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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刘非林倒还磊落,微微一笑,藉势转换话题,道:「本官自然是信得过刘大人和众位大人的。」
众人心里暗骂:「只怕未必,要不然为何派人偷偷查常平仓?」可是听到石越这么一说,众人知道他至少暂时无意追查,也就可以把心放下一会,算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刚刚出完,却又听石越朗声说道:「不过,本官也希望众位大人信得过石某才好。
「在下给众大人十天的时间,各位把本县钱粮、受灾情况、恢复生产状况一一如实报来,若有良策,亦可附上,只须不加隐瞒,有什么事情,本官都替大家一一承担了。不过若是有人有所隐瞒,他日被本官知道,那便是祸福有命,还请自求多福。」
「此次多亏了二叔帮忙。」石越笑着亲自给唐甘南敬上一杯茶,一边温言说道。
唐甘南连忙站起来,忙不迭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小眼珠溜溜地打量着知州府内石越的客厅。
很宽敞的大厅,陈设得很雅致,完全是苏轼之前的布置,没有改动分毫。
十天前,当石越差陈良问他要人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把最好的帐房先生给派了出去,作为一个商人,他自然知道石越对唐家的意义。
「此次请二叔来,一来叙叙旧,二来是有事想请教二叔。」石越自己回座坐了,笑着望了司马梦求和陈良一眼。
司马梦求笑着点点头,对唐甘南说道:「大人本来想用州县储钱去外路买粮,再以粮食为工钱,招募百姓兴水利,修驿道,恢复生产。
「托杭州大小官员所送礼金的福,去两淮福建路买早熟稻种的队伍已经出发了,但是买粮食的事情,却不免有种种顾虑。
「一来财力不足,算上运粮路上消耗,回来后也不过杯水车薪;二来以两浙路产粮之区,大人一上任就出境买粮,只怕会有种种议论,也不可不防。唐二爷在杭州已久,熟知种种情弊……」
唐甘南听他说完,便立时笑道:「其实不必出境买粮。两浙路并非无粮,各地士绅大族,藏粮之多,只怕大宋无出其右者。不过是他们不肯出卖,有些人就是想坐待高价罢了。」
「二叔可有良策?」
「子明,此事我也没有办法。士绅豪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上可通天,下可入地。他们既然不肯贱卖,谁又有办法让他们卖?除非出他们想要的高价,可那样一来,和往外地买粮,花费上也就相差无几了。」
「哼!」石越把茶杯往桌上猛地一顿,冷笑道:「国家还有『和买』之律,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上天入地之法。」所谓的「和买」,就是政府以强制性的价格购买百姓的物品。
「万万不可,大人。」司马梦求和陈良几乎是同时出声劝阻。
「有何不可?理在我这里,怕他们何来?莫非杭州两浙,有什么了不起的皇亲国戚吗?」
「大人,天下士绅皆是一家,兔死狐悲,狐伤同类。大人方上任地方,如果强买士绅的粮食,必然让天下人侧目。万一激起大变,悔之莫及。如今羽翼未丰,就算是得不到士绅的支持,也断不可招致他们的反感。那样做是因小失大。」
「纯父说得不错,大人是为了百姓,百姓还不领情呢。山野草民之是非,便是当地德高望重士绅所讲之是非。和买之令,出自朝廷则可,出自大人则万万不可。」
连唐甘南也说道:「司马先生和陈先生所言不错,此事还当慎重。实在不行,子明还可以往各地钱庄借点钱,明年大熟,就可以还钱了。这件事并不值得大动干戈。」
石越闻言不禁莞尔。
果然无商不奸,唐甘南明知自己断不能赖唐家的钱,这时放心借钱给官府生息,还能卖个人情给自己。
他正待说话,抬眼却瞅见一个门房拿着帖子,站在外面,便招手说道:「进来吧。」
那门房连忙应了,快步走进客厅,递过帖子,说道:「钱塘尉蔡京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石越皱了皱眉毛,说道:「请他进来吧。」
身着宋朝低级官员服饰——绿色官袍的蔡京走进客厅,给石越见过礼后,又和司马梦求等人一一见礼完毕,这才侧着身坐在下首宾客之位。
石越打量着蔡京的仪态,见他身躯修长,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身绿袍并不太新,却是洗得极干净,往那里一坐,倒真是个美男子。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个著名的奸臣,心里却也不禁起了几分好感。
石越见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便笑道:「元长此来,必有教我之事。」
蔡京连忙抱拳说道:「不敢。不过下官确有一点想法,想向大人讨教,不知道是否可行。大人名闻天下,必然能谋善断,下官也好从中有所长进。」
石越明知道这等话不过是乖巧的谀词,却也颇觉顺耳,笑道:「元长不必谦虚,请说无妨。」
蔡京又抱拳行礼,方说道:「那就恕下官放肆了。」
「那日在九思厅,大人摆亲民宴后,下官大胆揣测,料得如今州县府库银钱,必然所余无几。大人心存爱民之念,上欲报效皇上,下欲体惜元元,既然牧守一方,如今万事,以下官之浅见,必是要从恢复生产开始。唯有百姓安居乐业,温饱无虞,方可兴礼义教化。」石越见他侃侃而谈,所谈尽中心事,不禁点头赞许。
蔡京得到鼓舞,精神更振,继续说道:「而要恢复生产,如今却先有两难,一是钱粮不足,二是境内无粮。
「下官见识不及大人万分之一,自然知道这种解决之法,大人必然早就胸有成竹。不过下官回去后,仔细思索,却也有一得之愚,特不揣冒昧,来向大人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石越此时已略知蔡京实非无能之辈,因此也知道他既然敢来陈说,必是有良策,否则自暴其丑,他必不肯为。所谓向自己请教云云,却是不敢居功之意。
自己正为此事而苦恼,不料立即有人来献策,石越不免喜出望外,因此说道:「元长有何良策,但请说来。若是有用,便是大功一件。」
「下官以为,杭州境内,并非无粮;只是士绅有粮不肯出卖,而要坐沽高价。若是要出境买粮,一来财力不支,二来恐有无知之辈议论。无知者只说大人治理地方无方尚不足道,就怕有居心不良之人,说杭州本是产粮之区,而大人往外路买粮,广蓄粮草,是有非常之心,虽然圣上圣明,却也不可不防。」他这番话说得众人悚然动容,石越几人,却也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那么依蔡大人之见,是不能出境买粮了?」陈良忍不住问道。
蔡京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不能,是不能买得太多,而且事先须向皇上奏明。」
陈良疑道:「若是不多,又济得何事?」
「下官有一策,不仅府库缺钱粮之事可以高枕无忧,就连出境买粮一事,也可以省了。」
「哦?愿闻其详。」石越对蔡京的观感不禁又有改观,自己和司马梦求、陈良研究了几天没有结果,连唐甘南这样的老狐狸也束手无策,他竟然可以轻易解决?
蔡京站起身来,走到唐甘南面前,笑着问道:「请问唐员外,两浙路的商家认为利润最大的行业,是什么?」
唐甘南略略想了一会,说道:「这却不少。出海贸易、棉布、丝绸、瓷器、香料是比较大的。」他却少说了一样,正在建设的钟表行,无疑也是利润很大的行业。
「哦?没有了么?」
「恕我孤陋少闻了。」
「茶、盐,这两样在唐员外眼里,竟然不算是利润最大的行业吗?」蔡京不禁有点奇怪。
唐甘南笑道:「茶、盐一向是官府专卖……」他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顿,已经是知道蔡京想要做什么了。
便是石越、司马梦求、陈良心中也差不多明白。
「不错,茶、盐一向是官府专卖,而行商购买茶、盐也受到严格的控制,若是大人下令,三个月之内,出售今后三年杭州茶场、盐场的茶、盐之全部配额,若想购买者,只能用粮食平价来抵换,单是昌化县紫溪盐场一处,所得粮食,便已相当可观。
「如此外地行商,自然会乖乖押着粮食入杭,换得茶引、盐引,而杭州之士绅、商人,哪里又肯让这个机会被外地人独占?」
唐甘南笑道:「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也想来分一杯羹。」就算他这种富商大贾,对于茶盐的利润也会垂涎。
「不仅可以如此,大人甚至可以下令,允许百姓用粮食购买三年煮盐权,只须限制盐产量,这样一来,下官敢保证杭州境内,没有一个士绅能不动心。而三年之后,开发好的盐场又可收归官府,此官民两便之事。」
石越此时已是频频点头,心知若行此策,区区赈灾恢复生产的钱粮,决然不在话下。
连唐甘南也兴高采烈,如果石越采纳此策,他们唐家就不会稀罕那盐引、茶引之配额了,非得竞标开发一个盐场不可。
陈良却没有这般高兴:「新开盐场倒勉强还可以请中书三司同意,但卖掉诸盐场、茶场三年配额,这是相当于预支三年的盐税、茶税,如今一次用尽,日后欠缴朝廷的税款如何偿还?
「别说御史们不会放过,便是三司使也会追问,寅吃卯粮,须三思而行。」
蔡京不料被陈良浇了一盆冷水,不禁有几分没趣,只好拿着眼去偷看石越的神色。
却见石越沉吟一会,说道:「此亦不可不虑,纯父你的看法呢?」
「学生以为可行。至于盐税、茶税,日后再想办法便是,非常之时,不能事事尽求善美,子柔说出来了,咱们以后记得想办法,便不怕了。」
石越笑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日后之盐税、茶税,我自有办法。」一面又向蔡京笑道:「元长果然是干练之材,日后前途无量。本官亦会向皇上推荐。」
「多谢大人栽培。」蔡京得到石越一言,忍不住喜动颜色。
虽然知道这件事最后的通过,不免还要得到彭简和张商英等人的同意,但是石越以宝文阁直学士的身分,身兼漕司、仓司之职,牧守杭州,虽然在围绕着中书政事堂的竞争中,看起来并不那么顺畅,但是到了地方上,却是十足的威势压人。地方官吏若没有铁硬的后台,谁又敢和石越争短长?
果然不几日,不单张商英毫不迟疑地同意,连彭简也爽快地答应副署,他这时哪里敢去得罪石越半句?虽然对石越如此专断独行,心里颇为不快,但是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和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委实没有必要。
让司马梦求看过之后,石越便吩咐侍剑,用火漆封好写好的奏章,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微亮,几支蜡烛,都快燃到了尽头。
司马梦求告了退,回房小憩。
石越吩咐完侍剑盖好印信,安排差人送往京师,自己这才起身,走到走廊之中,享受拂晓的清风。
一面向皇帝说明情况,一面在杭州大小州县的照壁贴满告示,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至少目前的难题可以解决了,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是什么呢?
把这些钱粮用到哪些工程中才是最好呢?
水利也是一门学问,沉括远在京师,自己看来只能依赖地方上的人物,也许把那些老农叫来,一起商议对策,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而这之后呢?这之后我在杭州又应当做些什么?
石越又沉浸在对未来的思索中……
「大哥。」梓儿轻轻把一条披风搭在石越肩上,一面轻声说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小心染了风寒。」
「妹子,你还没有睡?」石越吃惊地望着妻子。
「我昨晚看这本书,太深奥难懂了,结果睡着了,是方才突然醒来的。」韩梓儿略带娇羞地掩饰着。
石越用披风把她裹入怀里,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