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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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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淋地摆放在瓦砾遍布的空地上。这次轰炸,炸毁房屋上万平米,炸死军民一百二十七人,多为被服厂员工和家属,厂长石永伟一家三口无一幸免。那个临时被调到库房去当保管员的老门卫,由于人老跑得慢,被炸死在库房内,和几百吨被服一起烧成了灰,连尸骨都没了踪影。老孙的部下小林也被炸飞了,除了找到他脚上穿的那双皮鞋外,别的什么东西荡然无存。除了小林外,黑室还有三名战士遇难。
老孙和小周也受了伤:小周被一块炸飞的瓦片击中头部,老孙的脖子则被飞来的弹片划伤。此刻,他们刚接受了救治,头上和脖子上裹着白纱布,正从医院出来,看见陆所长垂头丧气地立在风中,好像在等他们——其实是在等车。
不一会儿,车子开过来,停在陆所长身边。
老孙看所长要乘车走,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杜先生那儿。”陆所长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对敌情判断有误造成的,他必须马上去向首座汇报、认错,去迟了,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老孙劝他:“还早,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别累垮了身体。”
陆所长凄然一笑,“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身体。要剐要杀,都听凭他发落了。你们没事吧?”
都说没事,老孙还说要陪他去。陆所长摆摆手,不置一词,迟缓而默默地上了车。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只剩一身空洞、沉重的皮囊。

杜先生一向儒雅,有大将风度,极少对人发火,可今天他一看见陆所长,就禁不住怒火冲天,拍着桌子吼道:“陆从骏,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我完全可以叫人枪毙你!就是为了给萨根下个套,居然惹出这么大一堆事来,毁了一个军工厂,还死了那么多人,而且大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啊!我不枪毙你,那些死者的亡灵也不放过你!”
陆所长垂头肃立,任其怒斥。
杜先生接着骂:“更荒唐的是,你付出了那么大代价,竟还一无所获,萨根照样逍遥自在,我们照样奈何不了他。说。你还有什么高招可以治他?不要出馊主意,搞什么暗杀活动,你想杀他不如先杀我。告诉你,他必须活着,但同时又必须给我滚蛋,滚回美国去!”
此刻哪有什么高招,还没有完全从噩梦醒过来,陆所长呆呆地立着,等待杜先生继续骂。他不怕骂,他渴望骂,从某种意义上说。骂得越凶,处罚就将越轻。骂是亲啊!
杜先生恨恨地瞪他一眼,“没有现成的就回去想,我不想看见自己像个暴徒一样大发雷霆。”
陆所长一个立正,敬礼告别。
杜先生指着他鼻尖警告他:“记着,我不是不处罚你,是暂时将头寄存在你脖子上,要是再完不成任务,我就摘了它!”
脖子上不觉飕飕地掠过一缕凉气,直到回到自己的车子里,陆所长才渐渐缓过神来,抚摸着凉飕飕的脖子,瘫靠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助与悲哀,别看他平时威震四方,人见人怕,可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其实都掌握在他人手里。他早已被捆在一个强大无比的巨物上,变成了它的一枚钉子,他要毕其一生,竭其全力,为它贡献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脑袋。
老孙是忠诚的,虽然没跟陆所长去赔罪,但他的心一直替陆所长紧捏着,回到单位,才小睡一会儿便被杜先生要枪毙陆所长的噩梦惊醒了。醒来后他一直在办公室惶惶不安地等所长回来,同时又挖空心思在想,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将功赎罪。这会儿,他听到陆所长回来了,连忙出去迎接。
“回来了?”
“嗯。”
“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杜先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枪毙我就算烧高香了。”
“下一步怎么办,那些人抓不抓?”
“抓谁?”
“粮店那帮家伙,我的人已经守了整整一夜,还等着你下命令呢。”
“他娘的!”陆所长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真是昏了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抓,立刻抓!”
老孙恨恨地说:“本来早就该抓,这帮王八蛋,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所长说:“抓他们可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治那个王八蛋,萨根那个王八蛋l现在我们要把他赶走,叫他滚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粮店那帮家伙抓了,抓了活口好审问,收集证据!”
老孙问:“要不要向杜先生请示一下?”
陆所长瞪一眼,“请示什么?还想遭骂啊。这不明摆的事情,有什么好请示的。就是到时你一定要注意,如果那个王八蛋在场,千万不能伤着他,否则杜先生非把我勒死不可。这狗日的是外交官,有护身符,我们暂时动不了他。”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孙说。
“如果他不在场,”陆所长想了想说,“一定要抓个活口,今后可以指控他。”
“明白。”
老孙领命而去。

可惜的是,这次行动又失败了。
原来,敌人早怀疑小周的身份。看到他和老孙一起走进粮店,尽管装得像是一个主人、一个棒棒,是来买米的,但总是有些异样,经不起审视。那个坐在柜台里负责收钱的日本特务,感觉到他们提的米袋子里好像藏着枪,不管三七二十一,竟从柜台下面拖出一支枪来,率先朝他们射击,好在老孙和小周有备而来,避闪及时,迅速还击,击伤了他。
粮店里顿时枪声大作。
楼上的少老大听见楼下的枪声,知道有人来端他们的窝子了,一边吩咐桂花烧毁文件资料,一边也找出枪来朝楼下射击。受伤的日本特务宁死不降,负隅顽抗,他发觉老孙他们想抓他活口,更是嚣张,挺身而出,连连击发,一边指挥幺拐子往楼上撤退。幺拐子农夫一个,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枪声一响,吓得浑身颤抖,手里的枪怎么也拉不开栓,逃跑也选错了路线,竟往后院溜,正好被埋伏在外边的战士擒住。
受伤的日本特务从楼梯上的窗户里发现幺拐子被擒,居高临下,对着幺拐子头顶开一枪,打得他脑袋开花,当场毙命。接着,他又准备朝老孙的手下开枪,情急之下老孙一枪夺了他的命。
少老大和桂花隔着楼板袭击楼下,火力很猛,一时间小周很被动,有生死之虞。老孙带人冒死往楼上冲,高喊着要抓活的。少老大知道情况不妙,放火烧了房子,带着桂花拼命突围。当他发觉难有逃脱的希望后,他把最后的子弹给了桂花和自己。
老孙等人冲上来,奋力扑灭了火,翻箱倒柜、破墙挖地搜索,结果既没有发现电台,也没有发现密码本,所有可能成为证据或有用的东西,都化为一堆灰烬。那堆灰烬冒着丝丝热气、神气活现地躺在烧焦的楼板上,对所有来看它的人发出阵阵嘲笑。
杜先生从电话上得知消息,大怒,可又实在不想开口骂人,什么话都没说,愤愤地挂掉了电话,对身边的秘书发牢骚:“连个活口都抓不着,饭桶!一群饭桶!”
跟秘书发牢骚挺没趣的,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无助。杜先生气哼哼地去院子里踱步,散心,泄气。中午吃饭前,他有了主意,回来对秘书发号施令:“立刻通知新闻办,就鬼子炸我被服厂这个事马上组织一篇特稿,明天让我们所有报纸都在头版登出来。”
第二天,一篇题为《美外交官勾结日军,我科研基地夜遭袭击》的文章就在当地所有大报小报隆重刊登出来,大胆而又辛辣地揭露了事实真相:
兹我军管某科研基地夜遭敌机偷袭,夷为平地,百余人葬身火海。发生这一特大惨剧,事因美利坚驻华使馆内出奸贼,无耻为日本军方当走狗所致。
据悉,美利坚大使馆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探得我军管某科研基地的地址。在亲自前往查看、确认无误之后,××将此地址向日军透露。该科研基地系我军远程武器研究中心所在,历来为日本军方所忌惮。得到××提供之地址,日军如获至宝,立刻组织了这场轰炸,导致该科研基地在无任何防备下,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难,我军的远程武器科研工作也因此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日本为我敌国,其野蛮凶残无耻世人皆知,做出此等禽兽行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美利坚系我国盟友,本应与我国政府、军队、人民同心同德,并肩抗击日寇的侵略暴行。孰料大使馆内竟会隐藏××这样的无耻败类,不但视两国盟约于不顾,更做起了日本人的走狗,帮助日鬼破坏我核心机构,杀戮我抗战精英和无辜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我们坚信××的作为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于情于理,美利坚国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使馆工作人员为日本国效力。故,我等切望美利坚国驻华大使詹森先生能够珍视两国友谊,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依法对××进行处理,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份信念……
消息一下传遍山城的大街小巷,民怨沸腾,骂斥之声直指美驻华使馆。有个老人气得不行,又无处发泄心中的愤怒与怨恨,竟从自家茅厕里掏了大粪,挑到美国大使馆,将那臭气熏天的屎尿倒在门前。有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还潜到美使馆后面的梧桐林里,用弹弓瞄准玻璃窗,一齐朝它发射小石子,打碎窗玻璃数块。
事实上,这也是杜先生差人安排的。
杜先生的用心似乎未能瞒得住陆所长,后者看到报纸后,像迷航已久的水手突然看到了一线陆岸,兴奋地拍着桌子对老孙感叹道:“妙,妙!真不愧是杜先生。居然在仓促之间想出这么一手反客为主的高招,我想现在美国大使馆里一定闹翻天了!”
老孙却担忧地说:“你怎么还高兴?美国人在中国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们肯定要对我们兴师问罪,这样要赶走萨根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陆所长训斥老孙目光短浅:“你呀,怎么就这么笨,难怪老是把我们的事办砸!我们现在急需大使馆的官员跟我们坐到一张桌子上来论理,问题是他们凭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一无义务,二无责任,不可能听凭我们摆布。换言之,我们已经到了有力气没法使的时候,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非常之境地必须采用非常之手段,否则就是坐以待毙。杜先生这么做等于是把包袱扔给了他们,他们无论接与不接,都会前来兴师问罪。来了,我们就有了对话的机会。”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拿到萨根是间谍的证据。”
“是啊,这只老狐狸。”陆所长说,“不过我想杜先生一定自有主意,否则他不会贸然去捅这个马蜂窝的。他既然敢捅就一定有他的后续手段,绝不会被马蜂蜇到。”虽然不知道杜先生有什么主意。但自己倒是有了一个主意,“既然杜先生已经主动出击,我们也要该有所行动。”
“怎么行动?”老孙问。
惠子到底是不是萨根的同伙,陆所长一直在犹疑中,他希望她是,所以格外担心她不是。到底是不是?机会来了!陆所长有些得意地说:“你快去买一份报纸给陈家鹄送去,让他下班就带回家,把消息捅给惠子,就说报上所说的美国大使馆的奸贼实为萨根,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陈家鹄带着报纸回家的时候,家燕已从街上买了报纸回来。他父母、惠子和家燕都已经看过消息,正在数落鬼子的残暴和那个未名的美国人的不义。家鹄觉得这正好,热烈地加入到议论中,情绪激动,心有另谋。说着说着,家鹄把矛头直指惠子。
家鹄说:“惠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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