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送走杜先生后,海塞斯苦于欲罢不能,被陆所长强拉去办公室,听他唠叨酒话。后者有心唠个通宵,只是力不从心,只唠了个开场白,便换了声道,变成了单调的呼噜声。陆所长的办公室套着一间休息室,有床,可以睡觉,自入黑室以来,他大部分的睡眠时间都是在这张冷床上打发的。海塞斯把他拖上床,拔腿就走,直奔办公室而去,迫不及待。
莫非他又要去加班?
非也,他去会钟女士,他们在敬酒时已经约好晚上到办公室幽会。这才是庆祝胜利的最佳方式,海塞斯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这天晚上,教授为自己像少年一样骁勇善战而震惊,钟女士几次痛不欲生,最后一次咬破了嘴唇,血流不止,嘤嘤地哭了,像个少女一样。在睡梦袭来前,海塞斯朦朦胧胧地想到一句话:身体是精神的奴隶。
把酒醉压缩为一次睡眠,是醉酒的最好归宿。这天晚上,陆所长睡得像婴儿一样香甜、有观赏性,流了口水,说了梦话。他的梦是沉重的,没有梦到晚上的开心事,梦见的都是下午的烦心事:萨根久等不来,自己久寻“黑室”未果——他要给萨根寻一个邮箱地址,下午百思而不得,进入梦乡还在思而索之。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在梦里!
二
是石永伟的被服厂。
一大早,陆所长便带上老孙去实地视察。先是在外围绕围墙溜达一圈,末了又进院子里去转了一圈。守门的老头已经熟悉老孙(或许还记着上次小周拿枪抵他太阳穴的事),满脸堆笑迎接他们的到来。两人入院后又是漫无目的地转,曲里拐弯,不经意间穿过深长的小径,来到了后面家属区。上次陈家鹄躲藏的那个小院子依然如故,柚子树还是那么绿,只是一树黄灿灿的柚子剩下不多了。陆所长立在柚子树下,不禁想起当时陈家鹄跟他拼命的情景,心里升起一股盲目的乐观情绪。显然,他在为自己当时的克制庆幸。
“怎么样?”从后院转出来时,老孙问所长。
“你觉得呢?”所长反问他。
“我觉得可以,院中有院,别有洞天,像那么回事。”
“外面的工厂像是作掩护用的,更像个秘密机构。”
“嗯,不错,位置也不错,城乡接合部,四周比较空旷,便于我们监视。”
“也便于他们行动。”
“那就定在这里了?”
“定了,就是它。”
“他们约好今天下午还是在老地方见面,中午我必须把地址告诉她。”
“你是说汪女郎?”
“嗯。”
“要派人盯着她,别让她跑了。”
“我派了小林盯着的。”
“要跟去她家,见到她父母,她就不敢跑了。”
“我向小林交代了,一定要跟着她,摸清她家在哪里。”
两人边说边往外面走,又回到前面厂区。老孙提议所长去见见石厂长,“我们需要他的配合,”老孙说,“你出面打个招呼人家会更加重视,反正你们本来就熟悉。”确实熟悉,已经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找他了解陈家鹄和惠子,第二次是让他把陈家鹄的婚礼改在重庆饭店。想起这些,陆所长笑道:“嗯,这人不错,爽快干脆,懂是非,明大理,是该见见他。”
石永伟一见陆所长,立刻热情地起身相迎,握住他的手,哈哈地笑,说他早就知道陆所长会再来找他的。陆所长心领神会,说:“找是找你,但不是你想的事,我今天来找你跟惠子无关。”闲话过后,陆所长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开诚布公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这么大的工厂,这么多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管理,所以我长话短说。”石永伟很客气,让他有事尽管说。陆所长就干脆地说道:“我讲三点吧:第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虽然我们交情不深,但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朋友看了,陈家鹄就是我们之间的桥,友谊之桥,第二,我们现在需要在你这儿做点事,主要是要派人接替你的门卫。说好听点,我派人来帮你站几天岗吧,怎么样?”
石老板一怔,满脸狐疑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陆所长让他放心,他们可以绝对保证他工厂的安全,“万一有什么闪失,一切责任都由我们来负责。”
“你们要做什么?”石永伟忍不住问道。
“这不能告诉你,我要说的第三点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来这里的事不能外传,你知我知,多一个人知道都不行。”
石老板蹙着眉头思索起来,他虽然不知道陆所长的真实身份,但他明白陆所长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要不然以陈家鹄的固执倔强,最后怎么可能乖乖地去了他那里?陆所长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不是黑社会,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也绝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主要是为你和我们大家的安全考虑。有些东西说了你理解不了,听到耳朵里反倒成了包袱。总之一句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尽管放心。”
石永伟想,你当然不是黑社会,但得罪了你可能比得罪了黑社会还要麻烦。不过话说回来,被服厂也不是什么民间草台班子,要较起真来也可以通天,拉扯上一张虎皮做大旗,也可以刁难他们一下的。但何必呢,再怎么说他现在是陈家鹄的上司。这么想着,石永伟索性做个好人,爽快地答应了,正如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扯着大嗓门对陆所长说:“我这是第三次配合你工作了,从来没有回报。”陆所长打心眼里喜欢他豪爽的性情,还真想给他个什么回报,认真地问他:“你想要什么回报,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以赴。”
“举手之劳的事。”石永伟说。
“不妨说来听听。”
“见到陈家鹄代我向他问个好吧。”
“可惜陈家鹄不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否则他也一定会托我向你问好的。”
两人相谈甚欢,握手告别之际,陆所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天是石永伟在生死簿上画押的日子。几天后当陆所长再次来到这里,他握着石永伟冰凉的手,无法忍住汹涌袭来的悲痛,禁不住当众号啕。毫无疑问,是陆所长把他送上了不归路,他为萨根设下的每一个圈套、每一个陷阱,都是对石永伟的一次催命—— 多么吊诡!人间处处都有绝处逢生的风景,但对石永伟却只有赴死的噩梦了。
这一天该诅咒!
不仅仅是因为提前预约了石永伟的死期,更是因为有一千一百三十一名无辜平民葬身于敌机惨无人道的狂轰滥炸。这一天是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七日,是重庆历史上最悲惨、最黑暗的一天,也是重庆人民永远不会忘却的最恐惧、最苦难的一天。正是从这一天起,日本鬼子开始对重庆平民区实施了长达三年的无禁区轰炸,在无耻的罪恶簿上又添了血腥、野蛮、令人发指的一笔。
事发在陆从骏离开被服厂回单位的途中,他们的车子刚开进城,呜啦呜啦的防空袭警报突然响彻城市上空。按照常规,至少还有十几分钟敌机才会凌空,但这一次不知怎么的,敌机来得特别快,几乎在警报拉响的同时就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敌机的轰鸣声,转眼间,警报声已被愈来愈大的飞机引擎声淹没。陆从骏从车里看到,眼前的城市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所有人惊叫着从屋里逃出来,又惊叫着向同一个方向逃跑,像决堤的河水,源源不断地、仓皇地穿过大街,朝附近的防空洞涌去。
开车回五号院或渝字楼的地下室已经来不及了,老孙迅速把车随便往旁边一停,跳下车,拉起陆所长,跟着那些仓皇奔逃的人,往附近的防空洞跑。防空洞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背贴背、脚踩脚地拥挤在一起,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大人的叫声和小孩的哭声,在沉闷、嘈杂的地洞里尖锐地回荡着,一浪高过一浪。老孙和陆从骏刚冲进洞口,大地就开始抖颤起来,轰隆隆的爆破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撼动着大地,震得洞顶和壁上的灰尘簌簌地掉落,洞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污浊不堪。陆从骏他们在洞口,空气相对要好得多。事后才知道,当天在洞内有三十七人因窒息而死亡。
更大的伤亡当然在外面。
轰炸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等到陆所长他们走出防空洞时,傻了,惊呆了,目及之处,商店和民房几乎都被炸成废墟,火光四起,烟雾弥漫,砖头瓦砾遍地都是。有些来不及躲进防空洞的人,不是被当街炸死,血肉横飞,就是被炸塌的房屋压死,血肉模糊。他们弃停在街边的车子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有两个轮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太惨了!
惨不忍睹!
老孙望着四周的惨状,平日不动声色的面孔因为痛心疾首而扭曲了。“狗日的倭鬼,我日你老娘!”老孙噙着泪水,愤愤地对着天上臭骂。“敌人突然对我平民区实施轰炸,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陆所长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思忖道,这可能跟他们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有关。
老孙沉浸在愤恨中,咬牙切齿,越骂越勇:“无耻!无耻!王八蛋!狗日的小鬼子!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死了全进地洞当我的龟儿子!”
陆所长像个智者,出奇地冷静并不乏有见解,他对老孙说:“无耻一旦开了头就不会收手,你看好了,以后敌人可能会经常来炸我们的平民区。我估计,武汉很快就要失守,敌人已经下了狠心要拿下它。”
老孙惶惶地问:“我们……真的就顶不住了?”
陆所长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人肉战争,顶也没什么意义。”
事后他从杜先生那儿得知,敌人之所以这么无耻,公然轰炸平民区,正是因为他们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致使敌人对武汉的攻打屡屡受挫,伤亡猛增,所以变得穷凶极恶,报复加威胁,目的就是要重庆政府屈服。从某种意义上说,敌人的目的达到了,半个月后蒋介石在朝野双方的压力下,放弃了武汉大本营,抗战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相持阶段。
这次大轰炸也改变了萨根打探黑室地址的进程,原定的当天下午与汪女郎在重庆饭店咖啡厅的见面被推延到两天后。时间上的缓冲,不论是对汪女郎还是对陆从骏都是好事,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练习预案,从容面对萨根的居心叵测。两天后的晚上,依然在老地方,当萨根从汪女郎手上接过那张写着西郊被服厂详细地址的小纸条时,他没有丝毫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专门为萨根挖的陷阱,最后遭殃的却不是萨根,而是石永伟等人。
三
重庆的夜晚像重庆的女人一样千姿百态,火辣迷人。夜幕落下,滚滚奔流的嘉陵江缩回到睡梦中去了,遥远广阔的晦暗中,只有那满江星星点点的渔火在静静地闪烁,就像七月半鬼节的时候,当地巴人放到江上随波逐流的千万盏河灯,每一盏灯里都盛装着来自祖先的神秘和凄迷。与此同时,那些坐落在山谷、山脚和山腰,甚至是山顶上的各种各样的房屋里,便渐次亮起了灯光,高高矮矮,层层叠叠,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当所有的灯光都亮起来后,四山合围的一大片黑郁郁的世界里,就像银河星汉跌落其中一样,满目的星光,满目的华彩,满目的璀璨与绚烂。
这些光源,有的暗淡幽微,自然是百姓人家的煤油灯,或是小瓦数电灯,有的通明透亮,当是富贵人家的豪华吊灯;有的流光溢彩,那里面包藏的肯定是酒楼舞厅的声色犬马与歌舞升平。在嘉陵江南岸岸边,巴山第一峰的山脚下,有一片错综复杂的灯光,既有明亮如炽的大功率探照灯,又有隐隐约约、昏暗成线的路灯。探照灯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