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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尚未圈人,今日到这里的大九卿除了韩文,就只有礼部尚书张升一个,倒是小九卿九个之中来了六个。除此之外,科道言官足足二三十,韩府正堂坐得满满当当。当韩文吩咐传示李梦阳起草的奏疏时,李梦阳却是站起身来。
“传示起来未免太慢,不如我一字一句念给诸位听听!”
见众人轰然应诺,李梦阳便展开奏折,逐字逐句地念道:“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入夏来,日渐不朝。唯闻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
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若辈,何补于事。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
这洋洋洒洒四百余字的奏折听得众人无不动容,一时人人称善,当即众人便商定了翌日一早伏阙诤谏。更有甚者提议这一晚上就留在韩府,到时候一块前往宫中,以免走漏风声。虽则是韩文连道自己信得过大家,可在众人坚持之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说是留宿,可心怀激荡的众人哪里睡得着,这一晚上竟是在正堂纷纷数落着朱厚照登基以来的种种非常之举,人人扼腕叹息。眼看天快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突然一拍巴掌,旋即开口说道:“各位,各位!只道八虎,却没把那平北伯徐勋算进去,这是不是不妥?”
一听这话,正堂中突然一片安静,虽是有人出声附和,可声音比起一开始的异口同声却差得远了,甚至还有人低声说道:“既然是弹劾八虎,就先集中精神把他们先打下来,贸贸然牵扯了他,到时候功亏一篑须不划算!”
“就是,此人在民间风评还不错,况且那战功须不是假冒的!”
“可他从前引着皇上沉迷军伍,又带着皇上出宫,难道就不是奸佞?”
听到两边意见争执不下,韩文便突然拍了拍扶手,见众人安静了下来,他这才说道:“八虎是八虎,徐勋是徐勋,不可随便混为一谈。况且徐勋昔日在帝侧时,皇上并不曾废政若此,纵使其果真有奸,也不可和八虎相提并论。况且奏折一成,就不用多此一举了。异日若他再有奸行,我等再力争不迟!”
李梦阳原本正惊异于自己之前一蹴而就的奏折中竟然把徐勋给漏过了,这会儿听韩文这么说方才释然。毕竟,要在那言辞慷慨激烈的奏章中硬生生加进去一段,纵使他这个起草者也觉得为难。因而,当天亮之际,众人一一整装从韩府出发时,走在中间的他眼前仿佛出现了群臣伏阙诤谏,而奸阉惶然不可终日的一幕。
果然,当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在文华门外一跪,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经内阁文书官往外头一传,从宫外各衙门争先恐后加入这一行列的官员不计其数,到最后竟是整整一百多人,那烈日下黑压压一片的光景蔚为壮观。这时候,原本看热闹的小火者们立时不敢就这么站着了,有的飞快跑去了司礼监报信,有的则是匆匆赶往西苑,更有的则是慌忙躲回了自己屋里。
西苑大校场,兴致勃勃地亲自和几个西域武士学习相扑角力之术的朱厚照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场边,接过一把紫砂壶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水,他放下茶壶随手一抹嘴,就注意到正有人对不远处的张永嘀嘀咕咕。见张永突然面色煞白,他顿时大为奇怪,索性就这么走上前去。
“怎么回事?”
张永原打算瞒着此事,挤出一丝笑容正想搪塞过去,却不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他循声望去,就只见前几次被人挡驾的李荣等人正奋力推开那些个阻拦的小火者往这边而来,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李荣还离得远远的就大声嚷嚷道:“皇上,百余大臣伏阙文华门诤谏上书,若是您再不理会,事情就要不可收拾了!”
朱厚照闻言一愣。这些天他一心一意练习相扑,一来是张太后说是选后已经到了最后一关,二来是在周七娘那碰了钉子心灰意懒,再加上刘瑾一直都对他说没什么要紧国事,他思量内阁好歹还信得过,司礼监批红也过得去,便朝暂且搁下一阵子也不要紧,于是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这儿。可此时此刻,听到李荣那伏阙两个字,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回事?”
刘瑾情知朱厚照和周七娘没什么进展,这些天一直在那几个西域喇嘛身边讨教密教的合欢法,听到李荣那嚷嚷就慌忙赶了过来。此时此刻,见朱厚照厉声发问,他不禁在心里把那些个烦人的大臣和李荣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旋即赶紧避重就轻地说道:“皇上,必然就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想要学什么名臣诤谏……”
“微不足道的小官?刘瑾,你竟然敢说户部尚书韩大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
王岳素来是炮仗脾气,这时候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传到这儿简直是如同怒吼一般,“如今朝廷上下伏阙上书的官员整整一二百人,倘若皇上再没有反应,闻讯而来的人只会更多!皇上,事到如今,请您移驾回宫吧!”
随着王岳第一个扑通跪下,李荣和陈宽都跪了下来,他身后的戴义斜睨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跪在了最后。眼见这光景,朱厚照深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刘瑾等人是怎样一副脸色灰败的表情,恼火地撇下他们就朝李荣等人走去。待到近前,他一把抓了李荣的手腕把人拖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别在这浪费功夫,带朕去看看,顺便告诉朕究竟怎么回事!”
眼看那几个司礼监大珰纷纷爬起来,簇拥着皇帝涕泪交加地分说着什么,自己等人竟是挤不上前,刘瑾一时咬牙切齿,可却知道这等时候不好上前去给自己辩解。等那边厢人走远了些,他才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满脸惊惶的高凤面前。
“高公公,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我天天被他们差遣到这里来,况且司礼监我就是挂个名头,下头没几个信得过的人,能有多少消息?”高凤知道伏阙上书的严重性,一把就拖了刘瑾往前走,“快,远远跟着皇上,肯定会有给咱们报信的人!”
虱子多了不痒,出身东宫的这些阉宦们自朱厚照登基之后没少历经弹劾,等闲的阵势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可李荣几人这番闹腾实在不小,因而无论张永还是谷大用,抑或马永成丘聚等人,一个个全都跟在了高凤刘瑾后头。果然才进了乾明门,给他们报信的就已经到了。听说果真一二百官员伏阙上书是请小皇帝将他们明正典刑,一众人都是呆若木鸡。
一个人上书不要紧,十个人上书也不要紧,可二三十个声势就已经不小,更何况上百号人。你眼看我眼之间,马永成不禁声音嘶哑地说道:“皇上应该不会忘了咱们的情分吧?”
“就算皇上不想,可万一要是他们步步紧逼呢?”张永只觉得事情无比棘手,一时间右手握拳狠狠击打着左手,突然看着谷大用道,“这么大的事情,西厂就没得到一丝一毫风声?”
谷大用见众人都齐齐看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回转身拔腿就跑,已经发福的身子在烈日下迈着飞快的步子,显得有几分滑稽,可谁都笑不出来。他这么一走,张永立时咬咬牙说道:“你们去文华殿留意一下动静,我去御马监见见苗公公!”
ps:奇文共欣赏,把李梦阳替韩文写的奏折引了给大家瞧瞧……当然,不算正文字数
第四百三十八章纷纷乱乱众生相
这两人一走,刘瑾知道马永成等其他人也就是玩乐点子多,别的忙什么都帮不上,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们去各处探听消息,自己就和高凤匆匆往文华殿前头赶。然而,既然知道文华门前百官伏阙,他们若真的在那前头露面,照着大明朝素来激进的士风,被人活撕了的可能都有,两人自是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张望。
当看见李荣等人代表司礼监出面接下奏折,王岳又打头表示就是拼了一死也会把这奏折送交御前的时候,在火辣辣太阳底下少说也跪了一个时辰的官员们方才一个个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纵使年轻力壮的人也已经摇摇欲坠,更不用说如韩文这样已经有一把年纪的。然而,看着这些前襟后背全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异常狼狈的文官,又瞧着戴义突然晃了晃身子仿佛人一软,随即就有人嚷嚷着说戴公公中暑了,刘瑾和高凤却一丁点笑话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居然真的是这么大的声势,这一关要是过不去,他们就真的完了!
刘瑾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一把抓着高凤的手压低了嗓子说道:“高公公,你快回去找皇上。虽说这一次你也该捎带上了,可你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从掌管东宫典玺局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荣他们怎么也得给你几分薄面。你在皇上身边千万听准了他们怎么说,俺这就去找谷大用和张永,他们两个比其他人有主意,一个管西厂一个管御马监,关键时刻能顶的上用!”
“好,好!”
见高凤拔腿就要走,刘瑾突然想起一遭,连忙伸手又拽住了他:“要是他们连你也顾不得,一定要撕破脸,你让人传话给皇上身边的瑞生,那小家伙应该能帮得上忙!”
说完这话,刘瑾再也顾不得其他,撩起前头袍子一阵风似的跑了。五十出头的他虽说比宫里大多数大珰都要年轻,可毕竟放在外头也算是老年人了,大太阳底下不坐凳杌疾步飞奔,等到了乾明门的时候,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站在荫凉地方稍稍喘了一口气,他就招手叫了一个小火者过来,得知谷大用和张永都没回来过,他接过人殷勤递来的一碗水仰头一饮而尽,却摆手拒绝了那个管门的宦官要派人跟着他的好意,继而快步出了乾明门。
出了灵星门一路往西,快到西酒房的时候,刘瑾却险些和斜里窜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正要喝骂,他却看清了那满头大汗的人是谁,一时连忙叫道:“老张,你怎个回来了?”
张永见是刘瑾,立时气急败坏地把人往旁边一拖,四下里一望,见这烈日底下的大中午没什么人,他方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坏事了,御马监苗公公竟是不在,连御马监亲军驻守西苑的那小五百号人也都带出去了,说是前两天什么京营那边练兵,那边请了旨意让苗公公去协理,只恨我一直都在西苑没留心这一条,刚刚才知道!”
“什么!”刘瑾一下子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反手抓住了张永的手腕,“那老谷呢,老谷是不是去了西厂?”
“应该是……要不,咱们去西安门看看动静?”
两人你眼看我眼,最后一声不吭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