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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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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未必见得稳,但确实很快。欧阳只能在那种磕磕碰碰中尽量抓紧了车把,眼睁睁看着思枫所在的地方从视线里消失。他有些颓然地坐下来,看着街道从身边掠过,左侧人们正把此地的名店满江楼布置成一座披红挂绿的彩楼,右侧高昕一帮学生带了两馍头的两辆黄包车,在街道上张贴着新的抗日标语。老馍头看见四道风,拉拉小馍头,老早就恭谨转身:“四哥早!四哥好!”

四道风一串怪笑,像是在给欧阳解释:“那是个马屁精!”

“四道风你给我站住!”高昕喊着,可四道风已经跑没影了,高昕甚至没看清车上坐的是谁。

何莫修若有所思地对那个车影犯着嘀咕:“我昨天给他装传动链了吗?”他脖子上仍挂着相机。

“干活干活,是你自己要来的!”高昕没个好脸,一刷子一刷子地给何莫修手上的标语刷着糨糊。

四道风一气把欧阳拉到北郊。城外的路往北看不到头,路边阵地上的军队已经撤了,只留下四五个稀稀拉拉的兵。四道风往地上猛跺了一脚,那辆疾驰如飞的车停了下来,欧阳也差点被这个过于猛烈的动作颠下车。

“美死了!这通跑,酒劲全出去了!”他扒了外套,如刚出笼的馒头一般冒着热气。

欧阳苦笑,他并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怨言都吃进了肚子里,他从口袋里掏着钱:“你确实很快。”

“我是不是喝多了?你看我像不像喝多了?”

“一点也不像。”

“我得再跑一趟!今儿又要游什么行,人多了就跑不开了!你上来,我再拉你一趟!”
欧阳吓了一跳:“不了,我到地方了。”

“不要你钱!”

“好意心领,多谢。”欧阳合了合计,“你空车跑更痛快,就别带我这包袱了。”

“没劲,不过你这人还行,以后有事找我吧。”他掉转了车头又运脚如风。

欧阳看看那个无缰野马般的身影,又看看沽宁城清晨中潮湿带雾的城郭,盼望多年的离期终于在望,但他忽然发现这并不是让他多振作的事情。

守备军远远地嚷嚷:“喂,你要进就进,要出就出,别跟那块待着!”

欧阳最后看了一眼那羁留三年的地方,提了自己的箱子,掉头走开。
戴帽子的那个假欧阳走过长巷,两特务在后尾随着。他迅速转过巷角,那里有一辆邮政脚踏车。他脱下身上的长衫,长衫下露出一套邮差服装,接着从邮政车的包里拿出帽子改变自己的发型,再粘上一点胡子,最后换下了鞋。他刚把旧鞋放进包里,两特务就在巷角出现。邮差的手从包里伸出来,拿着一封信,他对照地址敲路边人家的门,无人答应,他把信从门缝下塞了进去。两特务从他身边走过,特务甲很注意地打量他,尤其是鞋。邮差骑车离开,特务对着空荡荡的长巷,他们丢失了自己的目标。

特务乙有些沮丧:“跟丢了,两个人不够,咱们该再调人。”

“有人给你调吗?从重庆调人过来,你不怕抢功吗?”

“守备团的人本来是不用白不用的,可死蒋武堂人毛不派一个。”

特务甲想着:“我看要有大事。这共党从来没这么明目张胆地行动过,他一动,沽宁就要动了。”他笑了笑,“我巴不得沽宁大动,那蒋武堂就会帮我们逮共党。”

摆脱了盯梢的邮差在另一条巷子里停下,敲了两下门,把一封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少顷,门打开,邮差推着车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有四五个人,两个是思枫店里见过的,一个店伙,一个厨娘。

“他已经走了,一路上都很安全。”邮差向着桌边的思枫说,“我们怎么办?他走了,国字头肯定找我们,在这一带我们没有可以抗衡的实力。”

“我们分散,反正国字头来了,我们得分散,鬼子来了,也得分散。”思枫现在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妻子,而是必须拿出主意的人。

“放手沽宁吗?我们都是沽宁人。”

“这不是放手。我们没有阵地,所以哪里都是阵地。”

邮差叹口气坐了下来,别人并不见得比他兴致高昂。

“应该向刚走的那位同志学习,他的战斗经验比我们丰富,三年来,我从没听他说过他是哪里人,他知道他斗争的重心。”思枫提到欧阳有些怔忡,但那神情一闪而逝,“鬼子今天也许没来,可沽宁的失陷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得做好在敌占区战斗的准备,敌占区是半个中国,不光是我们长大的这个沽宁。”

“你是对的,老唐。”邮差说。

“会是很长时间,会很难。我们原来容身的地方都会没了,得学会新的战斗方式。”

几个人都沉默着,这种话通常都意味着艰难和漫长。

“准备出发吧,我想你们昨天都已经跟家里人说过再见了。”

远远的第一阵锣鼓传了进来,人们开始在游行,在欢庆胜利。

沽宁街道上,欧阳方才过路的街道已经不再冷清,鼓乐队和游行队伍已经占据了街心的位置,而这对沽宁人甚至流落此处的难民来说,是不可不赶的热闹。

热气腾腾的四道风到这里就被阻住了,但他立刻在巷口看见了自己的几名死党——古烁、大风和皮小爪。

古烁也看到了四道风:“老四,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我呀?跟你们喝完酒我就逛窑子去了。”

皮小爪问:“拉车去的?”

“谁说逛窑子不能拉着车了?”

古烁笑笑:“高兴就好。昨天高兴,昨天我都喝得听见大风跟我说话了。”

“说的什么?”四道风大有兴趣。

“再来一瓶!”古烁放声大笑。

大风啊吧啊吧地抗议,四道风亲热地捶打每一个人。

街那边,何莫修挤在人群中散发传单,老馍头和小馍头守着车上的传单,两人都有些无所事事。

何莫修捏着剩下的传单走到高昕身边:“一百张!”他有些得意。

高昕头也没回:“再给他五百。”

一摞传单被高昕的同学放在何莫修手上,他兴高采烈向高昕宣告:“我来就会有用!”

“她发两千张了。”同学笑着冲何莫修说。

何莫修耸耸肩:“证明我的审美被世人公认。”

高昕百忙中回过头来:“少烦啦你,再给他一千。”

她转身再次投入人群,整条街道一派繁忙。

思枫一行正穿过这纵横交错的长巷,巷头那边穿过的是游行的人群,几个难民一脸慵懒地横七竖八地靠坐,堵得整个巷口只容一人进出。

几人进了难民身边的院子。邮差进门时犹豫了一下,转身掏出几个铜板放在难民身边,铜板在地上滚动,难民捡起了身前的一个看了看,对滚开的几个却视若无睹。几个难民甚至对视着笑了笑,那表情和神情都不像难民。

街上夹道的人群终于等来了他们的正主,那是马背上的龙文章和华盛顿吴,两人身后跟着一队衣衫光鲜的士兵。百姓们欢呼如潮。马背上的两位想竭力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但仍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与一脸得色。

挤在巷口黄包车上的四道风扒下一只破鞋在眼前晃荡:“赌今儿晚饭?”

几个死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古烁也扒自己的鞋子:“我先来。”

他把鞋摔在对街的墙上,鞋子反弹回来砸在华盛顿吴的肩上,华盛顿吴莫名其妙地往对街寻找着肇事者。龙文章幸灾乐祸地正想要笑,又一只鞋自天而降,不偏不倚砸落了他的军帽。他的反应比华盛顿吴快得多,立刻找准了巷口那几个若无其事的汉子,四道风和古烁也不遮掩,举起光脚给人看。华盛顿吴勒缰就想下马,让龙文章拿枪托轻轻拦住:“明天再算账,那小子是沽兴车行的。”

华盛顿吴点了点头,仍不依不饶地盯着那几个无赖小子。

四道风伸了个懒腰对古烁说:“你去买晚饭。”

古烁嘀嘀咕咕地离开。龙文章和华盛顿吴骑着马继续向满江楼走去。

满江楼已经装饰好了,高三宝、蒋武堂和本地的几个知名士绅出现在台上,龙文章带领的小队人马正来到楼下列队。

高昕也挤到了这里,她选定一个固定地儿接着散发传单,何莫修跟着,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闪光灯频频闪动,他恨不得把整个景全取进去。

巷口的四道风已经很不耐烦了,他一屁股坐在车座上,直到黄包车被人从后边猛力地摇撼着,四道风回头,被堵在巷里的是个一脸蛮横的矮子,他要过去。

“你嘴不会说话鼻子也不会喘气?”四道风不喜欢那种蛮横。

矮子更猛力地推搡。

“大的——”四道风吹了声口哨。

大风把车往后一抖,矮子摔了出去,还没站稳就拔出了刀。四道风在车上垫一脚跳了过去,一手抢下刀,一手推得矮子撞在墙上。四道风把刀在手上耍了几个花,那是柄三八军刺,可他不认识。

“刀不错,我要了。”

“你们很快就会死的。”矮子冒出句日语。

“啥?”

矮子目光狞恶,他伸手到衣服里想掏什么,一个刀脸人从巷子里闪出来,一脚踹上了矮子的鼠蹊部:“他是个疯子!实在对不起啦!我这就带他回去!”

矮子在地上翻滚,四道风有点傻,就算他自己出手也绝不会这样狠:“好啦好啦,路本来就是大家走的!”

他吹了声口哨,大风让开路,回身时,刀脸人一个耳光把刚爬起来的矮子又打得靠了墙,然后两人向巷子里掉头。四道风看看手上的刀:“破玩意拿走!我不要!”可那两人已经没影了,四道风回到车上,随手将刀也扔在车上。

皮小爪看着空空的巷子:“老四,那两怪胎说话什么怪口音?”

“谁知道,中国这么大,这年头逃难的多了去啦。”四道风没心没肺地坐下,接着看热闹。
漫长的一条路上,欧阳独自一人孤寂地走,箱子变得越来越沉。一群难民与他擦肩而过,双方甚至没有看看对方的心情。

欧阳终于决定放下箱子歇会儿。他坐在箱子上,习惯性地从口袋掏出一个药瓶拧开,这才发现药瓶盖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慎服。保重。

欧阳愣了愣,他张望来处,路尽头的沽宁已经不见了。欧阳把药瓶盖又拧上了,他决定不吃这药。他提起箱子站了起来,再怎么留恋不去,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过午的日光把欧阳的影子投射在他的脚下,他盯着自己的影子,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个答案。答案是没法从影子中找到的,欧阳也明白这一点,他又试图攀上身边的树再看看被地平线遮没的沽宁。碍事的长衫加上虚弱的体格,欧阳一脚踩滑摔了下来,这一跤倒摔出了一个决定,欧阳爬起来拎着箱子开步,不是朝着潮安,而是走向沽宁。

欧阳的步子已经从缓行成了小跑,他脸上带着微笑。

沽宁的城郭已经在望,工事里的守备团士兵正在吃刚送来的饭,四五个人围了一团,他们甚至懒得去管那批坐在路边休息的难民,难民是曾在路上与欧阳擦肩而过的那批。欧阳体力不支,也坐在他们几米开外歇息。他微笑着看了看他们:“老乡们好!”

对方几个人回望了一眼,目光是狐疑的,欧阳把那理解成对陌生人的警惕。他笑了笑掏出干粮,是思枫为他预备好的点心,欧阳想了想把那一整包给对方扔了过去:“你们吃吧,反正我要回家了。”

那包点心在几个难民手上传来传去,传了一溜却没人吃。

“放心,我们在路上见过的,一回生,二回就熟了。我也不爱跟人说话,可今天不一样。你们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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