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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果。破译这种密电(内容已经局限到很小的范围),犹如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找一个特定的人(如果内容没有局限,漫无边际,则如人皆分散在四方八角),有时候一眼看去就找到了,而且刚开始的第一眼最重要。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在今天晚上来搏一搏的原因,因为他对“第一眼”充满了期待。
遗憾的是,任由他怎么凝神苦索,就是没感觉,把脑袋敲开也没感觉。神奇的“第一眼”没有降临啊,海塞斯不由心生倦怠。他决定到此为止,把电报往办公桌上一拍,狠狠地抽一口雪茄,没想到连雪茄也同他作对,竟沾了茶水,一股臭气。海塞斯怒极反笑,一个抛物线把雪茄丢出窗外,就好像要把今晚的晦气和烦躁一起丢出去。
扔掉雪茄,海塞斯来到窗前,久久立着。
五分钟后,钟女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是故意小跑上来的。她似乎知道,自己能把海塞斯吸引的也许只剩下那团高耸浑圆的酥胸(乳头少女一样粉红)。所以她要让自己微微喘气,因为喘气不但会使面色变得红润,重要的是胸部会上下颤动。这对男人有着最直接的视觉冲击,以及极大的脑神经系统杀伤力,尤其当她事先解开衣服上端的两颗纽扣,其效果更加出彩。
豪华、宽大的沙发是他们相爱的床铺,躺在沙发上,钟女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变成了水,所有力气都随之消散无影。她静静地躺着,就像是一种回归,像水归到了水中。很奇怪,她已经多次躺在这沙发上,但今天晚上却最给她这种感觉:一种强烈的回归的感觉,从未有过,至深至切。她坚定不移地确信,她要回归的地方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体:他粗糙的肌肤,干燥而蜷曲的黄色体毛,浓郁而略为刺鼻的体味,还有他那粗壮如吼的呼吸声……这一切,一切之一切,都是她的家,都是可以躺下的地方,躲藏的角落。她的情绪从未这么饱满过,身体的欲望从未这么高涨过。她似乎已冥冥地预见到,这是最后一次,是为了告别的聚会。所以,从海塞斯开始脱她衣衫时她就有一反过往的表现:呻吟不已。
呻吟。
呻吟。
呻呻吟吟。
她一向以默默无声而著称,即使高潮时也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今晚神秘陌生的呻吟声,注定海塞斯将以最激烈的方式进攻她,进入她的体内。占有她,给予她,与她进行最充分的交通和融合,最疯狂的高抛和坠落,最持久的,最深刻的,最生命的。最死亡的……啊,死亡,带着最激烈和最痛苦,将我引向最平静和最快乐一
她在高潮时居然想起了一句诗。
只是很遗憾,她的呻吟没有在最后一刻爆破,变成破天破地的嘶鸣长啸,她依然以习惯的方式,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极度苦痛的方式,表达了最高端的痛苦和欢悦。当海塞斯放开她时,她又如前一般双手捧着脸嘤嘤哭泣了。海塞斯以为她又发狠咬破了嘴唇,挪开她手,发现嘴唇虽然鲜红如血,但可以肯定绝没有流血,不禁生奇。“你怎么了?”海塞斯把她揽在臂弯里,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喁喁低语,“是我把你弄痛了,还是喜极而泣?”她羞愧地一笑,好像泪水里隐藏着罪恶。海塞斯接着说:“你注意到了没有,今天你有变化,你发出了像小猫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我觉得这是你给我背过的最动听的一首诗。”
她真的会背很多诗,每次云雨之后海塞斯都会请她背一首诗,有时两首。今晚她背的是一首徐志摩翻译的英国诗——
亲爱的
当我死去的时候
请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插上蔷薇
也无需浓阴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
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可忘了我
这首诗,抄录在她丈夫的诗抄本上的最后一页,可以想象,她丈夫或许在抄完这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也许这是一首不吉祥的诗,有魔力的,一诗成谶。她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如此悲伤,背出这么一首她伤感的诗。当她下楼回到办公室时,她知道为什么了——这是天意。
她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双眼通红的陆所长。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海塞斯。
看来,那真是一首不吉祥的诗。
不过,她还是要感谢它,正是它——这首诗,为她举行了一个和海塞斯的告别仪式。她觉得老天对她还算公平,别了,还是有一个仪式,不至于让她的思念无从挂靠。
五
第三天,也是被服厂遭炸的当天。
早晨。夜里山上下了一阵子春雨似的小雨,淅淅沥沥,绵绵软软,裹挟着薄薄的寒意和白雾,润物细无声。现在雨过天晴,培训中心隐没于一片亮绿的山色中,显得格外清新迷人,湿润的晨风是雨的尾巴,悠悠地吹拂着,一尘不染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呓语,如同一个刚刚洗浴完毕的面色清丽的女人,一边梳着茂密的头发,一边曼声低吟。
陈家鹄穿着一身运动装从宿舍里跑出来,林容容也穿着一身运动装,紧随其后,像一对恋人,你追我赶。经过门卫室的时候,陈家鹄看见那个蒙面人正立在窗前,如幽灵鬼蜮般地注视着窗外。陈家鹄落落大方地扬起右手,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蒙面人视若不见,毫无反应,依旧用那幽灵鬼蜮般的目光注视着窗外。
林容容追上来,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跟他打招呼,我都不敢看他,怕晚上做噩梦。”陈家鹄心想,你上当了,我故意当你的面跟他打招呼,就是要让你来跟我说说他。我需要了解他,你一定能满足的。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陈家鹄放慢步子,与她并肩而跑。
“我哪知道他是什么人。”林容容抱怨道,“真不知陆所长是怎么想的,竟找来这样一个人看门,害得我晚上都不敢出门。”
“这你就错了,他是为你站岗放哨的,壮你胆的。”
“还壮我胆?我胆子都给吓没了,整天像个鬼,在院子里乱转。”
“他才不是鬼,他是英雄,我听说他打过徐州战役,立过大功。”
“是吗?”
“你怎么比我还不了解他?”
“我干吗要了解他?我才不想了解他。”
一来二去,陈家鹄发觉好像无法从她嘴里了解到什么,便提快步子,一边有意丢下一句刺激她的话:“看来你要了解的黑名单上没他的份。”林容容使劲想追上来,一边大声嚷嚷:“什么黑名单,你胡说什么。”陈家鹄噌噌地往前冲出十几米,回头又甩过来一句:“藏头掖尾的林同学,恕我直言,你现在已经是一部明码,蒙不了谁啦。”言毕又掉头噌噌噌往前冲,转眼把林容容远远抛在后面,气得她绝望地停下来,朝他的背影高声大骂:“神经病你!”
山谷把她的声音收下又放出来,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陈家鹄听了转过身,双手做成喇叭状对林容容大声说:“听,天在骂你。再听着,我的话不会有回音的。”
林容容很奇怪,他的喊声一点不比自己低,可真的就是没有回音。她想一定是他双手做成喇叭状起了决定作用,便照他样子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对他喊: “陈家鹄你听着……”本来还想说“我的话也没有回音”,可是才说半句回音已经四起,惊得她一下哑了口。其实,除了把双手做喇叭状外,喊话时要面朝山下,头微微低下,这样声波被定向地传送,像高山流水一样顺着山谷流出,才不会有回音。返回时,陈家鹄告诉她道理并示范给她看时,林容容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冲动是形而上的,只有一种感觉,没有确切的内容:她不知道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心跳加速,脸上汇聚着热度,想必是脸红了。
连日来海塞斯心里对陈家鹄也有种莫名的情绪,他和陈家鹄有约在先:若他提供的破译敌21师团密码的方案正确,海塞斯要奖励他下山跟他太太幽会。其实上一次上山海塞斯就应该向他报喜,但最后只字不提:既是因为他没有想好怎么带他下山,更是因为他的虚荣心在起作用。他为黑室立下的第一功竟有幕后英雄,这实令他不齿。他真想改变这一事实。当然他有权力篡改事实,只要他下狠心,闭着眼睛说一句瞎话就行。他在犹豫,在矛盾,所以避而不谈。这次上山他知道再不能回避不谈,因为即使要撒谎——方案有误——现在也该撒了。陈家鹄不是门外汉,他心里有数的,这么多天过去演算该出结果了:成或败。他必须要作出选择,要么实话实说,要么篡改事实。
思来想去,海塞斯还是下不了狠心。他觉得贪天之功比虚荣心更令他不齿。所以今天一上山,海塞斯便把陈家鹄叫到一边,悄悄向他报了喜,道了贺,并敦促他做好准备,今晚他将来带他下山幽会。这个突发而至的喜讯令陈家鹄心旷神怡,也是心猿意马。上课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惠子,想她均匀的鼻息,想她安静的面庞,想她洁白细腻的皮肤和香若幽兰的乳房……他像喝了浓香的醪酒似的,飘飘然,晕晕乎,海塞斯上课的声音完全被惠子的声音淹没。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惠子在上一封信中提到,她曾在大街上遇到有人骂她是“十三点”。惠子问他这“十三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耶稣殉难于十三日有关。想到这里,陈家鹄不禁笑了。同时不禁的还有他的手,他居然在海塞斯面前也写起了信,真是乐坏了。
醉了。
晕了。
十三点了。
信没写完,下课了,陈家鹄还在奋笔疾书,浑然不知,如醉如痴。海塞斯已经走到他身边,他依然旁若无人,忘乎所以。似乎不可思议,他身上有个神秘的开关,一旦打开,世界和自己都消失了,其形其状,如同梦游,如同痴呆。医学上这叫“神游症”,俗称迷症,属于梦游症的一种。梦游症一般发生在六到十二岁的少儿期,进入青春期后多能自行消失。迷症多为先天遗传,以男性高智或低智者居多,一旦缠身终生难愈,且年龄越大发病率越高。迷症发病症状一般只有几分钟,若持续半个小时以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将无法回到常态,他们会永远活在病发时的状态中,喃喃自语或唠唠叨叨地度过终生。
陈家鸽这次发病的时间很短,是被海塞斯强行惊醒的。海塞斯过来发现他在写信,很生气,蛮横地抽走他的笔记本,他就这样被惊醒了,听到海塞斯正在摇头晃脑地当众朗读:
“我的傻老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中国计时是十二小时制,中午十二点之后叫下午一点,没有十三点的说法,十三点就是指这个时钟坏了,比喻人神经错乱了,有病了。你不是十三点,你很聪明,我看你的字大有长进,是受爸爸的影响吧,像这种情况,我们中国人爱把它说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是他奋笔疾书写下的“大作”。开始陈家鹄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他反应过来后一把夺过笔记本,恼羞成怒地走了。海塞斯对着他的背影说:“你要向我道歉,否则我要取消我的承诺。”
陈家鹄又像犯了迷症,头都不回,一往直前,走出了教室。林容容追出去喊他回来,他依然不闻不顾,径直往宿舍楼走去。路上碰到上基础课的王教员,她是来上下一节课的,看见他气呼呼的样子,问林容容:“他怎么了?又不想上我的课?”林容容说没有,王教员还不信,挂沉下脸,责怪她,“他这样子哪像还要来上课?你就整天替他打掩护,我看你真是迷上他了,连我都要挤兑,没良心的东西。”山上只有她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