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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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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一时还打不出更高级的牌,相比之下萨根是目前最可能给他建功的人选,因为他手上毕竟有陈家鹄妻子这张底牌;四,陈家鹄进黑室的事必须如实向“宫里”汇报,不能再捂,再捂只会让自己难堪。
所谓“宫里”,指的是日本陆军设在南京的最高特务课。
众念在心中盘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少老大不惜叫醒桂花,将这些想法和盘托出,征求她的意见。桂花睡眼惺忪,但意识很清楚,她认为“宫里”在重庆肯定还有其他组织,她建议丈夫应该把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如实甚至是夸大地向“宫里”反映,争取更多力量的支援,共同来完成这项艰苦的任务。会哭的孩子总是长得快,因为哭了就有奶喝。桂花力劝丈夫不要硬撑,要学会哭。
“实在不行,”桂花坚定地说,“我一个人去一趟南京,我去哭。”
少老大不同意,坚决不同意。现在武汉的仗打得很凶,路上太危险。这么好的老婆他是丢不起的,他恨不得含在嘴里呢。难怪他要生冯警长的气,把姜姐藏着,怕他染指。怎么可能呢?他前心后背都爱着她,他左手右手都需要她。他决定天亮后去找萨根聊聊。
事实上,此时天光已经发亮,山岭的那一边已经透露出新一天的曙色。

第八章

美国大使馆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高大建筑,矗立在城东区一排浓绿的梧桐林中。每天早晨,当重庆这座西南腹地的大都市从黑夜中醒来时,第一缕阳光总是首先洒在它米黄色的墙体和洁净明亮的玻璃窗上,整个楼体都熠熠生辉,放射出刺眼的亮光。于是,这座具有异国情调的高大建筑,便从周围那些低矮灰暗的土墙黑瓦的民房群中脱颖而出,拔地而起,像整个二战期间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样,到哪里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非凡气势。
少老大约萨根在茶馆见面,茶馆开在使馆后门的一条街上。老板是冯警长的一个老上司,退休了,开了这家茶馆,蛮高档。中田便在茶馆里当伙计,店里的人都叫他“哑子”,就是哑巴的意思。萨根和少老大要了一壶苦丁茶喝,因为少老大有急事要他做,茶没喝够,匆匆别了。回来后,萨根直奔使馆宿舍楼,一头扎进自己寝室,打开床铺后面的一个翻板,踩着窄窄的木梯子,迅速钻了下去。这是一间用来储酒的地下室,里面放了一些散酒和几只酒桶。但萨根并不是来取酒的,他从墙角的箱子里和酒桶里翻出一些杂七杂八的零件,熟练地鼓捣起来。
他在组装电台。
中山路粮店一直没有设电台,这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因为使用电台会发出电讯信号,一旦被中方侦测到,就会引起巨大的怀疑。而设在萨根这里就不一样了,一则他本身就是报务员,发报和收报技术都很娴熟;二是他在发报时就是被中方侦听到也能蒙混过关。因为这里是美国大使馆,需要随时用电台与国内联络,出现电讯信号属于正常。
这也是当初少老大不惜出重金收买萨根的原因之一。
现在,萨根就奉少老大之命,准备向“宫里”汇报陈家鹄的情况,并请求上峰援助。萨根组装好电台,调试好信号,开始发报,嘀嘀嗒嗒的发报声,一下将这间杂乱的屋子变得神秘、离奇起来。
可萨根的电报刚发了几组讯号,悬在头顶的电灯泡子就突然暗了下去,变成了一根红丝,瞬间又猛地亮了起来,炽如闪电。萨根惊愕地抬头,可还没来得及拔掉电源,电台就哧的一声,迸溅出了一团刺眼的火花,随后一股黑黑的烟雾升了起来,满屋都是呛人的焦臭味。
电台烧坏了!
萨根气得跺脚,摘了耳机在地下室里团团乱转。可急也没法,他只好踩着小木梯子,爬出来,迅速去向少老大汇报情况。他知道,少老大还在茶馆里耐心地等他的回电呢。
少老大一听电台烧坏了,急了眼,厉声呵斥道:“你怎么搞的,竟把电台烧了?”
萨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没好气地说:“这鬼地方的电压比婊子的心还不稳定,我有什么办法?”
“这可怎么办?”少老大急得团团转。
“立刻派人去成都买零件。”
“这太慢了!”少老大小声惊道,“陈家鹄进黑室这么大的事,我必须立刻向‘宫里’报告!”他提出更好的方案,“你不是报务员嘛,就用你们使馆的电台悄悄给宫里发个报,不行吗?”
“那怎么行!”这下轮到萨根惊叫了,声音压不住的大,“如果让大使知道了,我就犯了通敌罪,要送我去坐牢的!”
“他不会知道的。”
“他百分之百会知道。”这个深浅萨根是明白的,决不会退让,“你以为是写封信啊,机器是要出声的,再说机要室是双钥匙,没有我的头儿同意我根本就进不去。”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急火攻心啊,清热解毒的苦丁茶算是白喝了。
“你不是在成都还有个站嘛,”萨根建议道,“马上派人去成都,租一辆好车去,今天出发,明天就可以到的。”
“谁去?你能去吗?”
“这我来安排。”
半个小时后,萨根急急地走进重庆饭店,直奔三楼,嘭嘭地敲开301房门,出来的人是黑明威。美联社的年轻记者在中国至少是个省长待遇,里外两间的套房,外面是接客室兼书房,里面是卧室。
“你马上去一趟成都。”萨根进屋,一边关房门,一边忙不迭地说。
“干吗?”黑明威的英式英语听上去总带有点乡气,哪怕只是一个单词。
“去找这个人,”萨根给他一封信,“你就说是我们少老大的朋友,让他立即代我们给‘宫里’发报,要说的事情上面都写着。”
“什么事?”黑明威显然不高兴被人小看,让他干活又不明就里。
“现已查明,陈家鹄已经被重庆军方招入黑室工作。”萨根实话实说,是因为知道瞒不了他。信在他手上,举手之劳即可洞穿秘密。
“是吗?”黑明威突然觉得手上信沉甸甸的。
“肯定。”
“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话这么多,“萨根瞪他一眼,“快准备走。”
“你说嘛,我想知道。”年轻人总是因为好奇而露出幼稚。
“哼,快收拾东西!”萨根率先帮他收拾打字机,并告诉他,“第一,他的女人亲口告诉我,他现在本市166号信箱供职;第二,冯警长已经查明,这个地址就是黑室!”
“我说嘛,他一定在那儿工作,否则他家里人不会那么警惕的。”
“你是口说无凭,现在才是确凿无疑。”
“那下一步怎么办?”
“这不让你去成都发报嘛。”
“你不是有电台吗?”
“他娘的烧了……”
两人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说着。楼下,少老大已经在出租车行里租好一辆美国吉普车,花了他五十美金,令他心痛如绞。他不知道,车行老板是萨根的同乡,平时经常一块喝酒泡妞,属于一丘之貉。萨根已经私下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大开狮子口,狠狠宰他,五十美金将来至少有二十美金是要入萨根的囊中。说白了,萨根为少老大卖力,与汪女郎为他卖身是一回事,都是信仰钱。一个小小的使馆蓝领,不甘心过枯燥乏味的生活,要经常出入高档娱乐场所,品咖啡,听音乐,打台球,抽烟,喝酒,泡妞,身体的每一个汗毛孔都不甘寂寞,怎么办?
只有把《圣经》丢进厕所。
现在的萨根,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教堂的钟声,那是他童年最熟悉、亲切的声音,现在却成了他的噩梦。如果给他权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舍自己的童年,因为那成了他多余的尾巴。回想自己曾经是那么爱听牧师布道,经常深夜挑灯苦读《圣经》,胸怀天下人的疾苦和高尚的理想,追求人生的真善美。可现如今,过去的操守荡然无存,天天沉浸在酒色中,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人生如梦,往事如烟,日光之下一切皆为虚妄……人生苦短,真理太假,荣誉太重,牧师是人间最滑稽的小丑,身体是世上最大的上帝,眼里有万物,嘴里有百味,身体里有无限的能量……萨根一边送黑明威下楼,一边胡思乱想。到了二楼,两人作别,黑明威继续下楼,萨根进了酒吧。
一辆美式吉普车已经等候在楼下。几分钟后,萨根从酒吧的窗户里看到黑明威乘车而去,目光还没从窗外收回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汪女郎已经悄然坐在他对面:一身香气袭人,一脸笑容灿烂。萨根禁不住感叹道:这就是我要的人生,有人为我卖命,有人为我卖身。


在对女人的贪心和用功上,冯警长和萨根可以一比:两个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都是见了有姿色的女人脚步要慢下来、心眼要打歪。说好听点,是性欲旺盛,说难听了,就是好色之徒。但是,在为少老大卖力、卖命的事情上,冯警长和萨根是不大一样的,后者单纯是为钱,前者既夹杂着一份感激之情(少老大用金条为他谋了这个位置),又掺入了一些投机的心理。当初,他去长沙游说义妹(马姑娘)加盟,他的一番话——中国必败论,大部分是他衷心的见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见识,四万万国人中少说有几百万吧,甚至包括汪精卫、周佛海、胡兰成等在内的一大批高级官员和知识分子,都认为国人抗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劳民伤财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武汉,长沙,重庆,成都,昆明,贵阳……这些现今的国统区,要不了半年,顶多一年,均将纷纷成为上海、南京、北平等地的翻版。识时务者为俊杰。冯警长委身于少老大,少说有一大半是他识时务,是他明智的选择。
所以,昨晚的事情他是后悔的。小不忍则大乱啊!
为此,今天他的心情像这天气,一直阴沉沉的,灰暗如土,糟透了!他处于深深的自责和莫名的恐慌中。越是自责,越是想戴罪立功,把黑室的地址尽快搞到手。可他出身卑微,警长才当不久,高层和军界都没有关系,缺乏圈子,思来想去,没有一只可以牵拉的手。他坐在威风凛凛的警车上,东转转,西转转,最后又转到渝字楼下。他知道,这里是杜先生的地盘,是他可以接近黑室最近的一隅。关键是,这里已经有一只他可以牵拉的手,而且是温软的,高贵的,性感的。她会敞开雪白的胸脯拥抱他,和他做西式的爱,也会衣袂飘飘,弹琴吟诗。她端庄起来,像个才女,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出口成章,口若悬河;她放肆起来,像个妓女,脱得精赤赤的,在房间里款款来去,如入无人之境;高兴起来,她且歌且舞,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撩人上火,局部坚挺。自当上片区小警长以来,凭借着“码头优势”,这些年来好色之徒冯德化基本上总是同时跟两三个女人保持着性关系,直到一个多月前,她奇迹般地冒出之后,他主动断绝了同时与他来往的其他女人。他满足了,够了,醉了。他觉得她有无穷的魅力,值得他用全身心去喜欢,去享用,去珍视。
她就是渝字楼二楼餐馆掌门人姜姐。
姜姐大名姜美云,四川雅安人,父亲是个行伍出身,四十岁改行经商,做军火生意。女儿十九岁那年,父亲做了山东韩司令的一笔大买卖,赚了大钱,便在上海买了房产,举家迁到了上海,把女儿送去东瀛学习时髦的西医。这是一九二六年的事。
就是说,一九三八年的姜姐其实不是大姐大,刚年过三十而已。之所以上下皆称其为姐,是餐馆这行业的原因,那群小姑娘整天这么喊,姜姐,姜姐,当面背后都这么喊,喊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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