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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大惊失色地跑来跪下:“官家息怒……”
赵构怒视他们一眼,道:“叫几名御营禁兵过来。”
待禁兵赶到后,赵构一指两名内侍,对禁兵命令道:“把他们各杖责四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内侍闻言哭求:“奴才们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让公主进书阁不对么?但官家是答应过公主,亲口允许她进来看书的呀!”
不错,他是答应过,但那时柔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事,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把这当作窥探朝政的机会。而内侍知情不报,罪不可恕。
他并不答内侍的问题,只决然挥手,命禁兵把他们拖出去。随即倚坐在龙椅中,仰首闭目,头和心都在隐隐作痛。
处罚完内侍后,禁兵回来复命,再问他还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绛萼宫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们守于福国长公主的绛萼宫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宫。”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四节 赐婚
离开书阁后,赵构前往婴茀宫中。婴茀见他微锁双眉,隐有怒色,便上前扶他坐下,轻言软语地说:“官家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过是宫人无聊之下胡乱猜度的瞎话,官家何必如此介意。”
赵构闻言睁目道:“闲言闲语?宫中又有人在传谣言?怎么说的?”
“官家没听说?”婴茀先诧异地反问,随即忙掩饰说:“没什么,几句话而已,臣妾也听得不真切。”
赵构疑心愈甚,不断追问,婴茀面露难色,捻着裙带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说:“高防御使年轻有为,家世人品都很好,又公开向公主求婚,可见是思慕公主已久的。也许是嫉妒公主有望结此良缘,宫中几位侍女便说了些不敬的话……”
说到这里停下来,迟疑地看了看赵构。赵构盯着她,命道:“说下去。”
婴茀垂首继续说:“她们说……高防御使若以前与公主没有过多接触,断不敢贸然当众求婚……公主当初是由高防御使护送回来的,想必他们一路上……由此情根深种,两心相映,私订终身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赵构拍案大怒:“是哪宫的侍女说的?”
“官家息怒。”婴茀立即跪下恳求道:“具体是谁说的请官家不要追究了。她们只是见公主内有官家照顾,外有高防御使恋慕,难免就有了些拈酸心理,说出话来不中听,其实也无什么恶意。”
赵构道:“事关公主名节,岂能任由她们胡说!”
婴茀叩首一拜,再说:“她们是在猜测官家会否同意把公主下降给高防御使时才说这话的,若非觉得高防御使与公主郎才女貌、十分相衬也不会这样说。她们是哪宫的人不应细究,一则本是下人说的闲话,未必与宫中主子有关,官家若追查,她们因此被连累,婴茀实在于心不安;二则若大动干戈地追查处罚,势必又有人说官家此举是欲掩盖此事,说不定谣言反倒越会被他们当成真的来传了。”
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会答应高防御使向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朝中实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宫院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婴茀浅浅一笑:“逢赌必输,若是与两位姐姐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是不赌为好。”
“那咱们不说赌注。”赵构淡然问她:“只论你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潘贤妃与张婕妤谁的话更有道理?”
婴茀先是推辞说“臣妾不敢妄作评论”,赵构反复再问,她才想了想,道:“潘姐姐说高防御使的那些话都很在理,并无夸大,但是否同意他的求婚官家自有道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随意猜测……而张姐姐的话臣妾觉得值得商榷。官家虽爱惜公主,但怎会不顾公主终身大事,不主动为她择驸马,‘多留一天是一天’?张姐姐把官家想得忒也情长了,官家是行大事的人,行事决策必会冷静地权衡利弊,岂会为了难舍亲情而误了公主终身?”
赵构听后久久不语,目光就此锁定在婴茀的脸上。婴茀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不禁以手抚了抚右颊,轻声问:“官家,臣妾又说错话了么?”
赵构这才移开视线,略一笑,道:“怎么会?你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三日后,赵构下诏:降皇妹福国长公主予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在被禁足的三日内,柔福居于自己宫中倒也不哭不闹,只独自看书弹筝,默默度日,但一接到为她指婚的诏书当即便怒了,猛地把诏书扔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找赵构。守在宫外的禁兵见状欲上前去拦,不想她扬手亮出一刃匕首,怒道:“谁敢上前我就自尽于此!”禁兵便不敢轻举妄动,她继续前行,知道此时赵构必待在书阁里,便径直朝那里走去。禁兵与一干宫女内侍均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怕她闹出什么事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走至书阁门前,两名内侍一见之下也大惊失色,忙赶上去拦住她,柔福便忿忿地怒斥他们。正在相持间,忽闻里面传出赵构沉着的声音:“让她进来。”
柔福开门进去。赵构正在书阁写字,依然意态从容地牵袖挥毫,并不抬头看她。
“我不嫁他!”柔福咬唇恨恨地说。
赵构静静写完这幅字,然后搁笔,走过来,轻托她的下巴,引她看自己。
“嫁与不嫁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他云淡风轻地说。
他的双眸幽深,探不见底的深邃,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线条,此刻尤其分明。接触柔福肌肤的指尖冰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柔福握匕首的手便垂了下来,忽地悲从心起,黯然凝咽道:“九哥,你不要我了。”
赵构低叹一声,轻轻自她手中取下匕首抛在一边,和言道:“瑗瑗,九哥说过,无理由留你一辈子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快答应高世荣的求婚?”
“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怎见得合适?”
“他爱你,会容忍你、珍视你。”
“你肯定?”
“我肯定。”
“好,”柔福点头道:“让我先见见他,有些话我必须问清楚,否则我宁死也不嫁。”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构答应了她这个最后的要求。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五节 纱幕
思慕许久的人此刻就在薄薄的两重帘幕之后。
这个事实令高世荣感到喜悦。透过竹帘的间隙和纱幕的烟障,可以隐约窥见她的身影。她端雅地坐在朱漆藤椅中,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对向她行礼的他说“免礼”,依然是他记忆中明净悦耳的声音。
终于离她越来越近了。他想,或许下次再见她时,连这数步距离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的微笑牵动了唇角。
“你为何要向我求婚?”纱幕后的柔福淡淡发问。
高世荣一怔,似有千言万语欲述,却又觉无一句能准确明晰地形容他的所有心情。她是他的目标,他的理想,和他憧憬的华美梦境,这些话他无法以言辞表达,而她想必也不会明白。
最后他微垂双目,选用套话来回答她的问题:“公主容止端雅,娴良淑德……”
“我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美。”他尚未说完,柔福便很无耐心地打断他:“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清楚,倘若你觉得有任何一点不可接受,现在后悔还未迟,你可以去向我九哥提出退婚。”
高世荣想亦不想便道:“得尚公主是世荣之福,岂会轻言‘退婚’二字?”
“听我说完。”柔福漠然道:“我南归之前的经历你并不知晓,你可以保证一辈子不闻不问不介意么?”
她是指她在金国的屈辱经历,暗示她已非完璧。高世荣略有些黯然。这其实也是他反复想过千万次的事,无法不引以为憾。但是这点缺憾毕竟不能与他对她的感情相较,世事并不总是完美圆满,他想他可以做到不计较,像她说的那样“不闻不问不介意”。
他回答:“是,我保证。过去的事……并不是公主的错。”
“我说是我的错了么?”她即刻冰冷地反问。
他一惊,忙道歉说:“世荣措辞不当,公主见谅!”不认为她言辞尖刻,心下倒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失言触到她痛处,伤到了她。
她停了停,再继续说:“我可未必娴良淑德,常有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你会容忍么?”
高世荣微笑答道:“公主是皇女帝姬,一向尊荣矜贵,性情自然要比别的女子略强些。世荣以后自会用心与公主相处,凡事皆顺公主之意,不会让公主感到任何不满或不快。”
柔福追问:“你保证会处处尊重我的意见,不会做我不允许你做的事,而你也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高世荣明确称是。
“最后一点,”柔福又说:“我见你也是个屡入沙场为国建功的有志男儿,想必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若娶了我,虽能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享有半生富贵、一世尊荣,但再想获得晋升的机会,掌握更多兵权,为将为帅领军御敌可就难了。”
“为什么?”高世荣不解,自己想了想,问道:“是皇上不授实权予姻亲外戚么?”
纱幕后的柔福浅浅一笑,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高世荣一时缄默不语。柔福略等一会儿,再问:“怎样,你还愿意娶我么?”
高世荣深吸一气,抬头,坚定地说:“为了公主,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又何妨。”
“那好罢,”柔福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情,像是陈述一桩交易的结果:“我嫁给你,带给你驸马都尉的头衔和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而你要付出的代价是放弃你中兴之将的前途,尊重我,忠于我。这些你都答应了,记下了?”
她异常冷静的语气令高世荣有些诧异,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仔细琢磨一下她的话。此刻却有风掠过,缓缓扬起那一层意在隔离的纱幕,像是薄雾散去,未垂及地的竹帘下方分明现出她那质地轻柔的罗裙。依然是华丽的艳红,长长地曳地,附在光洁的云石地板上横于一侧,有流霞的姿态。垂于膝下的对襟大袖边口绣有精致的花纹,一幅纱罗披帛顺势流下,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
似被这奇异的景象灼伤,高世荣忍不住瞬目,再度睁开时纱幕已静垂如常,而刚才在思索什么却再也想不起。
“公主在问你话呢。”一旁的侍女善意提醒。
他仓促地点头,答了声“是”,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神。
这门婚事就此定下,赵构决定让他们半年后完婚,吉日也早早选好了。柔福不再反对,只是忽然沉静了许多,像刚回来时那样,很少见她再露笑颜。赵构看在眼里也颇不好受,取消了对她的禁足令,她