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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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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了?”

厨娘也冲了进来:“往街上去了,去看游行——好像根本就不是冲咱们来的。”

店伙呸了一口:“那能冲谁?沙门会?青洪帮?全沽宁还有比咱们更值得对付的人吗?”

思枫蹙着眉头,她不同于欧阳,欧阳一门心思的吾国吾民,立刻就能想到日本人,她心思更重的是这小组织的安危。一时如坠云雾,思枫也有些纳闷了。

集会中心的满江楼披红挂彩,高三宝、蒋武堂等人已经在临街的窗前坐下。刀脸人和四道风打过架的那矮子以及思枫她们见过的几个难民在周围的人群里出出入入,他们在占领最佳的射击位置。

邮差在后边尾随着,他跟随的对象似乎和谁都递过眼色,又似乎和谁都莫不相干,这种暗藏的杀机已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龙文章在一阵如雨的彩纸中被簇拥上来。作为一个英雄,他有必要在此时发表一些言论。

“死,是很容易的!”龙文章把整句话切成一个个单词喊得满场皆闻,满场都被他喊得静了下来,“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一发子弹,日本造,三八大盖,它在等着我!——可是!在那之前——”他扬起须臾不离的中正步枪,“我的中正步枪,足足一千发子弹,等着日本人!”

掌声雷动。

华盛顿吴拿上来四个绘着仁丹胡人头的碟子,往东西南北随意扔去,龙文章抬枪,也没见他怎么瞄,枪声脆响,四个碟子在空中粉碎。

掌声再次雷动,游行渐入高潮。

“蒋司令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高三宝满脸堆笑。

“小孩子家玩意。”蒋武堂得意中又有些不屑。

四道风尽力地做着鬼脸,他是真瞧不起,一切来自官家的东西他都瞧不起。

何莫修又在拍自己的脑瓜,刚才他又没抢到龙文章那景,取景框转来绕去却套住了人群里正横眉立目瞪着四道风的矮子,也套住了斜眼看矮子的刀脸人,何莫修已经打算把那一小块人群全拍进画面。高昕手拉着同学过来敲敲他的脊背:“嗳,帮我们拍一张。”何莫修立即转了镜头对着那两个女孩,很卖力地想找一个与众不同的景致。

“站高一点。”他指的是黄包车,车上载的传单已经散了大半,那确实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满江楼上,龙文章的演讲总算收摊,楼下悬着的两挂鞭炮被点响,炸得红纸与喜气纷飞。纸屑翻飞下两头狮子在舞,嘴一对拉出一横幅:沽宁商会捐赠我护城好儿郎五千元。

高昕和她那同学正努力爬上那黄包车,老馍头阿谀有加,小馍头急得直跳:“你不能踩那儿,要坐人的!”

何莫修摆摆手:“嗳,你不要挡我的镜头,下一张专给你照。”

他刚要摁快门,高昕在高处猛摇着手:“先别照!把那个给我!”

老馍头把她所指的传单给了她,高昕猛力一撒,传单如雪片撒下,高昕和她的同学定格。

邮差趁乱挤到巷口,思枫她们已经从那个院里出来,正在观察那吉凶未卜的人群。

“那帮人至少有一打,我是说能看出来的。”邮差眼睛仍盯着远处。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这么多人……沙子掉在沙堆里。”思枫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

“不是冲咱们来的。”

“不是冲咱们来的。”思枫茫然地随了这么句,脸上的神情并没半点轻松,她看着人群和居高临下的满江楼,突然明白了可怕的事实。她一言不发地转进巷子里,几个人疑惑地跟上。

远远的游行鼓声阵阵传来,思枫扫视着几个同志的脸:“我们挑这个时候走是对的,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她顿了顿想词,“可能今天沽宁就会失守,这地方再不存在。”

“干吗这么说,老唐?”邮差不解地问。

“那些人不是特务,当然也不是难民,我想,可能是鬼子。”

几个人一下炸了窝,血气最旺的邮差立刻就想往街上去。思枫一把拉住他:“陈六七,你给我回来!鬼子已经混进了城,不知道有多少,肯定不光我们看到的那些。这座城要守不住了,不管明战暗战都守不住,这是早料到的结果,所以才要转移!”

“我们可以警告他们!不是吗?”

“我们是要送走电台和密码本!没了这两样东西,方圆几百里地才真叫给鬼子占了!”

“我可以……”邮差攥着拳头并想不起自己可以干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家。”思枫苦笑,“今天要做烈士,容易得很,以后也有的是机会,难的是活下去,还打下去。”她冷静下来,“提前行动,送走电台。通知船老大在河边等,傍晚前全部撤出沽宁。”

那几个人也冷静下来,怏怏地跟在她身后。

沽宁河边,河水淙淙,思枫也心事重重,等着的船迟迟不来,她的担心也越来越重。几个同伴散布在周围等待着,裹在被褥里的电台已经背上。

邮差急急跑来:“船老大已经尽快了,可来得突然,怎么也还得半个时辰。”

思枫点点头。

“我……可不可以去放一枪,就一枪,报个信,反正就要走了……”邮差请求着。

“不行。放一枪,然后整个沽宁的守备军都追在咱们屁股后边。”

邮差颓然坐了下来,这事显然已经没了希望。

“让撤离的同志都走南城,鬼子该是从北边来。”思枫说。

邮差忽然捶了下自己的头:“哎呀!上午走那家伙可是从北边走的,可不撞枪口上了?”

人们都愣愣地看思枫,思枫迎河水北望,好像她能看穿这幢幢建筑看见欧阳一般。

“他吉人天相。”思枫轻轻地说。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无论如何这不像老唐同志该说的话。

郊野外,欧阳正在整理自己的伤口。长衫已经被撕成两片缠在身上,他和六品正尽力把它束紧。欧阳直起身来试了一下,每一下轻微的动作都痛得他直咬牙。

“我看是不行。”六品满脸怀疑。

“我看是行了。”尽管刚束上的衣服里已经在渗出血迹,欧阳还是弯下腰,去拿鬼子怀里的手枪。

“我来我来。”

“得自己来,这都干不了,我躺这儿得了。”欧阳努力着,他终于做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对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欧阳直起腰来,心情好了很多,“挺好。六品,你来搀着我,我给你带路。”

“咱们去哪儿?”

“进城,咱们回沽宁。”

六品搀着欧阳向沽宁城奔走。

牌楼已近在眼前,过了牌楼就算进了沽宁。欧阳停下,随便抹了一把颈子,上面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觉得那都不像出自自己。

“这城里有鬼子吗?”六品有太多想弄明白的东西。

“大概有吧,可更多是中国人。”

“这城是不是已经被鬼子占了?”

“我不知道。”

“你比我还玩命,你比我还恨鬼子。”六品说,“你肯定有挺要紧的人在城里,所以你这么玩命。”

“什么?”欧阳看着六品那张憨厚的脸,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心事居然被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说了出来。

“你脸上写着嘞。我老婆孩子都已经死啦,我都快疯啦。这么老久我就跟你说过话,我看得出来。”

“大概是吧。有个人挺要紧,可很多人更要紧。改天我跟你说,如果咱们还能活下来的话。”

“我来背你。”六品笑了笑伸出手来。

他是这种人,丢失了自己的牵挂就愿意把别人的牵挂当成自己的。

“不不,等一下……我不是跟你讲客气。”欧阳挣开那双热情的手,望着百米外的牌楼,“这是进出沽宁的必经之道,没道理这么安静。”

牌楼一个人没有,不止是太安静,而且有点死气沉沉。欧阳看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开步。六品搀着他,一步一步地穿过这牌楼。它后边是条百米长街,欧阳早晨从这里出城时还有几个路人,现在只有一件无主的衣裳被风卷着吹过,六品伸手抓住,那是件小孩衣裳,六品憨憨的脸上顿时有些伤感。

欧阳把那件衣服拿过来放在窗台上,轻而坚决地把六品往后推了一把,六品一惊:“你是说这条街上有鬼子?”

欧阳摇摇头:“我先走,我认路。”

他走得摇摇欲坠,抱着双臂,夹着腋下的伤口,束腰的布条里藏着手枪,他的手握着枪柄。

六品用他特有的专注看着欧阳走开,又轻推路边一家房门,门从里边闩着,他竭力想从窗户里看清什么,却只看见小户人家特有的拥挤与幽暗,他再凑近一点,额上被什么狠抓了一下,他惊退摸枪,一只猫从屋里蹿了出来。欧阳苦笑,后肘被人轻碰了一下,六品终于不愿意再在原地待着,欧阳再没说什么,由六品搀了往前走。

“这里头真要有鬼子咱们是不是就准得死?”

欧阳注意力全在周围,他有口无心地应着:“被枪打死还是被刀砍死?”

“挨枪子儿。”六品蛮有信心地摸摸背上的布包。

“那就再不用拼死拼活报什么信了,现在这架势,枪声一响,沽宁就是炸开的马蜂窝。”

“那你干吗不开枪?你有枪。”

欧阳看看自己腋下的枪,他有些心虚:“因为谁也不知道鬼子要干什么,我也……”

“你是什么人?”

被一个老实人怀疑地瞪着绝不好受,欧阳苦笑,他知道自己必须答得小心:“我是好人,你也看得见。”

六品终于点了点头移开目光:“我妈总教我别太听别人的话,可我总不听她的话。”他宽厚的肩膀就几乎把欧阳全拦住了。

欧阳苦笑:“这是个赌,六品,赌挨枪子儿就得大家公平。”他轻轻地把六品拉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

两人终于走过那条吉凶未卜的长街。

“你不是说鬼子进了城吗?”

欧阳近乎宽慰地笑笑:“也许没有,也许……只是骚扰。”

长街边的巷子里忽然出现三个守备团的人,一个排长带了两个兵,欧阳一把把六品推开,转身拔枪,但枪没有掏出来,伸在腋下的手改成了掩着伤口,那三人诧异而警惕地打量着他。

排长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沽宁人。”欧阳看看自己这一身血污,“刚碰上鬼子,就成这样了。”

“鬼子?哪来的鬼子?除非我是鬼子。”

“他们可能进城了。”欧阳解释着。

排长的神情有些好笑:“除非我是瞎子,我们一直在这儿。”他忽然变了脸,“你们两个,靠墙站好!说神道鬼的,我看你们倒像鬼子!”

两人被枪口猛烈地推搡着,六品不满这种粗暴,用胳臂把两支步枪搪开,于是排长的手枪指上了他的头。欧阳趁着这股乱劲把露在腋间的手枪柄全推进了束腰的布带里。两人被推得撞在墙上,两支枪口分别对着他们。

两个士兵有些急不可耐地盯着那排长,排长摇摇头。

欧阳说:“军爷,您有三个人,分两支枪指着我们脑袋,让一个人去报信行不行?”

“顶了枪还这么油腔滑调,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个士兵掉转了枪托狠砸在欧阳腹部,这牵动着欧阳腰肋的伤口,他几乎趴了下来。

排长对眼前的两人有些心不在焉,反而焦急地看了看表。

远处的阁楼上,一支机枪的准星正指着欧阳他们。那是先前女装的日军,衣服已被他脱在旁边,露着毛茸茸且汗湿的上身,旁边一个装弹手正搬来一个又一个的弹箱。

“等信号。松村,武士的心灵在战前要像雪地般寂静。(日语)”三木提醒着,他坐在一个中国人的尸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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