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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郑侠急欲皇上知道,便不顾后果,兵行险着,利用监安上门的权力,竟然假托密急,骗过银台司把《流民图》递了进来,不料却被蔡确一眼就瞧出破绽来。
果然蔡确把原委一一道来,这是证据确凿之事,不仅众臣,连皇帝也哑口无言。
宋代的君权本来就没有后世的霸道,大臣把皇帝驳得气结于胸无可奈何的事情,史不绝书。
此时既然被蔡确抓住了把柄,赵顼虽存着息事宁人之心,却也不能不好言相向,道:「念在郑侠是一片忠心,此事不如罢了。」
蔡确冷笑道:「此次若是放过,下次人人都会发密急,谁又不是忠心?陛下要为郑侠说情,说不得先请罢了臣这个御史中丞。否则臣既然掌纠绳百官,区区一个监安上门,还不必劳动天子说情。」赵顼不料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却也只能摇头苦笑。
吕惠卿心里奇怪,他知道蔡确虽然时不时刻意在皇帝面前表现得甚有风骨,但凡是重大事情,其实倒多半是希迎皇帝、王安石之意的,此时为了一个郑侠而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王安石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吕惠卿心里思虑前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明显感觉出王安石最近心情颇异于往常,而且对郑侠并没有特别怀恨。
「这个蔡持正,究竟是何主意?」吕惠卿心里嘀咕着。
然而大部分的新党,便没有吕惠卿这么多心肠,韩绛、曾布、李定等人,心中直呼痛快!
「丞相对郑侠不薄,把他从光州司法参军调到京师,本来欲加重用,不料他却对新法全盘反对,不得已安置他为监安上门,谁知此时却来反噬!」这本是新党许多人心中的想法,蔡确一定要治郑侠的罪,不由得让这些人也对蔡确多了一份亲近感来。
相比韩绛等人眼中的赞赏,冯京眼中却不免多出许多疑虑,「那么蔡大人打算如何发落郑侠?」平素温和的他,此时却是用明显的讽刺语气发问。
蔡确丝毫不以为意,只向赵顼说道:「臣以为郑侠当落职,安置一个小县,交地方看管,以使后来者知戒。」
「这……」赵顼面有难色,如此处置,朝中必有大臣不服。
果然,他话音未落,冯京就愤然说道:「蔡持正未免处置过重了!」
就连王安礼也反对道:「若郑侠上《流民图》而遭黜,那是朝廷无公理!请陛下三思!」刘攽、苏颂、孙固等人,更是同声反对。
而似曾布、李定等人,却不免又要一致支持,只有韩绛知道皇帝心意,于是便默不作声。
吕惠卿见到这种情形,立时恍然大悟,原来蔡确竟然是想趁机树立自己在新党中的领袖地位!
吕惠卿暗暗冷笑,「蔡持正未免操之过急了!」当下再不迟疑,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郑侠擅发马递,自然是有罪,但是他一片忠心,而且便是几位丞相,都能体谅,并没以为郑侠是在妄言。
「因此臣以为,有罪虽不可不治,但法理亦不外乎人情。郑侠本来是光州司法参军,王丞相曾称赞其能,不若再放回光州,依然任司法参军,同时记过。一来以示惩戒之意,二来示天下朝廷之宽仁美德。」他这番话,却是两面顾到,打太平拳的意思。
旧党的感受,吕惠卿本来并不太在乎,但他知道皇上心中,此时必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不过若是完全不给郑侠一点颜色看,只怕新党中人也要视自己为异类了,当下才说出这么一个办法。
果然赵顼听完,立即点头同意:「吕卿所言有理,便依如此处置便可。」而韩绛、冯京、曾布等人觉得这个方案也可以接受,也就不再出声反对。
蔡确知道这个方案提出,别人既无异议,自己也不便再过分坚持。
他万万料不到自己一腔心血竟被吕惠卿卖了个乖,低下头狠狠瞪了吕惠卿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臣遵旨!」
桑充国既料不到郑侠会不和自己与晏几道商量,就假托密报上《流民图》,也料不到朝廷的公卿们,此时没有去想怎么样救济灾民、恢复生产,反而在争论着如何处置郑侠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么多事情,官府虽然也设了粥场,但是却严格控制府库的存粮,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灾民的生存之需。
白水潭的粥场,吸引的灾民越来越多,而仓库中的存粮,却一日比一日少了,桑充国虽然有心买粮,可在汴京城,上哪里能一次买到这么多粮食?
在众多的灾民之中穿行,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了期望与信任的眼神,桑充国实在不敢去想象彻底无粮的那一天。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些眼神,忙抬起头来,却发现王旁正陪着一个老人,在灾民之间穿行。
桑充国连忙信步走过去,招呼道:「王兄。」
王旁见桑充国走过来,低声对老者说了几句什么,这才笑着回道:「长卿,现在情况如何?」
桑充国皱着眉道:「情况实在很糟,得病的灾民越来越多了,人手不足,粮食也快没有了,朝廷再不想办法,我不知道还能支持几天。程先生和邵先生几位,已经想办法去了。」一边朝那位老者行了一礼,招呼道:「老丈,这里礼数不周,还望恕罪。」
那个老者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不必多礼。」却是公然受了桑充国这一礼。
桑充国不由得一怔,须知他毕竟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一般人便是长者,也不至于见到他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王旁知他心意,连忙低声解释道:「这是家父。」
桑充国随口应道:「原来是令尊大人……」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顿,这才反应过来,王旁的父亲,不是王安石吗!
「你、你是王相公?」桑充国有点失礼地问道。
好在王安石却是个不太拘礼法的人,当下微微点头,笑道:「正是某家,久仰桑公子的大名,不料今日才得相见。」
「不敢,不知相公驾到,学生实在失礼了。」桑充国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下拜。
王安石连忙止住,道:「今日野服相见,桑公子不必多礼。」
王旁也笑道:「长卿不要太声张,家父是想来看看白水潭是如何救济灾民的。」
听到王旁提到灾民,桑充国看了王安石一眼,叹道:「不瞒相公,如若朝廷再不设法,我们也要无可奈何了。相公是饱学鸿儒,岂不知绿林、赤眉,皆是饥民么?」他说的虽然委婉,却隐隐有责难之意。
王安石见他初次见面,便如此坦然,不由得暗暗称奇。
他自是不知道白水潭学院一向颇为自诩,平时便是昌王来此,也并不拘礼,因此白水潭学院的人对于公卿,实在是看得太平常不过,而对所谓的尊卑之分,除了君臣、父子、师生这些之外,比起别处的人来,倒要淡了几分。
「某家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谈到救灾之法,却是苦无良策。」王安石摇了摇头,回道。
桑充国毫不客气地说道:「相公如此说,学生不敢苟同。岂能用『苦无良策』四个字来推卸责任?若绿林、赤眉贼起,饥民们可不会听『苦无良策』四字。」
王安石不由得有几分尴尬,王旁有点担心地望着父亲。
若是往常,只怕王安石早已发怒,今日不知为何,脾气却格外地好,只是苦笑道:「那么桑公子可有救灾之策?」
桑充国说完之后,其实也自觉颇为过分,只是这几日急火攻心,猛然碰到王安石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自觉地要嘲讽几句解气。
这时候见王安石竟是丝毫不以为意,他心里也不由得奇怪,暗道:「王安石人称拗相公,说是脾气易躁的,怎的传闻有误不成?」嘴上却回道:「学生不过一介布衣,才疏学浅,又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不过这救灾之策,自古以来,无非是开仓放粮,使百姓不必流离失所。」
王安石不禁哑然失笑。
他虽然并不指望桑充国有石越一般的政治才能,但也没料到桑充国原来竟是书生气这么重的人。
他苦笑道:「若是如此简单,那便好了。似如此大规模的灾情,本州本府,再如何开仓放粮,也不敷所用。何况重要州府的军粮,更是一点都不能动。因此一切只能靠外郡运粮救济,而运粮所费,更是惊人。
「因此似这种大灾,除非百姓本来殷实,或者早有准备,否则无法杜绝流民出现。」说到后面,王安石眼神不由得一黯,本来大宋朝是有机会早点准备的。
桑充国其实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相公说的自是实情,但如此放任流民聚集京师,终究不是办法。」
「可又能如何?若阻止流民来京师,立即就会官逼民反。自古以来,百姓再没有心甘情愿背井离乡的,迫于无奈之下,也只有让灾民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了。」王安石无可奈何地说道:「桑公子莫以为朝廷坐视不理,从各地调粮往京师、受灾州郡的文书,催粮的官员,早就出发了。不过这种事情,归根究底,却只能等待老天爷下雨。」
桑充国摇了摇头,道:「相公,学生虽无良策,但是却相信肯定有一个办法存在,只不过学生想不到罢了。」他立时想到了石越,也许石越应当有办法吧?
王安石悠悠道:「若石子明在,不知道是否有良方?」
二人默默望着东方许久,好一阵子,王安石才说道:「桑公子,我会通知开封府给白水潭五千石粮食,或者可以多支援几天。」
桑充国万万没想到王安石会送粮食给白水潭,虽然五千石粮食的确不够几天用的,但是却总算聊胜于无,连忙谢道:「充国替灾民们谢谢相公。」
王安石微微苦笑:「灾民们便是骂我,也没什么。」
杭州。
一场大雨过后,西子湖显得更加地妩媚。沿岸的游人,把伞拿在手上,尽情地享受着雨后湿润的空气。
一年之前,两浙路大旱,就在此时,大宋黄河以北的地区也是赤地千里。想想这些,这大雨就不知道有多么珍贵了。
因为远离灾区,加上丰收的喜悦,杭州的老百姓今年走路都显得特别地精神。
开春前往高丽的船队,在前不久顺利返航。
这支史无前例的巨大船队的到访,轰动了整个高丽,近百艘船的货物,一时间充斥着高丽那尚未开发的市场。
大宋商人用瓷器、丝绸、棉布、座钟等物,换购药材、白银甚至粮食等高丽商品,在返航时,更是带上了高丽随行使者,以及他那几艘相形之下小得可怜的船。
因为高丽市场一时间根本接纳不了如此规模船队的货物,为了保证利益,薛奕与甫富贵并没有直接回国,而是在高丽使者的向导下,转道去了倭国。
他们把余下的货物以及一部分在高丽买来的商品,全部倾销在倭国的市场,又换得黄金,买回大量的倭国特产。
此次贸易的总利润,因为一些奢侈品全部脱手的关系,竟然高达到一百多万贯,而官船的收入,占到将近三十万贯——当时大宋各市舶司每年总关税,亦不过六十多万贯——这还没有算要上缴朝廷的市舶司关税,十分之一的税率来计就要七万贯。如此,把欠船厂的钱全部还清后,还能余下二十来万贯。
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航海,只有一艘商船在途中不幸触礁沉没,还不是市舶司的官船,而利润却如此之高,石越笑得嘴都合不拢。
可惜接下来是台风季节,出海远航风险太大,否则一年之内,便能把三年茶盐之税,全数挣回了。
除了船队的开门红之外,石越主修的各项水利工程都已竣工,或者接近竣工,包括新开发的数万顷圩田在内,在灾年过去之后,竟然有了一次大丰收。
石越亲自巡视各县,几乎强制性地推行合作社制度,让农民互相帮助,以充分利用牛力,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