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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奔高翼的库莫奚小部落与他一拍即合,积翠山脉里的十万大山便成了库莫奚族放牧的地盘,种植土豆之后,库莫奚人再不虑食物的缺乏。他们开凿岩石,掘出的银矿石、铅锡矿石以及煤矿石、石灰石等为他们换回了充足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归附宇文昭的库莫奚族因此生活富足,他们的榜样力量迅速使库莫奚分崩离溃,先期到达的库莫奚贺楼云部落、去斤氏部落、纥奚氏部落纷纷改了汉姓,彻底归化汉族,并以汉人而自诩,他们的族丁甚至成为汉军骑兵的中坚力量。
此时,宇文部分化出来的库莫奚族已不足为惧。唯独契丹部仍凶残无比。慕容恪招引契丹族攻击汉国,也是心存祸水南引的想法。
然而这样一来,龙城附近,辽河流域,今后几十年必将成为契丹族的牧马场。契丹族提前数百年占据龙城,意味着什么?
不管意味着什么,都是汉民族的灾难。
公元350年元月,永和五年十二月,史载:燕王慕容隽召契丹八部会攻三山汉国,契丹各部群起响应,30万契丹铁骑呼啸而下,至辽河平原牧马,汉国外围战云密布。
同月,冉闵杀后赵皇帝石鉴,得传国玺,建立冉魏政权。而后,冉闵遣部将蒋干持传国玉玺告知晋朝:“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也就是说,只要晋朝出兵,就可以恢复故土,然而,“朝廷不应”。
东晋朝廷宁愿拒绝这次轻松复国的机会,是因为他们认为,终生不攻击晋军的冉闵本是石虎的下臣,冉闵以下臣的身份反抗并杀了吃人的羯胡贵族,是违反“三纲五常”的“下可上”行为,是违背了儒家思想。作为天朝上国,晋朝宁愿不复国,宁愿走向灭亡,也不能纵容“违反君臣纲常”的事。
不仅如此,晋朝征西将军谢尚还假借鉴定玉玺的名义,将传国玉玺骗走,并以三百精骑连夜送至首都建康,献给晋穆帝,自此,传国玺重归晋朝司马家;自此,冉闵外援断绝;自此,北方的汉民彻底被祖国抛弃。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9章
己酉年己丑月壬戌日乙已时,也就是公元350年1月24日、永和五年腊月三十,此时,的三山没有一点传统意义上的“年三十”气氛。
按说这年代还没有“过年”的概念,有的只是冬至日的腊祭,没过年的气氛也说得过去。但国主大婚在即,三山的气氛反而显得那么凝重,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是的,这极其不正常!
然而,孙绰却只能忍受,因为这凝重的气氛与他有关。
确切地说,这凝重的气氛与晋国有关。
不久前,在欢迎归国将士的喜宴上,汉国兵马大都督、兵部相金道麟向汉王邀斗,汉王欣然下场,两人以5000金币的赌注较量角抵技艺。习惯思维思维作祟,孙绰押上了所有的积蓄,赌金道麟不敢赢汉王。
汉王力大身高,金道麟技巧纯熟,两人相持许久,不分胜负。关键时刻,一名冒失的侍卫不合时宜的通报,令汉王分心,金道麟乘机扳倒汉王,赢走了5000金币的悬红,还赢走了孙绰的全部积蓄。
钱财的损失倒并不是孙绰烦恼的主要原因,毕竟那些钱也是汉王发放的,毕竟不久前他才获得了牛庄封地的祥情,那块地盘之大,土地之肥沃,足以补偿他损失钱财后的遗憾心理
让他尴尬并让汉国气氛凝重的是那名侍卫带来的消息。当时,侍卫告诉汉王,他一直记挂的那位杨清,也就是巍霸山城城守、小将杨结之父,刚刚率领3000余名族人抵达巍霸山城。
自信都一别后,高翼带领杨结一路南行,而杨清带领族人以及信都城愿意追随他的汉民向北方进发,此后杳无音信。
杨结出身世家,他所受的教育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也不是一代两代人所能做到的,无论高翼怎么培养他收养的孤儿,他们也学不来杨结身上的那种自信与稳重。连宇文兵这些人,也学不到。
所以,汉燕交战后,高翼将巍霸山城的守卫任务交代给了年幼的杨结,希望他能为三山争取预警时间。
既然高翼想重点培养杨结,其父杨清的下落就成了高翼的一块心病。此刻,北方己成了战区,杨清率领手无寸铁的流民一路北上,依杨清的习性,他很可能在路上就投奔了某个胡人部落。
世家大族常干这事,这就“开枝散叶”。譬如三国时诸葛家族并分头三雄,谁家最后胜利,都能保证诸葛族永远不倒。
高翼扶持杨结的目的,在于培养汉民本族军官,打破高句丽、宇文部势力在军方一家独大的现象。若杨清投奔胡人,在家族中增加胡人的色彩,高翼的初衷就完全落空了。
所以,他一直在叮嘱商队打探杨清的消息,希望能把杨清拉回来,让杨结以纯正汉人的面目崛起于军界。基于此,当兵部得到杨清消息时,才急遣侍卫通报高翼,造成高翼输了一场角抵,损失5000金币,而孙绰失去全部积蓄。
然而,这不是全部。
杨清此次出现,仿佛是地底冒出来的一样毫无预兆。此前,三山商队一直没发现它的踪迹,杨清回来后,高翼也没追问杨清神秘出现的缘由一一这是细枝末节,只要人回来就行。
既然高翼不问,杨清也懒得说,但他随后献上的东西却让汉国陷入沉痛,而让孙绰陷入尴尬。
杨清献上的是祖逖与其唯一的后人。
没错,这个祖逖就是“闻鸡起舞”,孤身渡河,矢志收复故土的那个祖逖,就是那个立下了又一个“不赏之功”的祖逖,就是那个被晋朝背后下刀子气死的祖逖,就是那个“中流击揖”,发誓“此生救不下苦难的同胞,再不渡江”的祖逖;就是那个兄弟被逼反后,迫不得己投奔敌国,并在敌国的报复中,全家死光光的祖逖。
孙绰的尴尬就在于此。
随着侍卫的通传,一个瘦弱的、面色苍白的干瘪老人被领到高翼面前,他身披一件污迹斑斑的僧袍,胆怯的目光不敢望向任何人,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他浑身一哆嗦,他的双眼犹疑不定,好像总在寻找藏身之地。
祖敢,他辜负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然而,这是他的错吗?
当高翼凝视他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神情他在哪里见过,仔细思索,往事如潮。
对了,他见过这种人!
遇到城管的小贩就是这种目光,讨要工钱的农民工就是这种目光,遭暴力拆迁失去家园的小孩就是这种目光……
这岂止是孙绰的尴尬,这岂止是晋廷的尴尬?
祖家面临斩草除根时,没有一个汉人伸出手来,倒是一个胡人士兵感念祖逖曾饶过他一命,将祖逖的幼子藏在佛寺内,如今,这位名叫祖敢的僧人,是祖氏唯一的幸存者。
汉人建立的政权竟帮助胡人绞杀反抗者,汉人中的忠贞之士只能投奔胡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民族做下了这样的蠢事?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下一次,我们该怎么做?
“你知道,当我看到你时,想到了什么?”当时,高翼柔和地询问祖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祖敢身子缩成一团,只顾瑟瑟发抖。
高翼脸上露出不忍,他痛苦地快要掉下泪来。
祖逖死了30年,年己四十的祖敢曾亲眼目睹祖济等兄长被杀,他生命中逃亡、躲藏的经历占据大部分光阴,他是家中唯一的幸存者,形单影孤,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石赵的搜捕一直未停,他就在惊吓中成长。直到冉闵夺权后,对他的追捕才冷了下来。
高翼与僧人的关系一直不错,通过康恭明、康浮图,他招徕了许多僧侣建筑队。当寺院获知杨清北上的消息后,为了彻底消饵祸患,他们把祖敢托给了杨清,希望祖敢到了汉国后,能生活在阳光之下。
晋廷虽然在竭力迫害祖氏家族,但祖氏家族却深受北地汉人敬仰一一当然,这也是晋廷迫害祖氏的原因。杨清接到祖敢后,不忍英雄祖逖的尸骨暴尸荒野,又特地托和尚从庙里起出祖逖尸骸,并把它带到了三山。
杨清一路行来,正是民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候,杀胡令、杀汉檄下,人人都忙着杀戮。杨清不敢透露祖敢的真实身份,一路躲藏,恰好避过了高翼的探马。
巍霸山城孤悬三山之外,战事才熄,又是自己的儿子在守卫,杨清担心祖敢身份泄露,会引来胡人的围攻,所以他一到地方,立刻把这烫手的洋芋送出一一之前,他都没敢跟祖敢说清楚,所以祖敢才担心铁弗高会杀了他,向胡人邀好。
当然,得知晋廷的使节也在场时,祖敢就更加绝望了。
“我去年到南方游历了一趟”,说到这儿,高翼看了孙绰一眼。这是他首次承认孙绰见过的那汉国“水军统领”就是他本人。听到这话,孙绰精神一振,等待下文。
“……我常常想,后人该怎么记述这段历史,或者说,我们该怎么记迷这段历史?
曾经有段时间,晋人把一切该犯的错误都犯下了,晋人走到了种族灭绝的边缘,华夏战乱四起,百姓痛失家园?在北方大地上,95%的晋人都被杀了。95%!按统计学概念,95%的概率意味着:北方的晋人己经种族灭绝!……”
高翼顿了顿,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他按当时的习俗,用“晋人”这个词代替“汉人”这个字眼,现在,他观察到,在座的胡人对他的话毫无抵触感。
胡人们瞧不起软弱的晋人,但他们对于“汉人”这个字眼很认同。因为自汉武帝驱逐甸奴后至今,诸胡部族做大汉的恭顺藩属国己有五六百年的历史。
高翼举起汉国的旗帜后,一直强调“国家”、“国民”概念,汉国的富足与繁荣令所有的胡人对“汉人”这个字眼充满了狂热,“太平大捷”后,崇尚勇士的高句丽、库莫奚、宇文鲜卑人,对待汉国的认同感,甚至比初到的汉族逃奴还强烈。
他们纷纷学着高翼的样子改汉姓,穿汉服,学汉礼,写汉字,并口口声声,自认为他们相比那些汉族逃奴是更纯正的“汉族”,因为他们到的比那些汉奴早,汉国的这片基业里有他们的汗水。
高翼的讲话避开了“汉族”这个字眼,文策、文兵、金道麟、楼云等人没有意识到他本意说的是汉人汉族,只静静倾听。但这样一来,身为晋人的孙绰却坐卧不安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高翼继续说:“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我们该怎么对待这段历史?前车之鉴,我们该怎么避免厄运再来?怎么避免治乱循环?
是把真相隐瞒起来?是篡改历史粉饰一切?还是干脆颠倒黑白,说这是是又一次‘五德循环’,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们怎样讲述这个时代?我们探究晋人衰亡的原因,该采取什么态度?是视而不见,是回避?是谁说出真相就误骂,就‘鸣鼓而攻之’,还是老老实实,记录下这个杀戮时代的一切悲哀与肮脏?
我刚才看到祖敢,我最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