兴安军快马加鞭,看样子是要赶到前面去兜堵他们,后面两公里左右百余鬼子骑兵正冲他们猛扑过来。两条腿跑不过4条腿,李海峰立即下令抢占左前方的小孤山。
白雪覆盖的小孤山,平地高约百余米,长约50米,杂树丛生,山顶多是高耸的岩石。日军从东南方向包抄过来,伪兴安军从西北发起攻击,马队散开队形,雪烟滚滚向山上卷来。待敌进至50米左右时,山上的机枪、步枪、匣子枪开火了,几乎弹弹咬肉。
1连是有名的“炮手连”。东北人管猎人和给有钱大户看家护院的人叫“炮手”,而后者也多来自前者,“张炮”、“李炮”、“王炮”,姓什么就叫什么“炮”,个个枪法了得。1连的特点是炮手多,抽大烟的多。3师起义才半年多,1连60多人,大都在密营里戒烟。这时坚守在小孤山上的只有14个人,另有总部的两个人。
敌人知道碰上了硬手。鬼子在东南山坡上架起迫击炮,伪兴安军在西北300米左右的雪地上排列一溜机枪,掩护着发起第二轮冲击。结果上去下来,天黑前如此反复了4次。
先把冲在前面的打倒几个,那股疯劲就弱下去了,有的就往回跑,人踩马踏。这时就打趴在雪窝子里的敌人,有鬼子不打伪军,当然还是先捡当官的打。李海峰连长更关注的是机枪手,瞄准了一枪一个,再补上个射手就再补上一枪。1连的步枪都是连珠枪,射程远,威力大,300来米的距离,居高临下,正好发威。
五十三岁的魏希林,在1940年5军下江部队阵亡人员调查表“姓名”栏中,写着的是“魏炮”,也是宁安人。不知道他是不是1连年纪最大的,也不知道曾有多少獐狍熊猪倒在他的枪口下,而此刻被他和“陈炮”陈凤山等人瞄住的两脚兽,几乎都成了枪下鬼。
机枪手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