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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决策被视为贾诩最精彩的谋略之一,一直到现在还被人拿来证明贾诩的英明。
可我们仔细想想,这个决策里,真正得利的是谁呢?
绝不是张绣。
张绣杀了曹昂,与曹操已是死仇。即便大战在际,曹操不敢对他动手,也早晚会用其他手段把这股怨气发泄出来。后来的历史证明,曹昂始终是曹操的一个心结,所以他才暗中授意曹丕,终于逼死了张绣。假如张绣去投奔袁绍,或许无法改变官渡之战袁绍失败的命运,但至少要比在曹操麾下要安全多了。
深谙人性的贾诩,对这一点不会毫无觉察,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说服张绣去投降曹操。
当张绣宣布投降以后,曹操高兴地握着贾诩的手说:“让我信重于天下的人,是你啊。”听到没有,曹操用的是第三人称单数,单指贾诩,没有张绣。
张绣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错投了主公,埋下了杀身之祸,所换来的,不过是贾诩一个人的名声大噪。
更绝的是,没有人会因此指责贾诩,因为张绣确确实实地得到了曹操的礼遇,大家只会赞美贾诩的先见之明。至于张绣投靠曹操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贾诩的责任了。
获取了最大利益,规避了最多风险,还叫任何人都挑不出错。贾诩的手法之绝,令人叹为观止。
可见贾诩当初投靠张绣,只是利用这个单纯的青年来提升自己的价值,然后待价而沽,踩着张绣的肩膀攀爬上更高、更安全的位子。他为张绣打造的每一步规划,最终都是为了自己。张绣就如同是一株乔木,被贾诩这根藤蔓死死缠住,表面上两者共生,实际上却是藤蔓吸干乔木的最后一滴汁液。
我甚至有一个极端的猜想。说不定整个宛城之战,都是贾诩的一手策划。他拟定好计划,主动暗中联络卞夫人,说我会给你和你的孩子带来机会,你也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帮助我。卞夫人无法抵挡这种诱惑,与贾诩开始了合作。
相比起张绣的悲惨结局,贾诩在曹营的生活要快乐多了,因为他有一个坚定强大的盟友——卞夫人。卞夫人对贾诩,恐怕是既敬又怕,既对他在宛城的恩情由衷地感激,也对他掌握着自己的秘密而感到恐慌——如果曹操知道曹昂的死与卞夫人息息相关,那么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曹操对贾诩的才能十分赞赏,再加上卞夫人一直吹着枕边风,曹操不知不觉地把宛城的仇恨全部转移到了张绣头上。贾诩此后的仕途一帆风顺,平步青云,成为三国混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与张绣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
当曹丕、曹植长大以后,开始为了立嗣而明争暗斗。贾诩作为魏国重臣,选择了支持曹丕。曹丕曾经向贾诩请教过如何当上世子,贾诩面授机宜,给了他不少建议。而当曹操问贾诩究竟该选谁为继承人时,贾诩婉转巧妙地暗示他,应该立曹丕。在贾诩的帮助下,曹丕终于夺取了世子之位。
贾诩为何如此力挺曹丕呢?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曹丕是当年宛城阴谋的参与者——尽管他那年才十岁,未必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参与者就是参与者。
曹植虽也是卞夫人的儿子,可在宛城之战这件事里,他是完全无辜的。如果曹植当了皇帝,宣布彻查宛城事件,那么连曹丕带贾诩都要倒大霉;但如果曹丕当了皇帝,宛城事件便会被彻底掩盖起来,没人会再提起。
曹丕没有辜负贾诩的厚望。当他篡位当了皇帝以后,下令销毁以及修改关于宛城之战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陈寿的《三国志》里,看不到半点贾诩与宛城之战有关联记载的原因。而贾诩则被授予太尉之职,用来酬谢他为自己和自己母亲所做的一切。
贾诩明白自己所隐藏的秘密有多么深重,他对于曹丕不能完全信任,害怕有一天会被皇帝灭口。于是,这位策谋深长的老人老老实实地蛰伏起来,平平安安地渡过余生。史书记载贾诩在魏国的晚年生活是“惧见猜疑,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完全是夹起尾巴来做人。
天下人都称赞他是懂得韬光养晦的智者,哪里知道这位智者不得已而为之的实情。
可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宛城之事尽管保密功夫做得极好,曹丕和贾诩都闭口不谈,可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猜疑与揣测在隐秘地流传着。我们在一千多年之后的今天,尚且可以凭借只言片语推断出事情的真相,当时的人显然更有条件进行推测。
有一本叫做《荀勖别传》的史料,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晋武帝的时候,司徒的位置出现了空缺,就问荀勖什么人可以接任。荀勖回答说:三公是极其尊贵的职位,不可以轻易授予别人,当年魏文帝曹丕授予了贾诩太尉的职位,孙权在江东听到以后,为之嘲笑不已。
天下人都认为贾诩是高人,为何孙权却要嘲笑他呢?莫非是知道贾诩的什么丑事,觉得这种小人不配担任三公?
再联想到南朝宋时的裴松之,恰恰是从吴国的官修史书里找出了贾诩与宛城之战的联系。我猜,大概是宛城之战被当时的人猜出一点端倪,流传到了江东,被孙权听到了一部分真相,特意记录在史书里。
当我们后来之人翻开满是灰尘的木简,这些只言片语就会变成一把古旧的钥匙,引导着我们打开一扇大门,门后则是一个充满阴谋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的建安二年春夜,贾诩就这么矗立在宛城城楼之上,安详地等待着。不知在那个时候,这个宛如恶魔一般的男子会低声呢喃些什么。
《孔雀东南飞》与建安年间政治悬案
我对《孔雀东南飞》的兴趣,最早始于陆侃如先生。他在做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有考官问他孔雀为何东南飞,陆先生答曰:“西北有高楼。”以古诗十九首对乐府,有问有答,可谓精妙之极。
《孔雀东南飞》这首长诗我很早以前就读过,不过当时只是沉浸在焦、刘二人的爱情悲剧之中,并未有其他想法。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厌倦了魔兽、看腻了松岛枫,重新从书架上抽出这首长诗,决定陶冶一下情操。
这一次重读,我发现了一个之前未曾多加注意的细节:这首诗篇虽然是南北朝时期的作品,但故事却发生在汉末建安年间。建安年间,那正是三国鼎立前最热闹的二十几年,究竟《孔雀》中的人物,是否会与我们耳熟能详的三国英雄发生奇妙的交集呢?这让我产生了一些考据的兴趣。
《孔雀东南飞》(以下简称《孔雀》)的序里提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可见这个故事发生在庐江,而且能称府的,只能是庐江郡的治所。后汉时期庐江郡的治所在舒城,一直到建安年间,才迁移到了皖城。《孔雀》这个故事可能发生在皖城。这个后面会有解释。
按照诗里描述的情节,刘兰芝被休回家之后,先是县令来向刘家求亲,被拒绝之后,太守又派了郡丞和主簿做说客,为自己第五个儿子求亲。刘兰芝的哥哥说嫁给焦仲卿和嫁入太守家里相比,是“否泰如天地”,所以焦仲卿可能是郡府直属的诸曹掾史中的一员,职位在功曹、督邮、都尉、诸曹掾之下,很可能只是一个上计吏,拿的是最低级的工资——佐史奉,一个月八斛。因此他家境比较贫寒,还得让老婆“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每天织布以补贴家用。
这个“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所以欲娶刘兰芝做儿媳妇的太守,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它是《孔雀》一诗与外部世界连接的一座重要桥梁。虽然诗里没有明确提出太守的名字,但是我们有充分的史料可以找出可能的人选来。
简单地查了一下,建安年间按照先后顺序担任庐江太守的,有陆康、刘勋、李术(述)、孙河、孙绍、朱光、吕蒙——中间其实还有个雷绪,但他只是盘踞,并没正式获得任命,不算在内。
建安年间的庐江太守演变历程大略如下:
陆康是灵帝时人,约在光和末、中平初被任命为庐江太守,他在兴平三年(公元195年)被袁术派孙策杀死。袁术随即委派麾下大将刘勋继任庐江太守,迁治所于皖城。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刘勋被孙策杀死,孙策派了李术(述)担任庐江太守。建安五年,孙策死后,李术颇有反意,被十八岁的孙权一举击败,随即孙河被擢为庐江太守,但很快这个头衔又让给了孙绍(这个孙绍不是孙策的儿子,而是北海人,后来做了孙权的丞相)。但因为雷绪、梅乾、陈兰等人一直闹事,庐江一直无法安定。
曹操派扬州刺史刘馥单骑入皖,空手造出合肥空城,雷绪等人投降,皖地遂平。随后曹操又派了朱光来做庐江太守,以巩固皖城一线。建安十九年五月,吕蒙攻下庐江,俘虏朱光,吕蒙拜为庐江太守。从此庐江一分为二。吕蒙转任汉昌太守后,吴属庐江太守在孙河、孙皎的督管下空置了一段时间,最后归到了徐盛头上。而魏属庐江太守则是刘馥的儿子刘靖——不过那都是曹丕称帝之后的事情了。
由此可见,娶刘兰芝给自己第五个儿子的太守,应该就是这七人之中的一位。
首先,陆康可以排除。他在改元建安之前就死掉了。
其次徐盛也可以排除,他接任庐江太守的时间太晚,算不上建安年间。
通读《孔雀》一诗可知,故事发生的时候,庐江还是个太平地方,老百姓不为战乱所苦,日子过得尚算温饱,大家吵吵嚷嚷为琐事烦恼。太守尚有闲情逸致给自己第五个儿子娶媳妇,婚礼大操大办,十分隆重。
这样一来,吕蒙、孙河、孙绍三位也被排除了。
吕蒙被拜为庐江太守时,正驻屯浔阳,主要精力放在镇压庐陵山贼。庐陵山贼被平之后,吕蒙紧接着就去攻打长沙、零陵、桂阳,忙得晕头转向,庐江事务恐怕根本顾不上,更别说给自己儿子娶老婆了。
孙河担任庐江太守的时候年方弱冠,别说生不出五个儿子,就是生得出,也没法办婚礼。而且孙河接任庐江太守的背景,很不寻常。当时孙权刚接替孙策,立足未稳,急于立威,所以对当时担任庐江太守的李术下了狠手。过程极其惨烈:“是岁举兵攻术于皖城。术闭门自守……粮食乏尽,妇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余人。”(《三国志·吴主传》)先是困城,后是饥荒、屠城,然后又是大迁徙,庐江百姓救死不暇,谁也不会有心情办什么婚礼。
而接任孙河的孙绍,年纪虽然够了,但他面临着南方雷绪等人的叛乱、北方扬州刺史刘馥的制压,焦头烂额,没坚持多长时间就跑了,也没余裕做这件事。
朱光是庐江太守里在位最长的,他于建安中赴任,一直到建安十九年才被孙权俘虏,少说也有十年光景。他会不会就是《孔雀》里的太守呢?
《三国志·吴主传》载:“初,曹公恐江滨郡县为权所略,徵令内移,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朱光在任期间,为了防范东吴的军事压力,治下居民尽数东迁,整个庐江只留下一个近乎军事要塞的皖城。
曹操拔汉中数万户,让诸葛亮经营几十年都不能彻底恢复。从庐江等地一次迁走十几万户,这等规模,可见对当地经济伤害有多大。
事实上,庐江当时已经变成了曹、孙两方势力此消彼长的边境地带,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