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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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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没有?”陆所长看着海塞斯说,“一下破掉了我们的密码。”
“是你的密码,跟我无关。”海塞斯笑道。
“哎,大教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太不讲义气了吧?”陆所长用手指头点着海塞斯说,“这事怎么说都是你起的头,我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而已。非但讨不到你的好,难道你还要栽我的赃?”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海塞斯耸耸肩,不乏假模假样地申辩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你派医生上山了,那时候——陈家鹄,你可能已经被查出心脏病了吧?”
陈家鹄点头称是,接着笑道:“我不关心你们谁是罪魁祸首,我关心的是你们判我这么重的刑,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让我回家去看我的父母吧?”是明知故问,也是别有用心。
海塞斯对他做了个鬼脸,笑说:“你回家想看的不是你父母吧,该是你的太太。我知道你对她日思夜想呢。”这话题可是陆所长不想提的,他连忙言归正传,“回家是不可能的,至少是目前……”
“什么时候可能?”陈家鸽抢断他的话。
“我不知道。”陆所长硬邦邦地说。
“我倒是知道的,”海塞斯笑道,“什么时候咱们破译了特一号线密码,大功告成之日,我想就是你的回家之时。”
他是个局外人,体会不到陆所长的心情和难处,在敏感的问题上一点不避讳,令一旁的陆所长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哪知道陈家鹄还不领教授的情,对他说:“这个赌博我不玩,玩不起。你该比谁都清楚,密码是世上最残酷的命盘。无论是谁,哪怕你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跟它赌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海塞斯指着楼上的某扇窗户,认真地说:“今天你不想玩也得玩了,呶,你看,那就是你的办公室,都给你布置好了,资料我也给你都备了一份,上去看看吧。”
这简直比说他有心脏病还叫人出其不意,陈家鹄清晰地听到心里发出咯噔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久久地愣着,怔怔地望着海塞斯,又看着陆所长。
“怎么,没想到吧?”所长问。
“我办公室?”陈家鹄答非所问,“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陆所长干脆地说,“你工作的地方。”
“什么意思嘛。”陈家鹄终于回过神来,提高声音,不满地说,“你们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你们做事怎么老是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用词不当!这是陆所长生平最痛恨的词之一,犹如一个人脸上的疤,是忌讳人说的。他严厉地瞪着陈家鸽,训斥道:“这叫鬼鬼祟祟吗?这是干我们这行的特点,是纪律,是要求,不到说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说着,率先开步,往楼上走去,一边说道,“现在我告诉你吧,你已经毕业了,今后这儿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这里就是黑室?陈家鹄大为惊愕,忍不住左右四顾。在山上时,大家开口闭口都谈论山下的黑室,没想到黑室是这个样子:监狱的样子。今后我将在监狱里工作,陈家鹄想,死了都没人知道。他像吃了个闷棍,满脸戚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异在心里暗暗涌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喷出嘴。但是几次张嘴,却是无声无息——他哑了,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听陆所长来说吧:“准确地说,这里不是黑室,却是黑室的黑室。”陈家鹄追上去,一马当先,拦住陆所长,回敬道:“你的话,我怎么越昕越糊涂?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有什么话都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我有大脑,能分析,别把我当小孩子来哄好不好?”
“哈哈哈,”陆所长刹住步子,嘲笑他道,“我发现你的沸点很低嘛。”抬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别冲动,冲动会降低你的智商的。其实很简单,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进黑室,但我们又需要你,教授很需要你,他天天摸着黑上山去找你太浪费他时间了,也不安全,我们就临时给你找了这个地方,请你大驾过来办公。怎么样,现在你该不糊涂了?”
“可这儿是监狱。”
“以前是,今后不是了。今后这儿就是黑室的一部分。”
“我不喜欢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好像我是个犯人。”陈家鹄想起惠子的哥哥曾经就是这样,把他关在一个地方,让他破译所谓的美军密码。
有些秘密是要终身烂在肚子里的,即使是对惠子,即使是在梦中,陈家鸽都不能吐露半点。海塞斯不愧是业内行家,几个回合之后,就断定陈家鹄以前一定干过破译。
确实如此,陈家鹄曾在日本陆军情报部第三课(一个破译部门)学习、工作过四个多月——外界传言他拒绝了日本军方的邀请,其实这不是事实。实际情况是,时任陆军情报部干员的惠子哥哥,想在中国留学生中寻找一名破译中国军方密码的人才,便带着一部从张作霖部下手里窃获的中国密码(传言中被说成了是美国密码),找到早稻田大学数学泰斗炎武次二先生。先生精通密码数学,以这部密码的结构和原理设计出了一道超难数学题,让不知情的惠子带到学校,在师,生中传播。炎武次二声称他也解不了这道难题,以此激发包括陈家鹄在内的众多中国留学生的好奇心,引诱大家都去参与答题,以便他们从中选拔。最后,只有陈家鹄一个人的答案得到了炎武次二的认可,惠子哥哥便以要破译美军密码的名义,动员陈家鹄替陆军情报部工作。
优厚的待遇打动了陈家鹄,他秘密接受了邀请。白天在学校正常上课,晚上参加由情报部第三课组织的破译培训班的学习,历时三个月——这段经历鲜为人知,因为白天他照常在学校。凭着哥哥的关系,惠子也参加了这次培训,非正式的,有点旁听生的意思——就在这期间,两人产生了好感。通过学习证明,陈家鹄确有破译才能(惠子没有,哥哥只能给她机会,不能给她本事),学完后即被惠子哥哥带走,关在一个地方正式接受了破译任务。
这是一九三四年五月间的事。
从一九三三年起,活跃在东北各地的反日游击组织逐渐向反日武装统一战线方向发展,零散的反日游击队相继改编成东北人民革命军、东北抗日同盟军和东北反日联合军等多支有组织、有统一阵线指挥的正规部队,反日武装力量迅速壮大,给日满统治造成了极大威胁。日军开始了残酷的打击和镇压,但因对对手了解不足,信息严重匮乏,几次进攻、扫荡收效甚微,破译密码之事就被迅速提上了日程。起初,陈家鹄以为破译的是美国外交密电,但随着破译工作的逐渐深入,他发现他负责破译的竟是东北抗日同盟军的密电。这是他的国格和骨气无法容忍的,悲愤交加之下,他销毁了所有破译成果,私自出逃。日方找到他,软硬兼施,试图规劝、胁追他回去工作,他坚决不从,遂有后来的一系列是是非非,最终不得不被迫离开日本,远走美国。
正是这段经历,令陈家鹄非常反感陆所长给他安排的这个环境。它触碰了他被污辱、愚弄、作践的记忆,即使今天,他依然难平当年心头之恨之痛,故而提出异议,强烈要求更改地方。但陆所长干脆地拒绝了他:
“对不起,这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在这里。”
“也许我在你的眼里就是个犯人吧。”陈家鹄揶揄道。几年前,这句话他曾对惠子哥哥说过,想不到今天只字不变地重用,甚至连说话的口气和神情都是一样的。他感到可笑又悲哀,人看来真是有命的,他想自己可能就是这个命,怎么逃也逃不出密码的漩涡。
陆所长沉下脸,警告他:“请你不要滥用我对你的尊重,我可以一定程度地容忍你恃才傲物的德行,但不是没有底线的。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这是杜先生特别为你挑选的地方,你没有嫌弃和改变的余地,所以我奉劝你,与其像个怨妇一样带着情绪嗡嗡唧唧,不如正视现实,尽快喜欢上它吧。”顿了顿,又说, “如果你觉得这是犯人呆的地方,我可以再告诉你,你不是唯一的犯人,还有我,我就住在你楼下,你要有兴趣不妨眼见为实。”
说着,带陈家鹄先去看了他的房间。一对布艺沙发。一只黑色茶几,一张课桌一样大小的办公桌,一张单人床,一只床头柜,一盆花,似乎都才搬进来,没有放到位,散置在屋中央,挤成一堆。办公桌上摆着一部电话机,仔细看还没有接上线。床上撂着铺盖,还没有打开。最扎眼的是,铺盖团上斜躺着一支美式卡宾枪。房间的窗户关着,光线灰暗,但枪显然才擦过,散发出一身黑亮的暗光。
陈家鹄看见枪。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并绕着它走开了。陆所长却有意走过去,拿起枪,问他会不会使枪。得到否定的答复后,陆所长说:“这就是说,我是这枪唯一的主人。也可以说,我不但是你的邻居,还是你的警卫。”
海塞斯有意要缓和两人刚才对峙的情绪,这会儿看陆所长已经给陈家鹄一个台阶下了,
便对陈家鹄道:“我得告诉你,请你下山是我的主意,但事情都是所长阁下落实的。不要以为这是件容易事,不容易的,惊动了很多人啊。所以,我个人很感谢他,我觉得你也该感谢他,因为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可以提前进入工作状态。难道你喜欢呆在山上吗?反正我是讨厌透了,你看看,都把我害成什么样了。”
海塞斯脱掉鞋子,褪下袜子,亮出脚上好几个水泡。
“你不是有专车吗,怎么还走得满脚水泡?”
“车子坏了!”

是大前天晚上,海塞斯照例上山去跟陈家鹄探讨特一号线密码情况,下山时遇到大雨,汽车打滑,不慎磕破了油箱,抛锚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好在那天带了司机,司机把方向盘交给教授,自己则下车去推。在山上还能推得动。到了平缓的山脚下,怎么都推不动了,司机要守着车,海塞斯只好一个人徒步回去。以为进了城会遇到人力车,结果见了鬼——因为在下雨,走了一路都没看见一辆人力车,十几公里山路加雨路,把海塞斯走得狼狈不堪!
不过,这也成了陈家鹄下山的契机。
回到单位,虽然已是凌晨三点钟,但气愤难忍的海塞斯还是把陆所长从床上拉了起来,跟他大吵一架。海塞斯把他受的罪都迁怒于所长没有批准他的要求,让陈家鹄下山。“我呼吁多少次了?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放他下山,让我整天往山上跑?”老话重提,海塞斯情绪非常大,出言不逊,“我觉得你根本不配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因为你不懂得尊重我。既然我不值得你尊重,你可以另请高明。”说罢气呼呼地拂袖而去——袖管里甩出两把水,刚才他站的地方也积着两圈水。
一只落汤鸡啊!
陆所长不怕他生气,就怕他受凉伤了身体,卧病不起,赶紧连夜叫人烧了两锅开水,安排教授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澡又喝生姜红糖水。如此礼贤下士,总算平息了海塞斯的情绪,事后证明也保全了他的身体,没有生病。第二天,海塞斯中气十足地向所长来致歉,顺便又做起他的工作,要他放陈家鹄下山,措词诚挚,态度恳切。
其实,陆所长又何尝不想让陈家鹄下山?问题出在杜先生身上,他是高处不胜寒,危情四伏的一方祭坛,把一个日鬼女婿送进黑室,无异于把他自己送进了唾沫的漩涡中。再说了,陈家鹄,一个初出茅庐之辈,只是在课堂上有些出类拔萃的表现,值得大首长去涉这个险吗?事实上杜先生对陆所长已有明确批示,要让陈家鹄进黑室,首先要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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