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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水潭之案,与臣休戚相关,但臣不敢以私心坏国事。今日之事,陛下不早定白水潭之案,王丞相就不可能复职,王丞相不复职,陛下锐意求变之心,由谁来实现?」
「……」
「即便是陛下真的不想用王丞相了,也应当早点下决断,臣以为中书的权威较之新法的权威更重要。
「中书省诸事不决,地方便有轻朝廷之心,上行下效,地方官吏便会怠于政务,国家之坏,正始于此,陛下三思……」
正在出神,李向安轻轻走了过来,奏道:「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要见您。」
太皇太后曹氏,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庆历八年卫卒作乱,她临危不乱,亲率宫女宦侍死战,坚持到天亮,平定叛乱,实在不愧是将门之女。
她的祖父曹彬,也是中国历史最值得尊敬的将军之一,禀承祖父的那种举重若轻的气质,她在仁宗死后,立赵顼的父亲英宗为帝,并且曾经垂帘听政,对英宗一朝的政局稳定,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赵顼一即位,立即尊她为太皇太后。
这个女子,在大宋朝野享有崇高的威望。
虽然曹太后不是赵顼的亲祖母,但是赵顼历来都很尊重她的意见。
而曹氏也并不是那种对权力有着变态渴望的女人,虽然二人之间因为种种原因,有着不可避免的隔阂,但是彼此的聪明与尊重,让这种隔阂变得极不显眼。
皇太后高氏是曹太后的亲侄女,是曹太后亲姐姐的女儿,也是赵顼的亲生母亲,这也是个很谨慎的皇太后。
赵顼屡次想为舅舅家盖座好房子,都被高太后阻止了。
最后为高家盖的房子,都是高太后自己的月俸里省出来的,没有用过朝廷的一文钱。
这两个女人在不同的时代受到过不同的评价,但是仅仅在当时而言,她们却有极好的声誉。当时的人们不会因为后世的眼光而改变他们的看法。
「叩见娘娘、母后。」「娘娘」是皇帝对曹太后的称呼。
「官家起来吧。」曹太后笑着扶起年轻的赵顼,在皇宫里,她们都管皇帝叫「官家」。
赵顼站了起来,也笑道:「不知娘娘和母后找朕有什么事?」
曹太后正容说道:「哀家听说外间王安石请辞,中书百事俱废,心中忧虑,我是快要去见仁宗的人了,万一有天去了,仁宗问起来今日的朝局,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因此请官家来问问,看官家是何打算?」
赵顼连忙笑道:「娘娘身康体健,一定长命百岁。外间并无他事,朕会处理好的,娘娘尽可放心。」
曹太后温言说道:「官家,你也不用宽慰哀家,哀家五十多岁了,早就应当随仁宗而去。哀家并不是要干预朝政,昔日仁宗在时,民间若有疾苦传到我耳里,我一定会告知仁宗,请他下旨解救。现在哀家也是一样的。」
赵顼笑道:「这个朕深知的,只是当今民间却没什么怨言。」
曹太后缓缓看了赵顼一眼,说道:「官家,民间对于青苗、免役二法甚多抱怨,我也听说了。石越改良的青苗法效果不错,如果不能罢青苗法,就当于全国推行改良青苗法,何苦让他处百姓受苦?
「王安石虽有才学,前段却闹得数千学子叩阙,这种事情我死后若告诉仁宗,列祖列宗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他既然请辞,不如便把他罢免了。如果官家想保全他,就放他到地方,他必定是一个出色的太守。况且中书不能长时间无相,如果政事荒怠,官家更应当早做决定。」
赵顼连忙说道:「娘娘教诲,孙儿不敢不听。石越青苗法改良和农业合作社,当预备推行全国。然而王安石也是极有才能的大臣,现在除他之外,仓促之间,实是无人可用。」
高太后听他这么说,在旁边说道:「官家,何谓无人可用?韩琦、富弼老臣,司马光、文彦博皆为老成之辈,苏轼兄弟是仁宗亲口说的宰相之才,便是石越,依哀家看,也只欠了一层资历。」
赵顼苦笑道:「韩琦老了,加上边防缺一帅才,非韩琦不能镇守;富弼病体缠身;文彦博已是枢密使,枢府亦不能无人;司马光太过保守;苏轼兄弟是轻佻之辈,行为不检,在地方历练或有所成;石越的确是个人才,但是他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用来参赞机务即可,如果遂然重用,肯定不能服众。
「儿子亦有儿子的苦衷,国家之势,非变不可,不变法不足以富国强兵,不用王安石,儿子无人可用。
「况且王安石也有他的长处,不仅仅学问见识皆是人中之杰,而且敢任事不避嫌怨,不怕把天下的怨恨聚于己身,一心想着国家百姓,这种人是难得的忠臣。」
曹太后默然良久,方温言说道:「官家自有官家的见识,只要官家记得,做皇帝关系天下的兴亡,行事一定要老成谨慎,时时刻刻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里,小心行事,就能做一个好皇帝。
「现在朝局乱成这样,稳定朝局才是关键,不管官家用不用王安石,都要早下决断,中书不可无宰相。有了宰相,朝中官员才不会首尾两端,一心想着谋自己的利益,也才能安心办事。这一节官家一定要记住。」
赵顼笑道:「娘娘的教训,孙儿牢记在心。」
虽然赵顼决心召回王安石,但是诏书却全部被王安石给退了回来。
不仅仅是因为王安石心里还在犹疑不断,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政治气氛,不适合他回到相位上。
白水潭之案未决,请皇帝罢免王安石的奏章没有被批驳下去,就证明皇帝的态度依然不够明朗,在此之前,王安石是断然不会返回中书省的。
月底,司天监灵台〈注十七〉郎亢瑛上书:「天久阴,乃大狱久拖未决之象;星失度,主中书无相,朝政紊乱,请陛下早下决断。」
这道奏章立即成为了朝野关注的焦点,利用天象来敦促皇帝早日解决当时乱得一塌糊涂的朝局,正是各方面都盼望的,这两件事久拖不决,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赵顼把这道奏章,发到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当天,冯京和文彦博就各自奏呈,以为白水潭之案,不宜久拖,二人一齐推荐范纯仁权知〈注十八〉开封府,审理此案;而曾布、王雱等人则推荐李定。
虽然各方面都希望通过自己的人选,来得到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判决,但是最后的任命,却不是双方推荐的任何一人,而是以陈绎权知开封府,审理白水潭之案。
这道任命传来的时候,石越正和潘照临下棋,结果一着子落下,紧了自己一口气。
潘照临淡淡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担心,陈绎主审此案,正足以表明皇上的心迹。」
「何以见得?」
「陈绎一向被人认为是新党,和王安石关系密切,但是实际上却既不是衙内派,也不是吕派,陈绎一向以能平冤案,能断大案出名,是皇上亲口嘉叹断案不避权贵的好官。
「这次陈绎被任命为权知开封府,可以说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皇上是想藉他的令名,来堵住众人之嘴,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潘照临一边落子一边侃侃而谈,他说的「衙内派」即是指王雱派。
石越苦笑道:「我们好不容易通过沈括说服郎亢瑛,得到这次机会。本以为中书枢密一齐推荐范纯仁,皇上绝无可能驳回。现在陈绎上任,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变数了。」
「范纯仁得罪王安石不浅,名望虽高,终是难已复用,但一时却又找不出更好的人选来推荐,毕竟权知开封府,是需要待制以上的资历才行。
「陈绎虽然是新党,不过平时行事,在公事上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而且资历与威望,都是恰到好处。
「公子不必太担心,我以为陈绎断案,我们虽然不会有最好的结果,也不会太差。至少桑公子我敢担保无事。」潘照临胸有成竹的说道。
「也只好如是想了,总比衙内派推荐的李定要好。」
石越自我安慰道:「潜光兄,你说是谁举荐的陈绎?如果只是圣心决断,皇上绝不能同时驳了中书和枢密的面子。」
「还能是谁?只有王圭这个老狐狸。他揣摩上意,既不敢得罪王安石,又不敢得罪公子,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潘照临笑道:「不过也好,公子可以去安慰桑家,长卿不久就可以出狱了。」
「我这就过去,桑夫人急得人都快垮了,这次总算有个准信了。杭州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石越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侍剑备马。
「唐甘南来信,说一切妥当,苏轼也报了平安,公子尽管放心。」
「海外船行的事情呢?」
「唐甘南说正在办,今年桑家和唐家的棉布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再加上在两浙等三路办钱庄的收入,现在两家在全国,都称得上是巨富之家了。
「海外贸易本来利润就高得惊人,现在他们财力足够,自然也会宽出手来支援。」
潘照临微微停顿,迟疑了一会,忽然说道:「公子,有件事你还得注意……」
石越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
「桑唐两家现在财力越来越大,虽然说两家和公子荣辱相关,但是我担心总有一天他们会脱出我们的掌握,特别是将来,公子难免要他们花大钱做一些无利可图的事情,所以我以为应当早做打算。」潘照临压低声音说道。
石越愕然望着潘照临,「算计桑唐两家?」
潘照临平静的点了点头,好象他说的是去隔壁酒家打壶酒一样,「我们应当在桑唐两家中安插一些人手,以便于控制。
「另外,桑家小姐快到出阁的年纪了,她和公子情投意合,不如我去帮公子说亲,桑家断无不允之理。」
「你说什么?你要我娶梓儿拉拢桑家?」
石越压低了嗓子吼道,狠狠的盯着潘照临。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奥贝斯坦〈注十九〉类型的人物存在了。
潘照临直视石越的目光,淡然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公子和桑小姐非常相配,用婚姻来巩固彼此的关系,有何不可?我以为桑家也是非常希望的。」
「你闭嘴!我才不要因为这样恶心的原因结婚。」
石越翻身上马,狠狠的说道。
潘照临似笑非笑的看了石越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沉括说,后天是兵器研究院第一次试验新的炼钢法,公子要不要去看?」
「等我回来再说吧。」
石越抽了一下马,带着侍剑扬长而去。
正如潘照临所说,陈绎在新党中,是属于「实干派」。
这些人支持新法,勇于实干,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新法给了他们展现才华的机会,能够更快的得到提升,实行自己的政治抱负。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对新法本身,有相当的政治认同。
他们虽然有自私的一面,却有极为出众的政治才华。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在新党只是少数,而且对决策的影响甚微。
新党的决策者和执行者,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了和旧党的争吵之上,甚至极端的走向「旧党反对的,我们就支援」这样的困境。
看着开封府的大门,陈绎颇有几分感触。自己终于可以走进这扇大门,坐在公案之后决断冤狱了。
被皇帝亲口嘉奖「断案不避权贵」的自己,能不能和已经成为传奇、被百姓们传唱的包拯一样,在开封府立下自己千世的令名呢?陈绎的手心全是热呼呼的汗水。
天下瞩目的白水潭之案,对自己来说,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千载难得的机会。陈绎心里非常明白,史官一定会记录这件事的全部过程!
心潮澎湃的陈绎,忽听到自己的家人轻声说道:「王丞相公子来访。」
陈绎微微冷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王雱所为何来,一面对家人说道:「请王公子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