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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如今我前债已偿,今生再无负担。诸位,缘分已尽,就此分手最佳,若还有缘相逢,便又欠下了后世之债。佛说:凡事都有定数的,不能强求。诸位,告辞了。”
趁众人还沉寂在空寂寥远的禅语中,高翼急急忙忙说出了告辞的话,他一脸神圣,目光洞穿了世情百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潇洒的如同一位弃绝红尘的得道高人。
这群出生于底层的汉军将领,仿佛都被高翼这番玄奥的话催眠了一样,他们下意识的单手作揖,脸上露出辞别友人的深深遗憾。
独军中主簿周涛目光清澈,他打个哈哈,说:“缘尽时散,也罢,便是为那前生五百次凝眸。此次萍聚,兄弟也不留下点物件,以便在下能常常回忆……”
说完,周涛提起自己手中那柄锈迹斑斑、豁豁牙牙的破剑,又望了望高翼手中做工华美,锋利锃亮的上品阔刀,突然间,他隆重的举起自己的自己的配剑,硬塞入高翼手中,临了,还不忘从高翼手上夺过那柄杀人不见血的金把战刀。
他嘴里激动地说:“兄弟,我不拦着你……把刀鞘也给我,唉,你怎么抓得那么紧。兄弟,从今往后,我会日日看着这把刀,想起我们并肩作战的缘分。你放心,我们下辈子,一定有在见面的机会。”
高翼“感动”得哭了出来,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刀鞘,恋恋不舍地说:“下辈子,下辈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知道,今日一别,我肯定再也见不到它了。”
亲人呢,原来周涛与高翼也是同类的人,拉拉扯扯中,他们倒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得到周涛提示,那群汉军军官眼睛恢复了清明,行军长史蒋干马上扒下自己皮帽,热情地塞给高翼,说:“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高兄成我友也,这顶皮盔随我转战多年,今日我便赠与高兄,彼此留个想头。”
说完,将干扑上前去,生拉硬拽的摘下了高翼那顶装饰华丽,线条流畅,经过一次惨烈的搏杀仍锃亮如新的紫金盔,嘴里还唠叨:“我瞅了半天了,这头,与我大小正合适。”
那位曾通报石闵的后将军张昕乐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上下打量着高翼,捉摸着该拿点什么纪念品。刚才的激战,让高翼外衣多处碎裂,裂口中透出银鳞鳞的光芒,张昕乐抢步上前,用身子抗开了其他将领,加以激动地拽住一个裂口,奋力一撕。
“啊,大食甲(锁子甲)”,张昕乐不由分说地扒起这件做工精美的连环锁子甲,嘴里激动的只会两个字:“纪念,纪念。”
一眨眼的功夫,高翼被拔的只剩下一件底裤。连他脚上那双穿旧了的鲨鱼皮靴,也被左锋将浦庸,用一双草履换走。那些人取走了纪念品后,再看高翼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债主。为了逃债,他们像被轰赶的鸟群一样,四散而去——喜滋滋的四散而去。
纷乱的战场上,高翼用双手紧紧的捂住他最后一条底裤,热泪盈眶的冲侍卫喊:“快带我走……亏损,赤字,跌停板……天呢,作恶多端的人就是不能做好事,偶然做一次,竟然……我的战马呢?那上面有我的行李,还有我们钱包,什么……找不见了,完了,我的美食,我的望远镜……释迦牟尼呀,亚里士多德呀,人真不应该丢弃本色。”
换洗的衣服已经全部丢失,好在那些汉军还知道羞愧,任由高翼的士兵从战场拉走了一百匹战马。这些战马都是胡人训练好的优质战马,比高翼原先从路边买的驽马不可同日而语之,算是让高一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下。
一路逃跑似的奔行了很远,直到远远的将战场抛在脑后,高翼一行才得以停了下来。
宇文豹拿过一套他穿的衣服,好心的递给只穿短裤,骑在马上的高翼:“大王,小人的身材与大王相差不多,这套换洗的衣服是到建康才发给小人的。小人一直未舍得穿,大王试试。”
宇文虎也从战马上跳下来,边脱自己的那身锁子甲(大食甲),边嘟囔:“好在他们没动我们的东西,大王,小人身贱命薄,用不上这个大食甲……我临走时,捡了数张盾牌,再有冲锋,小人持盾作战便已足够。”
虽然是阴历六月天,天气酷热,但一路奔驰,大风迎面吹来,光着身子也很难受。高翼没跟宇文豹、宇文虎客气,也惟有他们两个身材高大,那些衣服还可以穿用。
高翼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解释:“这些汉军贫穷惯了,但凡是军人,见到我们这一身装备,哪有不眼红的,更何况一群恶汉。不过,这些人尚知礼节,取走我的东西,可以解释成‘留物纪念’,但若解除你们的武装,那就是图谋不轨,我岂能容他们如此做?”
宇文虎、宇文豹原先在石赵国的“高力军”,本是任打任骂的奴隶,何曾有长官如此和颜悦色的与他们交谈,此刻他两人受宠若惊,禁不住要唠叨几句。
“俺以前在高力军时,曾见过石大将军,都说石大将军是霸王降世,来解救俺们汉人的英雄。可今日一见才知,原来石大将军也如此不堪……嗯,他望着大王的时候,左眉在跳,我听说当他想杀人的时候,左眉会不知不觉地跳动!”宇文虎气势汹汹地说。
“对呀”,宇文豹附和说:“俺也听过这个说法,哼,大英雄小鸡肚肠。俺们不惧生死地帮他,他竟然起了杀心,大王,幸亏你没有答应去他的军帐,谁知道他们会生出什么事来。”
高翼穿好衣服直起身子,让宇文虎帮自己扣锁子甲后背的扣子。听到宇文虎的抱怨,他平静的一笑:“英雄也是人,是人就得有人间烟火气息。石闵能够不向羯胡低头,敢在汉民弱势时奋起反抗,在这一点上,他超越当时的大多数人。所以他是个英雄,而你我不是……
你还指望他做什么?说他‘小时候捡到一毛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这种夸奖方式叫做‘讴歌’它一般说的是假英雄——除了那些编造的人,谁会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否捡过一毛钱?
你知道‘讴歌’是什么?呕吐之歌,一般人中毒了,就听讴歌,听的时候记得提个篮子,边听边往篮子里‘呕’听完‘讴歌’,毒素也吐完了,人也安全了。
石闵,真汉子也,身上有太多故事,不需要编造小时候捡钱的故事来反衬人格。”
三山百姓都知道,当高翼开始胡言乱语,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时,这说明他心情不好,正处于爆发边缘。宇文虎宇文豹事先曾得到无数前辈警告,想到高翼才失去钱包,也许此刻他正怒火万丈,他们立刻打了个寒颤,决定遵循老前辈的教诲:对高翼的话听而不闻,赶紧办完手头事,然后有多远躲多远。
此刻的平棘城,正上演人世间最暴力与血腥的一幕。石闵不等回报石遵,在城前斩杀了俘虏的石冲,为了彻底报复羯胡的烧杀抢掠,他又宣布将三万名羯胡降军全体坑杀,用他们的生命去抵偿他们犯下的血债。
这一大屠杀持续了三天,当屠杀结束时,高翼正带着侍从进入信都城。
那场战斗过后,高翼的随身行李全部丢失,他失去了地图,也失去了指南针。一行人在冀州东摸西转,才找到距离平棘城最近的信都城。
此刻,在冀州大地上,存在着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巨大的动物园,石虎喜好打猎,他规定在这片土地上,哪位汉民伤害了任何小动物,都是犯下了“犯兽罪”,将被满门抄斩。在这里,汉人的性命不如一个动物。在连续的屠杀中,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有百万平方公里之巨的兽园,以供石虎及其羯人同族玩乐。
高翼一行人在这片兽园上走了整整三天,也找不见一个向导。直到一名侍卫见到远处地平线上渺渺的炊烟,才让他们找见了信都城。
这就是昔日的数十万人口的大城信都吗?高翼边骑马入城,边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这荒凉破败的昔日名城。
街道上已长出稀稀落落的小草,高翼极目望去,眺望到信都城市中心的县衙,这里曾经一度是冀州的治所。如今,在通往市中心的繁华大道上,三三两两的羯胡人正悠闲的放牧着羊群。
偶尔,从路边破败的房屋里头还传来几声哭叫,但哭声随即被惨叫声代替,惨叫声又嘎然而止,一切恢复平静。羯胡人依旧平静的放牧着牛羊。
石虎的法律规定,羯人缺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到汉人家里拿,汉人若反抗,则直接全家杀死。
有些羯人图麻烦,干脆直接报告羯人政权的官府,自称到某汉人家中取东西,遭遇了反抗。等羯人出动大军将那家汉人全体杀光后,他会施施然的踏着血泊,走进汉人家,心安理得的取走所有的东西。
在这一规定之下,连那些投降羯人的汉人高官也不能幸免。据史籍记载,汉人高官在上朝途中遭到过路羯人的抢劫,扒得只剩短裤,走上朝堂,石虎只哈哈大笑,兴致好了,他会赔偿被抢的汉官——反正他也是从别的汉人家里“拿”过来的。兴致不好,他会因为汉官光着屁股上朝,有失朝堂礼仪,用他案上的弹弓直接打瞎汉官的眼睛,或者干脆打死。
现在信都街道两旁,时刻发生着类似的场景,这些都是最低级的羯人,他们还没有资格让官府出动大军保护他们“取物”,所以只好自己操刀上阵。
高翼悲愤地说不出话,他有心想干涉,但整个世界如此,他怎么干涉?
这是个什么时代啊!
这个世界是怎样诞生的?是在大儒张宾及大量志同道合的儒士,殆精竭力地筹划与扶持之下,才得以诞生的。
而后呢?而后是燕国,阳裕、皇甫真等等当世名儒帮助连文字都不曾有的牧民,设立了一整套完整的压迫体系……
而后是大儒王猛,他帮助氐人建立了前秦——就是那个实力强大后,带百万大军南侵,想对汉民族进行种族灭绝式屠杀的符坚。
而后是北魏代国,它是在大儒燕凤、许谦等的扶持下得以建立的。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这时代,儒士们卖国并帮助胡人屠杀自己的同胞,就像是后来的贪官喜欢把中国老百姓的钱卷到国外,为外国人的经济建设作贡献一样,太时髦了。
就为一个绿卡——胡人的绿卡,他们可以慷慨激昂的叛国投敌,义无反顾地卖友求荣,争先恐后地奴颜屈膝。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叛国理论——气运(五德始终)。
每当汉民族出现衰弱迹象时,他们就可以哭着喊着说“气运终结了”,然后一转身,招引胡人进入中原,屠杀与奴役他们的同胞。
他们的影响力甚至穿越了1700年,直到21世纪,若有人对他们的行为提出指责,便会有一堆正等待着被儒士出卖的人,上前群起而攻之。
“快,买几件衣服,补充干粮,我们尽快出城。”高翼焦急的催促着。既然无力回天,高翼惟有选择逃避,快快的逃离这地狱,离开这片苦海。
由于丢失了所有衣物,高翼的锁子甲现在只好直接穿在外面。当他入城时,这副华丽的铠甲引得无数人觊觎,只是,高翼这一行人虽只有三十余人,但却有一百匹战马,优质的战马,而且除高翼外个个武装齐全。
那些羯人摸不清深浅,一时没有动手,但高翼身后,掂着刀子的羯胡人越聚越多。
“问他是不是晋人”,高翼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