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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这个问题,两方已经争论了好几天,即便是曹操这个主公,也没办法强压下去。戏志才之死,更是在这把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若不是有此事在先,夏侯惇再怎么恼怒,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对夏侯杰下死手。他担心的就是亲族将领的颜面受损,加上形势的变化,最终影响到报仇之战的决议。
现在若是纠结于戏志才的举荐,倒是可以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复仇战上面转移出来,可问题是,自己那一票从弟、从子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们说不定会认为自己胳膊肘往外拐,不把自家人的死活当回事。
要是事情演变成那样就糟糕人,人心散了,队伍可就没法带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没有一个智谋高超,又值得信重的人能商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我欺也。
曹操摇了摇头,长叹道:“子孝、志才先后离世,吾心如刀绞,一时无法理事,先前诸事,暂且搁置,待明日再议罢。”说罢,他以袖掩面,转身而去。
众人都是哑然无语,唯有荀彧眼中闪过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神色。
作为一众高级幕僚中,跟随曹操时间最长的人物,荀彧轻易的捕捉到了曹操掩面转身的过程中,传递给自己的那个几乎微不可查的暗示——主公,毕竟是主公,爱才若渴的一方枭雄!
接连而来的噩耗,和战略决策上的分歧,使得曹操幕府中的气氛很紧张。军议散后,众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团体,然后又在大队人马之内,分成了若干个小团体,即便是窃窃私语时,依然神情凝重,气氛紧张,若是不知道,准会以为有外地兵临城下了。
荀彧的人缘极好,无论是曹、夏侯两家的亲族将领,还是一众幕僚,又或乐进等外系武将,都对他尊敬有加,其中一些性子急躁的,甚至还比较明显的表达出了拉拢的意思。
就算心里没事,荀彧也不会掺合进这种内部争端中去。袁绍的败亡势必给世人留下无数经验教训,对荀彧来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定不能放任派系之争泛滥,否则,再强大的势力,也会因此而分崩离析,走向灭亡。
在这方面,曹军一向做得很好,可再怎么完美的团体,也不可能一丝破绽都没有。在形势大好的时候,人们会争权夺利;在形势危急的时刻,人们会互相指责,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力挽狂澜。
这是天性,与人的品德无关。
眼下,王羽和青州军的身影,就像是个一手遮天的巨人一般,将曹军上下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出于仇恨,又或其他什么,总之,全军上下都有些失常了。
夏侯淳等亲族武将叫嚣着要趁青州久战力疲,攻打青州,却没提出任何可行性的方案,攻击目标是什么?通过攻取这个目标,能达成什么战略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己方可以做出怎样的牺牲,拉拢那些盟友,如何牵制青州军各支主力部队,如何应变?
这一系列问题,他们都没想到,只是嚷着要进攻。这仗要真的就这么打起来,失败是必然的,不单是失败这么简单,以荀彧的推断,这一仗八成比袁绍失败得更可耻,会象袁绍被骂死一样,成为世世代代被人所传诵的天大笑话!
另一方面,主张求稳避战之人,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明眼人都知道,取得了河北大捷的青州,也许会有一个短暂的虚弱期,而在那之后,青州军的实力定然会猛烈膨胀,膨胀到让人无法侧目相看的程度。
除非主公屈膝于对方,否则两军之间就必有一战!
现在避战不难,王羽显然没有立刻大兴兵戈的意思,他摆出了要休养生息,消化胜利果实的架势。
可一两年之后呢?
当青州的这只猛虎养好了伤口,以比从前更加迅猛的势头扑杀出来的时候,兖州军又要如何抵御?
包括荀彧自己在内,主张避战的幕僚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那些发展壮大,就是最佳对策的老生常谈。
主战与否的双方的矛盾,由此而起,并且有着扩大化的趋势。荀彧对此心忧如焚,想必主公也是如此吧,正是因为这样,戏志才之死对兖州的打击才异常沉重,几乎是不可承受之痛。
荀彧在心中悲叹不已,徐元直的果断追杀,确实是打中了己方的要害啊!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王羽,他连刀兵都没动,只是携大胜之势来了个威压,偌大的兖州军,顿时就内忧外患,大有风雨飘摇之势了。
心中愁肠百结,脸上却不露丝毫端详,荀彧面带微笑,不着痕迹的将诸多拉帮结派的邀约一一推却,快步走出了刺史府,上了等候已久的一辆乌蓬马车,轻声道出了一个名字。
“去青梅巷。”
“是。”车夫点头甩鞭,驽马轻嘶声中,马车绝尘而去。
(未完待续)
四四二章 鬼才郭奉孝
古人给街巷取名的方式通常比较直观,街巷上住着李姓大户,便以李家巷称之;街上时常有黑衣卫士聚集,就称之为乌衣巷;荀彧的目的地——青梅巷,最大的特征也不过是巷口的几株梅树罢了。
时值隆冬时节,自然没有果实累累,枝叶茂盛的梅树来应景,不过,当荀彧所乘的乌蓬马车停在某间宅院门前时,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清幽雅致之气。
还没进门,就能闻到院内传出的那股沛然清香,仔细聆听,虽不闻丝竹管弦之声,但依稀可闻的水沸之声却半点不见庖厨的俗气。
荀彧向车夫摆摆手,示意对方在门外远处等候,自己整了整衣冠,也不叩门,径自推门而入,看他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竟似早就知道门只是虚掩,聊以候客一般。
走不多远,荀彧忽地扬声长笑道:“不知哪位高士在堂,竟惹得奉孝这般好兴致,亲手煮茶奉盏以款?荀彧不才,吝请一见。”
厅堂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悠然答道:“所谓见山不是山,嘉本以为这话指的只是那些愚人,却不想文若兄竟然也为俗事所惑,以至着了相,迷了灵慧,枉费了小弟虚席待客的这番情意。可惜,可叹啊……”
“唔?”荀彧微微一怔。
颍川荀家乃是百年世家,他的祖父荀淑知名当世,号为神君,家中出仕为官者更是数不胜数,闻名天下的颍川书院,正是由荀家的一所别院改建而成。
因为这个渊源,荀家虽然没有四世三公的袁家那样的显赫与野心,但荀家子弟无不交游极广,人脉遍布天下,荀彧正是其中翘楚。
郭嘉为人清高,不屑象普通士子那样到处拜会名士,参加士子集会以扬名,故而才华虽高,名声却不显于外,其人的性格为人更是乏人知晓。
但对荀彧来说,这些都不是秘密,他很清楚郭嘉的爱好和习惯。这个年轻人自幼身体就不好,却又喜欢通宵达旦的读书或清谈,因身体之故不能饮酒,故而只能以茶代之。
他在院外就闻到了那股清香气息,通过曹军的情报系统,又得知有某些神秘来客在城中活动,所以一口道出,郭嘉是在招待某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却不想对方矢口否认,并且直言说:是在虚席等候自己……饶是荀彧素有机变之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圆场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文若兄何故迟疑不进?莫不是嫌弃小弟这间陋室过于简陋,不足以招待贵客吗?”语调平稳,意态从容,厅堂中的郭嘉似乎完全不知道荀彧的尴尬似的,只是淡然延客。
“那就叨扰了。”荀彧一边举步入堂,一边暗自苦笑。
早就知道此间主人性情清高,言辞犀利,不是个好相与的。本待挑破某些关系,借以在气势上占个上风,至少不落下风,谁知还是被人一句话就给压回来了。不是自己不努力,实在是对方太高明了啊。
好在自己不是来审案的,而是来探口风,施以笼络来的,不然今天这档子事儿啊,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办。
室内的布置很简单,郭嘉原也不是真正的主人,只是暂时借住而已,故而也没什么陈设。
一张书案摆在中央,左手边是书架,除了藏书之外,还摆了一张古琴。另一侧却是炉灶,炉膛中木炭烧得正旺,炭火之上,被擦洗得甑明瓦亮的铜壶已是沸然有声。
郭嘉正肃坐在炭火前,神情庄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煮茶,而是在做着某件关乎天下兴亡,社稷安危的大事一般。
更让人无从置评的是,这般凝重之中,偏偏又带了一丝闲逸之气,正合了郭嘉那句见山不是山的禅机——壶里煮的,看起来是茶,其实不是茶,而是天下。
郭嘉也不招呼荀彧,只是凝神听着水声,须臾,他面露喜色,从旁边取过两只磁瓶,将其置于距离炭盆稍远的地方摆正。接着又缓缓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柄非常干净的银勺,在两个磁瓶其中之一舀出小半勺雪花一样白的精盐,打开铜壶盖子,轻轻放进了水里。
直到这时,他才回转身来,冲荀彧略带歉意的笑笑,以示对方稍等。然后又把心思转回到铜壶上。
待壶中的水声稍大,他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如落珠。
郭嘉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此时斗室内已经是茶香四溢,不用喝,便已醺然。
在汉代,茶还只流行于上层社会,非勋贵公卿不能品尝。而汉朝是华夏文明的一个高峰,无论是在国力武功,还是在礼仪文化上,流行于贵族阶层的饮茶之礼自然应运而生。
荀彧也是豪门世家出身,对此倒也不会陌生,不过,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煮茶、饮茶之礼,演绎出这等境界,这简直已经不是一种礼仪,而是应该以‘道’称之。
荀彧只觉身不由己一般,机械般地随着对方请茶的动作而举盏,随着郭嘉落盏的动作而直腰,只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节律,如临风而起舞,美不胜收,根本忘记了去品口中茶水是何滋味!
对方身上的衣裳不过青衣麻布,茶具也远称不上名贵,茶室亦不过数尺斗室而已,远称不上堂皇,然而,在荀彧眼中,眼前之人直如浊世之中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一丝烟火气也无。
这一刻,他已然有了明悟:自己彻底失去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不过,既然遇上的是这么一个对象,自己输得却也不冤。同时,他也在庆幸,好在劝住了主公,没当真遣人相召,不然的话,这事情恐怕就要棘手了。
那铜壶本来就不大,须臾之间,一壶水分完,郭嘉略略谦逊几句,意思是准备不足,并非有心怠慢远客,荀彧也终于算是找到了个说话的机会。
“奉孝,愚兄今日会来,也是偶然起念,你怎会早早知道?莫非这世间当真有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之能?”
“未卜先知,纯属虚妄,然则,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嘉虽不才,但这见微知著的本领,还是有那么几分的。”从荀彧一进门开始,两人就在打机锋,不过,郭嘉的言辞却很直接。
“当日小弟离开邺城南渡,文若兄就已经来过一次,邀嘉往曹将军幕府效力,小弟以不甘人下的理由拒之。志才兄远赴琅琊,策动泰山群寇攻青州,也非是什么秘密,今日夏侯杰快马由东门入城,形容狼狈,这泰山一战的胜负,志才兄的安危,岂不是已然分明?”
郭嘉脸上不见得意,反而泛着一丝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