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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议案遭到了大多数幕僚的反对。就像马谡自己感觉到的那样,他们对他并不信任:“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应该交给魏延或者吴懿这样经验比较丰富的宿将,而不是一个从来不曾上过战场的参谋。”这个理由是如此的尖锐,以至于马谡不需多少洞察力就能觉察到其中对他的蔑视——甚至有人抬出了先帝的那句评价,暗示诸葛丞相用人之偏。
那次会议中,面对着诸人的争论,马谡保持着难堪的沉默,任由周围蜀将的眼光扫在身上。他有些愤怒,又有些沮丧。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诸葛丞相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明白如果继续低下头去,机会就会从手中溜走,于是他站了起来。
丞相似乎对刚才的争论没有任何的感想,慈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等到诸将的争论暂告平息,他才把头转向马谡,徐徐问道:“幼常,你能做到么?”
“能!”
马谡大声说道,这是回答丞相,也是回答在场所有的人。丞相点了点头,缓缓从桌前取出一支令箭,放在手里摩挲,仿佛那枚木制的小小令箭有千斤之重。
“魏军在陇西的实力不可小觑,城小坚固,需要文长(魏延表字)与子远(吴懿表字)这样的大将。阻援的任务,只需挡魏军于陇山即可,还不至于动员我军的主力。幼常虽然经验不多,但是跟随我多年,熟读兵法,我觉得他是能够胜任的。”
丞相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不把刀放进口袋里,是无法知道它到底有多锋利的。”
诸葛亮用古人的一个比喻结束了这次争论。于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指挥官人选就这么确定了,没人敢对诸葛丞相的决定多说什么,因为再继续反对就等于是挑战丞相的权威。但反对者们并不心服,甚至有人私下里认为,这是诸葛丞相扶植自己亲信的一种手段,这个说法缺乏足够的证据,但却像一粒种子悄然埋在了每个人心里。
马谡满足地看着同僚们的脸色,那种眼神让很多人不满。按照礼貌,至少马谡也应该表现出一点谦逊或者辞让;但是现在他却把得意之情完全表现在脸上,这是对反对者的一种羞辱。这是他在军界被孤立的原因之一。
“幼常,街亭虽小,干系重大,不要让我失望哪。”
丞相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以诸葛亮一向行事稳健的风格来说,像今天这样力排众议的举动可是非常罕见。马谡对于这一点也非常清楚,于是他以同样分量的自信来回应丞相的这种信任。
“请丞相放心,只要我在,街亭就在!”
丞相听到这句话,露出满意的神色,起身将令箭与符节交给了马谡,然后起身像平时一样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正式的军事会议上,这个举动绝不寻常,无言地暗示了丞相对这个决定的坚持,于是就连在座最顽固的反对者也都闭上了嘴。
唯一令马谡不快的是,随后丞相将裨将军王平任命为他的副将。
就个人感觉而言,马谡实在不喜欢王平这个人。这个人虽然举止稳重,不像一般老兵那样粗豪无忌,但是性格却很狭隘,猜疑之心特别的重。反对委派马谡去街亭的将领之中,他是其中比较激烈的一个。所以当诸葛丞相宣布他做马谡的副将时,马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屑、震惊以及恼怒,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然而,诸葛丞相有他自己的考虑。这一次派遣没有实战经验的马谡前往,实质上是一个赌博:魏国的筹码是整个陇西地区和通往关中的通道,而诸葛丞相的筹码则是十万名蜀军士兵与自己的政治生命,两者之间的胜负将取决于马谡在陇山阻援的表现。
因此,丞相希望能尽量把胜算加大:王平对于雍凉的事务比较熟悉,而且拥有马谡所无法比肩的实战经验。派他作为马谡的副手,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这个任命,当事的两方都通过各自的习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不仅是私人方面的好恶,从技术的角度来说,马谡看不起王平那种平庸的指挥风格,而王平也对这个参谋出身的书生不屑一顾。
但是军令就是军令,无论是马谡还是王平,都没办法改变。两个人领取了丞相亲自签发的符节,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在大帐门口,王平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马谡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头离开,还故意把自己的铠甲弄得铿锵作响,好像在讽刺马谡一样。
一直到出兵之前,他们都没再说过话。
马谡把思绪收回来,回首望了望逶迤几里的队伍,王平现在在整支部队的尾部负责殿后;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安排,两个人互相见不到,免得彼此尴尬。对于踌躇满志的马谡来说,这只是些小瑕疵而已,并没太放在心上。他是丞相亲自提拔的人,没必要与一个二流将领争无谓的闲气。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吹在面上的风也觉得清爽多了。
天空飞过几只大雁,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倾听着雁鸣,甚至想拿起弓箭射下几只,来发泄自己这种兴奋的心态。只需要在街亭取得胜利,那么他从此将会平步青云。
与马谡并辔而行的是他的参军陈松。受到主帅的影响,这个瘦脸宽眉的中年人也是一身轻便甲装,神色轻松自如,好像只是出来踏青一样。他注意到了马谡神采飞扬的神情,于是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幼常,你看这一次北伐,胜算能有多少?”
“呵呵,我军现在节节胜利,陇西计日可得。”马谡扬起手中的鞭子,笑道,“如今只是快胜慢胜的问题,陈兄未免多此一问了。”
“那倒也是,有幼常你在此,又愁什么呢。犬子将来要是从武,定得要拜到参军门下讨教哪。”
马谡对于这样的恭维已经习以为常,比起那些总是没好脸色的将领,统帅部的文职人员对马谡却颇有好感,甚至有着小小的崇拜情绪。他耸耸肩,从容答道:“等令郎长大,天下恐怕已经是一统太平年,还用得着学什么兵法。倒不如做个史官,不要让这些事迹付之阙如的好。”
“呵呵,到时候将军这街亭之役,值得大书一笔啊。”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让旁边不明就里的几名传令兵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单就气候条件来说,雍州的春季相当适宜行军,无论日照时间、风力还是温度,都让人感觉到舒适。唯一拖累行军速度的只有崎岖的山路。为了确保毫无干扰地抵达街亭,马谡并没有选择天水大路行进,而是沿渭水南岸向东前进,然后渡河循陇山北上。最后,这一支部队在出发五天后,也就是这一日的傍晚抵达了街亭。一切都如马谡事先计算的那样。
长安至陇西地区为南北走向的陇山所阻隔,只有一条坦途大道,只要能扼守住街亭,就等于关上了陇右的大门,让增援的魏军欲进无路。汉军便可从容消化掉三郡,然后以高屋建瓴之势向关中进发。死守街亭,这就是马谡此行的任务,也是北伐成败的关键所在。假如他成功的话,街亭就将是蜀汉军中一颗崭新将星升起的舞台。
诸葛丞相是这么期望的,而主角本人更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马谡军进入街亭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魏军没料到汉军的动作会这么快,驻扎此地的二十余名魏兵在看到汉军的大纛后,就立刻弃城向关中逃去。汉军很轻松地就控制了整个街亭。
街亭城的城墙破落,年久失修,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军事价值。马谡命令另外一名裨将张休率领几百人进入城中侦察,其他的士兵就在城前的开阔地带前带甲待命。
“带甲待命?”
李盛与王平很惊讶地看着马谡,然后李盛试探着问道:“参军说的,不是扎营么?”
“不是扎营,对,先让他们待命,多派些斥侯去关中道方向;还有,没我的命令不许扎营开伙,我另有安排。”马谡捏着下巴,挥手叫他们尽快去执行。
王平瞪了马谡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策马转身去了后队。
连续行军了三日的汉军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即使只是被命令原地待命,也足以让他们如释重负。听到传令后,士兵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就地坐了下去。谨慎的指挥官们没有大意,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士兵无论意志还是体力都是最低落的,这种状态非常危险,尤其是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敌人的侧后,随时可能会有关中的魏军大队赶到。因此他们指派了一批弓弩手驻在大道两侧高处,并且将辎重全都堆放在了道中,以备万全。
马谡不需要为这些琐事烦恼,他与陈松还有几名护卫离开了本队,在街亭四周巡视,查探地形。
街亭并不大,本来逶迤陇山之间的狭窄官道到此豁然开朗,向关中方向一去十里都是宽阔平地,四周都是险峻山川。街亭小城便镇于道口的南侧,城后两里处是一座断山,这座山拔地而起,高约两百余尺,独自成峰,与四周山脉不相连接;山侧清水河涛声訇然,隐约似伏有雄兵百万,峥嵘群山拱卫之下,自涵一番气势。
当马谡一行走到断山的山麓时,他忽然勒住马,侧身伸出手指问道:“那里是何处?”周围的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断山半山腰处山势忽然舒缓,向四面伸展成为一座山崖。山崖边侧起伏不定,却看不清顶上是什么样子。
“据当地土人说,此地叫麦积崖。”一名卫兵答道。
“这崖下宽上窄,又层叠起伏,这麦积二字,叫得有理,有理。”陈松听到这名字,不禁晃着头赞叹道。马谡没有说话,仰头看了半天,摆了一个手势。
“我们上去看看。”
于是几个人顺着山坡缓处慢慢上去。麦积崖上树木很少,但草本很多,长起约有两尺多高,郁郁葱葱,散发着淡淡草香之气。大约爬了两百余尺高,就到了山崖顶部。一爬上去,所有的人包括马谡都是一惊,原来这麦积崖顶宽阔平整,地表半石半土,方圆百丈都是平地,略加整理就足以容纳万人。
马谡不发一语,背着手围着崖顶转了一圈,不时俯身捡起几块石头观察,或者眺望远方,眼神显然陷入沉思。陈松和其他士兵没多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此时夕阳西下,薄云涌起,天空宛如火烧一般绚烂;陇山的崇山峻岭雄峙八方,日暮之时看起来越发显得威严肃杀。马谡自山顶向下俯瞰,街亭城与大道尽收眼底,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慨一时横生胸襟。当他看到街亭界碑在大道之上拉出长长影子时,不禁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鼓荡不已,难以自抑。
“只要站在这里,胜利就是属于我的。”
他抬首向远处视线之外的长安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另外一个人也在望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陇山沉思,这个人就是魏右将军张郃。
张郃是魏国军界的一尊偶像,当年太祖武皇帝麾下号称“五子良将”的将领中,张辽、乐进、于禁早已过世,徐晃也在去年病死,至今仍旧活跃在第一线的只剩下张郃一人,他是魏国太祖时代的最后一位名将。这份资历,在魏军的高级将领里是无人能比的。张郃自己也清楚,不过在自豪之余,他多少有些寂寞。
当诸葛亮在祁山发动大规模攻击的消息传到许昌的时候,举朝哗然。对于心理准备不足的魏国来说,这一次蜀军的进攻非常突然。魏国的两支主力军团此时正驻守在荆、扬两地以防备吴国的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